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新春走亲遭遇的尴尬 ...
-
转眼间贾茂和大秋结婚已经多半年,迎来了他们婚后的第一个春节。除夕那天是在岳父家过的,老奶奶,岳父岳母,加上妹妹小夏,一家六口吃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 晚间自然就住在岳父家里。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吃完饺子,吳国良经理把贾茂和大秋叫道跟前,说道:
“今天你们俩到我几个朋友家走一走,主要是你钟大爷和钱叔,拜个年。让小贾也认识认识,将来会有用到他们的时候的。”
岳母范杰也说:“这都是你爸最好的朋友,以前你爸对他们有恩的。也别忘了代我去看看我们汪局长,就说我身体不好,去不了,让你们代我去拜个年。”
贾茂问道:“去拜访人家,不用带点什么礼品?”
吴国良道:“也不用带什么礼品,人家不稀罕咱们那点东西,礼节到了就行。”
于是贾茂在大秋的率领下踏上了新婚后春节的新人走亲之路。八十年代初期,当时手机还没有走入人们生活,短信拜年更是多年以后的事,春节期间,人们还固守着走家串户拜年的习俗。尤其是新婚后的的第一个春节,新人更是要带着礼品到亲戚朋友家拜年,即所谓“走亲”。
北方春节最热闹的不是三十,而是初一。三十那天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年饭,全家团聚,大街上几乎空寂无人。一到初一早晨,仿佛全城人都拥到了大街上,街上全是走亲访友的红男绿女。街路两旁的住房、门市贴着醒目的红色对联,挂着耀眼的红色灯笼。店铺门前摆满了小山一样的礼品盒,五颜六色,琳琅满目,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街上车不是很多,连骑自行车的也不多见,最多是徒步的行人。人们的衣服都焕然一新,尤其是年轻的姑娘媳妇,打扮得花枝招展,拎着大包小果,三三两两,急匆匆地奔走在大街小巷。满耳是熟人见面“新年好”的问候声。偶尔响起一阵爆竹声,似在“新年好”的问候声浪中加进了打击乐。
贾茂走亲的第一站是钟大爷家。钟大爷叫钟伟,是主管常务的副市长,在M市是仅次于书记、市长的第三把手。拐了几条街,走了几条巷贾茂并不记得,虽然来到M市已经多半年,但对这里的街路还是不十分熟悉,只是盲目地跟着大秋走。总之是来到一座小二楼前,楼前的空地和远处的街道上停满了各式小车,不断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不断有车开来、有车开走。人们从楼门洞进进出出,小二楼仿佛是个闹市。
大秋把贾茂领到二楼一个单元房前,不用敲门,因为门始终是开着的,不断有人进出。进屋也不用脱鞋,因为屋地上铺着塑料布,塑料布上站满了来拜年的人们。看不出屋子有多大,对着门一圈全是沙发,贾茂从人缝中窥见正面沙发上坐着个中年男子,头发花白,宽额方脸,有几分威严,大概就是钟大爷钟市长了。两边的沙发没有人坐,人们都随意地站着交谈。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拿着两盒中华烟,不断地给刚进来的客人递烟。客人多数都轻轻摆摆手,说声“谢谢”。也有个别烟瘾比较大的,或者平生没抽过中华烟的,弯腰礼貌地接过来,并不抽,而是轻轻放进了衣兜,或者是用手指一直捏着。
大秋轻轻叫了声:“钟大娘!”贾茂知道这就是副市长夫人了。
钟大娘仔细看了一眼大秋,认出了谁之后,点了一下头,停止了递烟。把贾茂和大秋领到一个小屋里,说了声:“你们坐。”就转身出去了。
说是小屋,比贾茂家的大屋还大,屋里只有一张床,床上盘腿坐着一个胖胖的老太太,大约有70几岁,头发全白,脸上皱纹不多,但眼角下垂,眼睛似有点毛病,像是睁不开的样子。是钟大爷的老母亲还是钟大娘的老母亲,贾茂一时不得而知。
大秋和贾茂在床边两个塑料矮凳上坐下来,大秋大声问候道:
“钟奶奶新年好!”
老太太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大秋和贾茂一番,问道: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大秋答道:“是吴国良家的。”
老太太似没有听清楚:“你娘家的?你娘家是谁?”
大秋认认真真地大声告诉她:“我娘家父亲是吳国良,母亲叫范杰。我是他家的大女儿大秋。”
老太太终于想起来了:“啊,你是范会计的孩子,今年多大了?结婚了吗?”
大秋明明领着一个男人来,还问结婚了没有,老太太不只耳聋,还有点糊涂。老太太把身边装满了瓜子和花生的小盆推到大秋面前,说道:“嗑几个,磕几个。”自己随手抓几个瓜子嗑了起来。但只嗑了三五个,眼睛就有点睁不开了,坐在那里竟打起盹来。贾茂偷偷扯了扯大秋的衣袖,趁老太太打盹的功夫轻轻走出了小屋,路过客厅没和钟大娘打招呼,就从人缝中挤了出来,像逃出来一样跑下小二楼。
第二家走的是大秋的钱叔家。钱叔叫钱有德,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钱叔住的地方不像钟大爷那样隐蔽,是在一条大马路的旁边,正对着M市最大的公园月牙湖公园的西大门。是个六层楼的建筑,四个单元,看样属于商品房。楼前也停着不少轿车,但也有吉普越野什么的。也有人从第二个门洞出来进去,但不像钟市长家的楼前人满为患。贾茂不用大秋引领,就知道钱叔住在第二个门洞,径直随着前面几个人上了三楼。钱叔屋里也铺着塑料布,客厅也是一圈沙。,但钱叔没有端坐在沙发上等待人来问候,而是站在屋地中央和来人侃侃而谈。钱叔看样不到50岁,中等个,偏瘦,眼睛很有神,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大秋照例问候了一句:
“钱叔新年好!”
钱有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继续和身边的几个人闲侃。这时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拉住大秋的手,看了看像个认生孩子般站在大秋后面的贾茂。说道:
“这是咱家女婿吧?结婚你妈也不告诉我一声。”
大秋解释道:“谁也没告诉,都挺忙的,我妈不想麻烦这些亲戚朋友。”
贾茂知道这就是钱婶。钱婶在她这个年纪属于年轻漂亮的,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脸色鲜艳,眉目含情。黄色的羊毛衫,勾勒出胸部和腰部的曲线,紧身的纯黑长裤,描画出浑圆的臀部和匀称的双腿。一切都恰到好处,使站在对面年轻的大秋都相形见绌。说真的,贾茂在钱叔家唯一的收获是体会到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句话的真意。
“这里太闹,上里屋去吧。”钱婶一直拉着大秋的手,把她拉到客厅旁边一个屋。屋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在看电视。钱婶交代了一句:“小燕,你秋姐来了。”就回到客厅招待客人去了。
小燕就是姑娘时代的钱婶,同样白白净净的圆脸,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大秋坐下后,问了一句:
“小丹呢?”
小燕道:“烦家里太闹,找同学玩去了。”
贾茂猜想小丹可能是钱有得的儿子,小燕的哥哥。一对夫妇一对孩的年代,这家人算是最完满的组合。
小燕最感兴趣的是离大秋远一点的贾茂,像看一个稀奇物件一样端详来端详去,弄得贾茂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打量完后,小燕对大秋说道:
“还行,长的满可以的。秋姐挑了这么些年没白挑。”
贾茂老实地说道:“我要站起来,你就不那么认为了。”
小燕道:“进屋我看见了,和我秋姐差不多高。再说高矮又有什么关系?我爸个头不算高,但高个的还得仰着头看他。”
贾茂明白小燕的话是什么意思,在官本位思想还没有打破的年代,官威无处不在,不只存在于同事、下属的关系中,也扎根于家属子女的心中。
小燕问贾茂哪所大学毕业,学的什么学科,教师进修学院是干什么的,在学院教什么,工作累不累。贾茂都一一如实回答。接着小燕问道:
“我如果考不上大学,去你们学院去念行吗?”
贾茂道:“怎么不行?我们也属于大学专科。”
小燕道:“你们的文凭好使吗?”
贾茂道:“怎么不好使?国家承认的大专毕业证书。”
虽然是一个孩子陪伴,但毕竟熟悉,有点热乎劲,贾茂和大秋在钱叔家就多呆了一会。出来告别的时候,钱有德终于说了一句话:
“给你爸妈带个好!”
第三站是轻工局汪局长家。汪局长叫汪新生,是贾茂岳母范杰的顶头上司,运动前只是个普通工人,凭借造反一步步爬上局长的位置。汪局长家离钱有德家很近,就隔着一条小道,实际上是并排的两栋楼,当时是一起盖的,都是两室半的格局。虽然只有一路之隔,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没有来往的车辆,没有进进出出的行人,这自然和权力大小有关。但据说汪新生为人太刻薄,太贪,同属下各个企业关系搞得很僵。他有自知之明,春节前搞个团拜,算是除旧立新。团拜会上严肃申明,过年谁也不许到他家拜年。属下乐不得有他这句话,实际上谁也不想到他家去。
汪新生瘦瘦的,小个子,好像刚喝完了酒,脸红红的,打着饱嗝,正和唯一的一个客人并排坐在客厅长沙发上说话。那个人比贾茂似还年轻几岁,个不高,瘦长脸,有点拔顶。贾茂他们进去的时候,从另一个屋出来一个中年女子,大秋叫了一声“汪婶”,自然是局长夫人了。汪婶胖胖的,劈成两半足可以装配两个汪叔,穿着随意,低眉顺目,和普通的家庭妇女没什么两样。汪婶把他们让到对面靠墙一个圆桌旁坐下,也是照例说:
“结婚了?你妈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
大秋也照例做了一番解释:“不想麻烦人,谁也没告诉。”
贾茂早晨在岳父家吃的饺子有点咸,又走了半上午,有点渴,想喝口水,圆桌上摆着茶杯、茶盒和热水瓶,但不好意思自己倒。看到汪婶过来把茶几上的两个茶杯都放上茶叶,以为是给他们两个人的,非常高兴。大秋还说了句:“汪婶,别忙了。”可汪婶倒上水之后,却把两个茶杯都端到那边茶几上去了。喝不上水,吃个水果也行。圆桌上还摆着果盘,有苹果和桔子,但主人没让,自己也不好意思去拿。汪婶把茶送给汪新生和那个客人之后,又过来,一边问大秋“你妈最近怎么样?”“你爸身体好吗?”等闲话,一边熟练地削着苹果皮。削完之后却又送到了那边,递到那个年轻人手上,笑吟吟地说道:
“张秘书,坐着也是坐着,吃点水果吧!”
看到这情景,贾茂心里涌起一丝不快。自己已近不惑之年,在学校是受到学生尊重的大学教师,那边的什么秘书和他年纪相仿,为什么就比他尊贵?但一想,人家毕竟是客人,自己是晚辈,理应如此。这么一想,这一丝不快很快也就过去了。他拉了拉妻子的衣襟,意思是:走吧,人家有客人。大秋会意,也就告辞。汪婶也没有挽留,汪叔只欠了欠身说了句“不送”。
对面的客人同时也起身告辞,汪叔赶紧站了起来,说道:
“张秘书,忙什么?再坐一会吧。”
只见汪婶也赶紧过去拉住了那位客人一只胳膊,说道:
“张秘书,眼看午间了,吃了饭再走吧!”
至于那位客人是否又坐了一会,还是吃过饭才走,贾茂不得而知。总之他和大秋是急急忙忙离开了汪叔家,急急忙忙回到岳父家,赶紧结束这次的走亲之旅。
跑了一上午,拜访了三家,回到吳家老屋的时候已过了中午,家里正等着他们回来吃饭。在饭桌上,吳经理问贾茂:
“走的怎么样?”
贾茂还能说什么呢?不能扫了老人的兴,只随意说了句:
“还行吧。”
吴国良颇为自豪地说道:“我这几个朋友,都是患难之交。当年在五七干校的时候,他们是来改造的,我是分配来工作的。我是管理员,是他们的领导,没有我他们连饭都吃不上。家里缺个豆油了,猪肉了,都得來求我。”
贾茂不由得想,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朋友也得讲究地位相当。共患难的时候是朋友,当大难过去,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落伍,地位的变化,朋友圈必然开始分化。再好的朋友,由于地位的悬殊,也就名存实亡了。
初一晚间贾茂和大秋就回到了自己家,觉得年过得很累,回到自己家休息休息。初二早晨贾茂提议去林英章家走走。M市就这么一个老同学,对他的成家、调转都是全力以赴,这种同窗之情无以回报,过年了,去拜访拜访还是理所应当的。大秋自然无话可说,爽快答应。
两人早早吃完饭,就又踏上了走亲之路。到了林英章家,见嫂子张桂英正在吃饭,靠边站桌子上盘子里有两个馒头,还有一碗大米粥原封动地摆在那里,旁白是两小蝶咸菜。林英章坐在旧沙发上生闷气。
张桂英一见贾茂夫妻俩,就说:“你们来得正好,老林正向我绝食抗议呢。”
贾茂莫名其妙道:“大过年的,怎么绝食了?”
林英章气哼哼地道:“俗话说,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我家过年就没吃过一顿饺子。上顿大米粥,下顿大米粥,连盘菜都不炒。这像过年样吗?”
张桂英辩解道:“大米粥就不错了,一个月才供应几斤大米。不是过年连大米粥都吃不上呢。”
大秋对张桂英道:“嫂子你也是的,不能做个大米饭吗?”
张桂英道:“我一做大米饭,不是硬得不烂,就是粘糊糊的,还不如做粥多加点水省事。”
大秋道:“那是你水加的不合适。淘完米加上水,把手伸进去试一试,水刚没过手背就基本正好。”
林英章对妻子说道:“记着点,什么都得学。”
张桂英不服气道:“你怎么不学呢?我不会做你会做吗?”
实际上这夫妻真是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张桂英生活能力差,林英章也不强。林英章更多的是想象,向往,但付诸实际,并不比张桂英强多少。两个孩子过了三十就去姥姥家了,不愿意吃家里的饭。
贾茂开导林英章道:“家庭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很多事得两个人一起干,都能干才能把一个家支撑起来。”贾茂因为有十几年独身生活的经历,什么都得靠自己,对家务活虽说不是行家里手,但样样都能做得来。结婚后因为大秋太能干,也就产生了某种依赖感,倒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大秋劝道:“林哥,别生气了,嫂子也不容易。快简单吃点饭,今天你老同学和你弟妹好好给你过个年。”
林英章像个孩子样乖乖地上桌把已经快凉了的大米粥喝了,吃了一个馒头。嫂子张桂英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起来,把桌子立在墙边。床上扔着几件衣服,她似乎觉得不好看,捡在一起,卷吧卷吧塞到了靠边站桌子的后面 。
林英章性子比较急,刚刚吃完早饭,就张罗让张桂英做午饭。贾茂告诉他,不用着急,他们也不着忙回去,午饭稍晚一点,下午两三点吃就可以。晚间饿了就再吃点,不饿就算吃两顿饭了。时间很充裕,多少个菜也做得出来。大秋问张桂英他家里都有什么,先拿出来准备着,一会她给做。
张桂英立刻张张罗罗准备菜。但找了半天找出一个红萝卜、一棵白菜,还有几个干辣椒。林英章一看气不打一处来,把张桂英找出的几样菜扔到一边去,气愤地说道:
“贾茂他们大老远地来,大过年的就给吃这个?萝卜白菜喂兔子啊?”
张桂英一脸委屈的样子,说道:“那吃什么?咱们家就有这些东西啊!”
大秋把林英章扔在地上的萝卜、白菜捡起来,笑着说道:
“人就不吃萝卜、白菜了?一会都能用上,萝卜可以擦丝,加白糖和醋拌个小凉菜,醒酒。白菜剁一剁,加点别的青菜和肉,等吃完饭后,给你们包几个饺子。”
林英章立刻穿上外衣跑到楼下,一会抱着一大推东西上来,有鱼,有鸡,有肉,还有一个很大的猪肘子,好几样青菜。青椒、芹菜都冻得硬硬的,但仍像新鲜菜一样翠绿。他家过年的东西还真不少。这个楼前面有一排小棚子,每户一间。冬天吃不完的鱼肉等都放在棚子里冻着,随吃随取。
张桂英更加委屈了,说道:“你买了那么多东西我哪知道?”
林英章斥责道:“你不是这个家的人吗?”
张桂英道:“棚子钥匙在你腰上挂着,平时我也进不去。”
林英章一听,也是,钥匙就一把,还是自己掌握。过年的东西都是自己买的,买回来就直接放到了棚子里,到家后也许对妻子说了,也许没说,自己也忘记了。于是把钥匙从腰里的钥匙串上摘下来,赌气地扔给张桂英:
“给你,以后你当家!”
贾茂笑道:“老同学也真是的,就不能再配一把钥匙吗?”
林英章拿起一只冻得硬邦邦的白条鸡去厨房拿起菜刀就剁。贾茂立刻阻止了他,把鸡和鱼放在厨房的洗碗池子里用水泡上。猪肘子太大,放不进去,就对林英章说道:
“一顿吃不了那么多,肘子就先送棚子里冻起来吧。”
大秋道:“先找个盆用凉水緩着。吃完饭给他们煮出来,留着他俩以后慢慢吃。”
东西准备好了,几个人坐下来闲聊。快到12点的时候,开始炒菜做饭。收拾鱼和鸡、摘菜等是贾茂的事,大秋主厨。嫂子打下手,所谓打下手,就是缺什么工具去拿,缺什么佐料去找,有时忙忙活活半天找不到,还得大秋自己去找。林英章站在旁边观战,学习。不到两个小时,一桌丰盛的饭菜做好了,一盘红焖鱼、一碗小鸡炖蘑菇、一碗五花肉炖酸菜,还有三盘炒菜和两盘小凉菜,一共八个菜。林英章把两个女儿从姥姥家接了回来,一家4口人,加上老同学夫妻,团团圆圆吃了一顿年饭。
林英章无限感慨地说道:“人家都年三十吃团圆饭,我家是年初二才吃上团圆饭。”
贾茂道:“好饭不怕晚嘛!”
吃完饭,贾茂夫妇没有立刻走,大秋剁了半棵白菜和一把冻芹菜,剁了1斤肉,教张桂英如何拌饺子馅。然后和了一块面,包了二百来个饺子。贾茂不会擀皮,但会包。张桂英也勉强能捏合上。林英章的大女儿林涛已经十岁了,常年在姥姥家,包饺子还真比她妈妈强,小女儿林海也能帮忙团剂子,什么也不会的真就是林英章。
大秋告诉张桂英,把包好的饺子一半放在凉快的地方,明天早晨煮。明天是初三,春节的最后一天,通常吃饺子。另一半送到棚子里冻上,留着初五吃。初五叫做破五,过了初五年才算真正过去了,通常也吃顿饺子。还特意嘱咐林英章,送外面冻的饺子盖帘上盖一张报纸,落上灰尘就没法吃了;留着明早晨吃的饺子,临睡前别忘记一个一个动一动,别粘到桌子上。
包完饺子,收拾利索,天已经黑了。临走前,大秋又回转身问林英章:
“附近有没有弹棉花的?”
林英章回答说离这不远造纸厂那边有一家。大秋又嘱咐他:
“初六上班后,别忘了去街里商店买8米蓝布,平纹的那种,买好一点的。过几天我来有用。”
林英章疑惑地问道:“干什么用?”
大秋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因为是春节放假,汽车只开通一些主要线路,一般不重要的线路停运。贾茂和大秋乘2线公交到火车站下车,还得步行20多分钟才能到安北路自己的家。天越来越黑了,路旁店铺门旁的红灯笼像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守护着街路。随着一声声脆响,天空中一星星灿烂的烟花散开来,照亮夜空,随即又归于黑暗。路上行人不多,只有一些人家门口闪动着孩子们活跃的身影。贾茂在这种节日氛围浓厚的夜晚和大秋并排走着,感到有几分惬意。突然打破沉默问大秋道:
“你对今天走的这一趟有什么感想?”
大秋道:“有点累。”接着又补充道:“累是累,但还是挺高兴的,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这也正是贾茂想说的话。在老同学家,决没有昨天走亲那种尴尬。道理很简单,地位相同,处境相近,情感相通。他曾想过,如果林英章有一天突然升任了管文教的副市长,再去他家拜年,还会感到这样亲切吗?
初三早晨,大秋没让贾茂插手,自己早早起来包了几个饺子。贾茂和她商量,林英章家去过了,别的几个朋友家今天也走走吧。石庆宝回临湖父母家过年去了,实际上就剩一个白礼家。大秋虽然对白礼的妻子蒋慧印象不怎么好,但毕竟是自己的介绍人,从感恩的角度过年也应该去拜访拜访。而且和林英章家不同,不能空手,多少得带点礼品,以示谢意。
两人还没有商定带什么礼品,院外响起了敲门声。贾茂急忙出去给开门。过了一会,领着白礼进来了。
大秋以为白礼也像她家一样,过年走走亲戚朋友,就问道:
“蒋慧嫂子怎么没一起来?”
白礼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说道:“可别提那个女人了,把我都快气死了。”
原来早晨她俩吵架了。事情很简单,两人正在一起包饺子,白礼提起在临湖单身生活时,过年经常到别人家吃饺子。文工团有个叫张大丽的女舞蹈演员,长得漂亮,还特别能干,她包的饺子特别好吃,说自己特别喜欢她家的酸菜馅饺子……没想到,蒋慧一听这话,醋性大发,立刻把正在包饺子的桌子掀翻,气冲冲地道:
“她家的饺子好吃,你到临湖吃去,别吃我包的饺子!”
白礼道:“你看看,我也没说别的,就是说她家的饺子好吃,你就这样!”
蒋慧毫不让步:“你是旧情不忘,贼心不死!”
白礼解释道:“张大丽就是一个同事,属于大姐级的,看我独身一人,过年请吃顿饺子又怎么了?”
蒋慧追问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念念不忘,没有私情鬼才相信。”
白礼见解释不清,饺子掉了一地,吃不成了,就逃了出来。在大街的冷风中转了一阵,想来想去没别的地方可去,就来到了贾茂家里。
大秋见白礼还没吃饭,就多包了几个饺子。白礼也没客气,和贾茂夫妻俩一起吃了一顿饺子。
吃完饭,白礼气消了点,说道:“这个女人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还向贾茂夫妻讲了另一次吵架的事:去年夏天的一个星期日,天很热,蒋慧提议去江边游泳,白礼本来不怎么会游泳,因为蒋慧要去,只得跟着她去。游完泳后,蒋慧把游泳衣脱下来,让白礼给她洗。白礼已经穿好衣服,不想重新脱了衣服到江里去洗,就说:
“你还没上来,自己顺手就洗了吧。”
蒋慧一听就来气了:“啊,你有功夫在那东张西望看半裸美女,给我洗个游泳衣就不行!”
白礼道:“我看什么美女?我总不能把眼睛闭上吧?”
蒋慧强词夺理:“你闭上眼睛想的也是你那些个相好的。”
两人在江边吵了起来,游完泳上岸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白礼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赶紧逃出人群跑回了家。白礼走后,蒋慧自己动手把游泳衣洗了,回到家后像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可白礼气得晚饭都没吃。
白礼对贾茂夫妻道:“我得逃出来,得逃出来!”
贾茂笑道:“那是你的家,你往哪逃?”
白礼道:“总会有地方可逃的,我实在受不了了。”
大秋劝道:“我看嫂子挺在乎你的,脾气不好但心挺好的。”
尽管白礼一再声称要逃出来,可还得回到自己的家。蒋慧已经把掀到地上弄脏了的饺子扔掉,又重新和一块面包了一些,领着两个女儿吃了。
晚间,白礼故意不进被子,和衣躺在蒋慧旁边。但蒋慧不让他安心入睡,一会掐他一把,一会打他一下,最后命令道:“还不滚过来!” 他只好脱了衣服进了蒋慧的被窝,蒋慧已经脱光了等着他……蒋慧喜欢运动,两腿粗壮,肤色黧黑,腹部都是肌肉块,自有一种健康美。白礼有时觉得蒋慧脾气不好,但也并非一无是处。每当两人吵架后,蒋慧都用这种方式来给他消气。白礼也就真像小官僚石庆宝所说的总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正月十五之后,找一个星期天,贾茂和大秋又去了林英章家。一进屋,大秋就问林英章:
“蓝布买了吗?”
林英章说买了,并找出来给她看。大秋打开来,仔细看了看,说声“还行”,就去床边把床单掀开来。这是个蓝方格床单,很素雅,也很好看,大概是过年新铺上去的。可床单下面就有点惨不忍睹了,已经发黑的棉花上面大针小线缝一些旧布,颜色不一,真正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贾茂不由得惊讶道:
“老同学,你每天就睡在这上面?”
林英章道:“不睡这上面睡哪?”
贾茂道:“嫂子也太会过日子了。”
林英章道:“这叫不会过日子,找这么个懒婆娘没办法。”
张桂英不服气道:“你不给我买新的,叫我怎么办?”说张桂英懒真有点冤枉她了。床下这个褥子大概从她俩结婚后就没换过,坏了就缝上一块破布,一直坚持了十几年,可谓补丁摞补丁。如果拿出来忆苦思甜,说是旧社会老人的遗物都有人信。大秋是个有心人,初二来他家时竟然发现了新褥单下面的寒酸。
大秋让林英章赶紧把破褥子拿到外面把旧布拆下来扔掉,然后去弹棉花的地方弹一弹。又问张桂英邻居谁家有缝纫机,张桂英说对门就有。大秋就让张桂英领着她到邻居家把蓝布裁开缝好。
一个小时后,林英章拎着一大包弹好的棉花回来了。大秋把蓝布一半铺在床上,把棉花一片一片铺在布上。铺完了,又用手各处压一压,试试厚薄是否均匀,做一些调整。再把另一半布盖在棉花上,用手针一点一点缝好。铺上床单后,林英章还特意上去躺了躺,高兴地说道:
“这多舒服,萱萱的,软软的。”又对妻子道:“同样是媳妇,人家会做,你就不会做,好好向大秋学着点!”
林英章十分感激,午间非得去饭店,但贾茂夫妇死活不肯,就在家里简单吃一点回去了。到家时,大秋突然发现兜里的零钱都不见了。一共带了10元钱坐车用的,去时买车票贾茂给她2元钱,回来的时候林英章送到车上给买的车票,应该10元钱还在衣兜里。大秋翻遍了所有的衣兜都没找到,可能让小偷掏去了,急得哭了。对贾茂说道:
“就怪你,帮你老同学忙活了一上午,挨累不说,还搭上10元钱。”
贾茂劝说道:“丢就丢吧,我出去讲课一晚间就挣回来了。”
大秋道:“你扯着脖子喊一晚间挣那么10块钱容易吗?白便宜小偷了。”
后来钱找到了,大秋怕小偷偷去,把钱放在了手套里。看到贾茂从她的手套里掏出了10元钱,破涕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