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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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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小时后,一架银白色飞机在跑道缓缓加速,飞过了上海的天空。轻柔云朵被它冲开、划破,继而又聚集、合拢。
 
 又一个两个小时后,林陌成来到了一个他此前从未听说过的地方——怀闵市。
 
 一辆吉普车在抵达区待命已久。
 
 这里距离他要去的怀仓县还有一段距离,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当地小伙,名叫“大山”。路上,他接到了好友Joe的电话。
 
 “林,路上顺利吗?”
 
 “顺利,谢了。”
 
 “我们之间还谈什么谢,啊对了,到了县里,路就难开了,不过大山对那里很熟,反正有事联系我。”
 
 对于好友的这份执着,Joe唯有尽自己的一份薄力来祝福他。
 
 太阳落山后,这辆黑色吉普在一幢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所谓酒店,充其量是家旅馆。旅馆一共四层,外墙透出深浅不一的黄,楼身及门头上是灰头土脸的灯饰条,显出一种破败感。
 
 但这里已是这个县最好的下榻处,没有之一。
 
 晚霞被渐浓的夜色淹没,他下了车,脚下浮起一层细沙,指着某个方向问道:“怀仓二小是那个方向吗?”
 
 “对,明天一早就能到了。”
 
 山路崎岖且无路灯,因此开不了夜路。
 
 “好,”林陌成的眼里涌出些情绪,“今天辛苦了。”
 
 一路跋山涉水,一路思绪万千,但随着目的地的靠近,他先前的兴奋逐渐被另一种情绪替代。
 
 次日清晨,山里的太阳早早挂在了天上,比它更早的,是待装出发的林陌成。
 
 昨夜他半梦半醒睡了三四个钟头,便再也睡不着了。他心里悬着一种感觉,难以描述,且让人不舒服。
 
 山里的路,真是千沟万壑,这里一如他在资料上所看到的那样,贫穷、落后、交通闭塞。放眼望去,灰旧矮房散落在一片又一片的土坡上,宛如与世隔绝的旧世界。
 
 “林先生,看到前面的那片房子了吗?那里就是怀仓二小了。”
 
 一番跋涉,终于快到目的地。
 
 林陌成从后排望出去,远处有几幢灰色矮房,其中一个房顶上,竖着一面雾蒙蒙的国旗,国旗在太阳下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
 
 黑色吉普继续前行,他的心渐渐提了起来。
 
 那个走了九个月的人原来就在这里。
 
 “大山,”他突然开口,“停车。”
 
 一个急刹,车轮扬起了一阵黄色尘雾。
 
 “怎么了?林先生?”
 
 “先停在这里吧,不用开过去了。”
 
 大山从后视镜里看过去,有些吃惊,“......啊,好的。”
 
 不知为何,林陌成的心突然虚了起来。
 
 他一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可突然间,他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她心里的那个坎过去了吗?
 
 他的突然出现,会不会事与愿违,然后再一次的失去她。
 
 各种念头在他脑子里冲来撞去,虽然前方就是期盼已久的怀仓二小,他却不敢贸然前行了。
 
 另一边。
 
 “安安老师,那地球会掉进黑洞里吗?”
 
 “安安老师,如果天上有飞机掉下来,可以捡回家吗?”
 
 “安安老师,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可以让他帮我们修学校吗?”
 
 教室很简陋,却并不会成为知识的藩篱。
 
 许馨安笑起来,思索着如何回答,面色和婉,眸光温柔。
 
 九个月前的那一晚,她坐在一室黑暗里,第一次质疑自己的人生,久久无法平静。
 
 小时候的她,为证明自己值得被爱而活;
 
 成年后的她,为含屈而死的江文静而活;
 
 而她的人生,仿佛只有一个又一个晦涩的关卡。
 
 她突然被一种巨大的不甘裹挟,心头一下空泛起来,好像没了支撑点。凌晨两点,她去了火车站。
 
 不挑目的地也不选方向,她登上了最近的一班列车。
 
 车轨启动时,她就像只是出门拿件快递那样平静,但随着窗外景色的变幻,她心头被什么绊了下,那是什么?
 
 是什么呢?
 
 思忖间,那感觉再次登临,有什么在她心头缠缠绕绕,一丝一缕,层层叠叠。
 
 好像......是个名字。
 
 林陌成。
 
 她眼眶一下红了。
 
 澹阴晓日,窗外景色逐渐鲜活起来,但她的人生却晦暗下去。
 
 她亲手将自己最糟糕、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放到了台面上,继而讪然卧倒,就此不再起来。
 
 “好了同学们,现在下课十分钟。”
 
 “喔!”
 
 一群清亮的童声响起,小朋友们三五成群地跑出了教室。许馨安被两个扎羊角辫的女孩牵着,来到算不上平整的操场上,和她们做起了游戏。
 
 室外热闹起来时,有双眼眸倏地聚起了神采。
 
 车内,林陌成一下就看到了那个身影,周遭的一切已是影影绰绰,他的目光定格起来。
 
 兜兜转转,沉浮俯仰,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她。
 
 她还是那样清瘦,头发盘成一个简单的髻,让面孔干干净净地露出来。两个小朋友拉着她的手,做起一道人墙,在一个更长的人墙里穿来跑去。
 
 灰黄色的土地延伸出一种苍茫感,十一月的阳光,却将这寻常一刻照的和煦极了。
 
 “安安老师,你看!那是什么车?”
 
 一个小男孩扯扯老师的衣角,指着不远处的那辆吉普,让她看过去。大山里的孩子没怎么见过车,神情显得格外兴奋。
 
 她看过去,又收回目光,“那种样子的叫吉普车。”
 
 “那里面也有照相机吗?”
 
 小朋友对之前来做报道的记者印象颇深,以为这也是辆采访车。
 
 “不知道哦。”
 
 许馨安笑起来,和孩子们继续游戏。她并未察觉那车有何异样,当做是来体验生活的驴友,或是来采风的媒体人。
 
 但在她看过来的那一霎,车里的人几乎就要推门而出——
 
 林陌成握着门把,指间力道让他的关节泛着白。他恍惚了下,那力道就渐渐萎靡下去。
 
 一同黯淡下来的,还有那双幽邃的眼睛。
 
 “大山,走了。”
 
 “啊?”大山回头,不可置信地看过去,“是回去吗?”
 
 “嗯。回市里吧。”
 
 返程的路上,那双沉默的眼睛像块核燃料,正谨慎的蓄着力。
 
 越在乎便越害怕,害怕了,便不敢冒然做出决定。
 
 ......
 
 两周后,怀仓县县长的办公室里,迎来了一位贵宾。
 
 “林总,我代表我们怀仓全县的父老乡亲向您表达谢意,等孩子们有了新的教学楼,就不再担心刮风下雨的问题了!”
 
 “您客气了,给孩子们一个好的教学环境,应该是我们这些做企业的社会责任。”
 
 “不不,真的是特别感谢,连教师宿舍您都考虑到了,这样一来,那些来我们县里支教的老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真的太感谢了!”
 
 林陌成在亲眼见过怀仓县,以及怀仓二小后,回到上海便立刻成立了一家基金公司——盦尘基金。
 
 他将这家基金公司从集团其他金融机构里独立出来,专门用作希望工程,第一个项目,便是建立怀仓县希望小学。
 
 除了教学楼的规划与建设,他还特别强调一定要将支教教师的住所问题一并解决好。
 
 “林总,您这是第一次来我们怀仓县,如果时间充足的话,您看要不要我们带您参观参观?”
 
 “这次时间紧,还要赶回上海,参观的事就下次吧。”
 
 “好好!那下次您来,一定多预留点时间给我们。”
 
 林陌成被县长办公室里的人簇拥着出来,一一道别后,他让同行的人先回酒店,独自上了大山的车。
 
 “大山,去二小。”
 
 “好嘞!”
 
 大山从后视镜里看过去,黝黑的脸上扬起一抹爽朗的笑。
 
 他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带着这位林先生去怀仓二小的情景。出发的路上,这人看起来好严肃又好沉默,他却感觉得到这人的心急如焚。
 
 哪知等他加足马力开到目的地,这位林先生一句“回市里”就算完事儿了。
 
 他当时着实意外,却也不好多问什么,只记得那时他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看见后座上的人微微垂着头,也不知是用手捂着眼睛,还是抵着额头,那样子看起来难受极了。
 
 不过很快,这位林先生就又来了,但到了怀仓二小,依旧不下车,只坐在车里静静待上一会儿再走。
 
 渐渐,大山体悟到了些什么,虽然和这位大城市里来的人不太熟,却感觉得到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林先生,还是停在老地方吗?”
 
 “嗯。”
 
 前两天下过雨,路面积水多,大山将车停在一处平地,拿了包烟就下去了,留给车上的人一个自在的空间。
 
 ......
 
 月出日落中,又是一日匆匆而逝。山里的太阳一旦落下,迎来的便是漆黑僻静的世界。
 
 许馨安靠在床头,正借着身旁的一盏小台灯看她带来的小说。
 
 乡下的夜晚不同于城里,天黑了便是天黑,不再有车来车往的喧嚣嘈杂,也不再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火。
 
 这里的夜静得让人窒息,不过时间久了,倒也渐渐习惯。
 
 但不知为何,今晚,她的心静不下来。
 
 许馨安合上书,起身倒了杯水,水是白天出门前烧好的,不知怎么,喝在嘴里居然带着一丝苦味。
 
 她来到窗前,远处一轮白月,正从云朵里探出了头。
 
 思绪,渐渐就跑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海岛。
 
 她想起那里的防风提,那里的鹦鹉,想起有人给她讲述各种趣事,眼里有了淡淡笑意。
 
 那人说他有次在马来西亚的兰卡威出海,快艇经过老鹰谷的时候居然遇到了退潮,一行人被困在了老鹰谷里。
 
 再次开船,天色已暗。船从山谷驶进大海时,海上几乎是一片黑。夜晚的海不同于白天,那艘小快艇被海浪掀起又拍下,直到遇到了救援船。
 
 他说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她问他当时怕吗?他说当然怕,这个世界这么有意思,英年早逝,岂不很亏。
 
 思绪渐渐泛滥,像打开阀门的水,一股脑儿的全涌了出来。
 
 涌出来了,心头就变的空空荡荡了。
 
 她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就习惯性的划至颈项。那里有枚红宝石吊坠,小小的,样式古典,十分别致。
 
 离开上海的那晚,她的包里除了证件,几乎什么都没拿。但临出门时,她忽然收住了步子。回到卧室,她取出了那枚项链。
 
 曾经,这礼物于她而言太过沉重了。
 
 现在,却是她能远赴另一个世界最好的解药。
 
 ......
 
 上海,寒冬正月。
 
 “大山。”
 
 “林先生,有什么事吗?”
 
 “二小那边........都还好吗?”
 
 窗边,林陌成的身影被阴云照出一圈暗色,新闻里说本周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二小?都好啊,昨天我才去过学校,又进了几个新生,孩子们都很好,嗯......许老师也都很好。”
 
 “嗯,那没事了,你去忙吧。”
 
 挂上电话,林陌成抬手看表,往会议室走去。
 
 昨天Joe在电话里问他,说你小子打算一直玩纯情,玩无私的奉献是吧,你不现身了?
 
 他笑起来,说我这个礼拜就准备跟人表白了,回来请你喝酒。
 
 Joe说你就这么有把握?
 
 他笑意加深,说男未婚女未嫁,怎么没把握?
 
 林陌成一路往会议室走,一路回想昨天和Joe的对话,唇角就轻轻弯起。
 
 但不知为何,今早醒来,他就莫名的心神不宁。思忖间,人已经进了会议室。
 
 “这类项目的成本预算,还是要控制在两个点的幅度。”
 
 “两个点,那设备成本就一定会上去。”
 
 一行十来人围坐在会议桌前,唇枪舌战,热火朝天,唯独主位上的林陌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让秘书给他换冰咖啡,人还是有些燥,指尖在桌上不自觉地轻敲着。
 
 他试图让自己的注意力再集中一些,融入到会议话题里,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心绪不宁。抬手看表,发现会议才进行到一半。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来。
 
 他随手滑动了解锁键,一条自动更新的新闻跳了出来。
 
 起初,他只是瞟了一眼,随后神色起了变化,最后他脑袋里轰的一声,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