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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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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再见、再见……”电话铃一直响,冷淡的钢琴伴着冷漠的女低音,除了赏心悦耳以外,还有一种自我催眠的调调。
季哲感觉自己在卡在半梦半醒里,还有一阵头痛,分布在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重新调整了位置,让自己好靠着窗看窗外阴沉到迷离失措的风景。心里对延路风景的的第一印象里就只有工厂和旷野。
从一个让人发疯的世界走进一个更加毫无意义的世界。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强打起精神。火车开了快五六个小时,从车轮擦轨的呼哧呼哧的声音来看就快到站了。
季哲拉高口罩,努力让自己闻不到满车厢的古尼丁味。
一只手敲了敲窗。顺着手过去是一张十六七岁样子的脸,叼着根刚点的烟,说:“麻烦关一下窗。”
啧,怪没诚意。季哲看了他两秒钟,低头扫了眼手机屏,头也没抬,说:“麻烦把烟掐了。”
对方一愣,给这句回敬给整歇菜了,背过身朝着走廊。
——窗没关,烟没掐。
等到火车停站,季哲才把消息拦里边编的话给发了出去。随手一扒起包和矿泉水,走出去的时候看见那个“麻烦关窗”还在抽,纸杯里头少说有七八个烟头,把水泡得起沫发黄,漂着黑灰。
也不知道发什么孽,至于吗?
他穿上外套,帽沿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灌了口水,乱哄哄的头脑才被送季的秋风给吹清醒了。
屏幕又亮了,在单独一个人的几百条信息里的最顶头,不用点进去也看得出来的大刺刺的三个字。
至于吗?
算是老妈这些天给他的一个新问题,诚心诚意给他又添了块砖。
又有话发过来了,他没管。季哲把手机揣回兜里,拖着行李箱走到马路边,拦到车了坐进去了才去回味那三个字。
每当有人问他至于吗这仨字,他就会哑火,恨不得一头撞死。无论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还是陌生人,医生,乃至于老妈,都问过他。
至于吗?有什么想不开的?
他不回答,就是一如既往地得过且过,让他喘不过气……
窗外慢速的风景在昏黄的路灯下更加阴沉,但不至于是那种会出现鬼的,只是说是冷清。不管是有多少人,店门面只要一关上就有种明个儿不会再开了的错觉。季哲有些恍惚,眨都没眨掉眼前这片惨淡的烟火味。
车里的暖气足,让他的脸颊发烫。
莫名的情绪要把他的神经给全吞了。想想窗外的小破省城,杂乱破旧的街道、时不时摊在路边撒酒疯的醉汉,还有些跌脚摆手的小孩,嗓门大得像要把心肺给哭出来……
好像一场特别清醒的幻影,每个人都被染上了色彩,在这座小破城里边谁都是生活的主角,人生绝不会平淡。
种种一切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一边是无休止尽的疲惫,隔着一层车壳都能像切身体会。一边又有种归属感,莫名的心安把一路以来的烦躁一泼水给浇灭,但又是在宣告:你就该待在这里,开始你的新生活。
要知道人生是一波三折,故事如果止滞,就没有以后了。
他有些想一睡不起,太阳穴突突地疼,这个点还在跑车的师傅好像很想说话,季哲坐在后座,不一会儿又有三个人上了车。他被挤了一下,暴躁地抬头一看,就这一抬头都有些感叹世界这么大我却还是遇见你。
那位“麻烦关窗”又叼着一支烟蒂,又在抽,浓郁的白烟熏得他眯起了眼晴,同行的还有两个哥们儿,身上都还套着校服,大概是上完下午的课正从学校出来。
坐在副驾的那个回头看了眼“麻烦关窗”,看来是认识,他说了一句:“晨哥,别抽了,你爹闻了又说你。”
“麻烦关窗”吸完最后一口,把烟灰顺着季哲的脸前,伸手出窗弹了出去,烟头也丢了,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看完了就毫不在乎了:“他们一家五口出门去了,旅游,没时间操心我。”
坐他旁边的那个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请假也请够了吧。”
“麻烦关窗”说:“看老班的作业有多少,要是按考试成绩定作业这个学假我就不去了,对了,到时候把作业发我。”
“你还不如干脆回学校,行,作业给大爷您捎上,给钱啊,运费。”坐前座的说。
“麻烦关窗”笑了一下:“我应付我爸妈呢,我要是一个寒假专坐着吃,指不定怎么收拾我。”
季哲一下精神了不少,他的学籍已经转过来了,但离放假也就这几天的事,去不去都一样,反正考试也不想考了,一个假期干什么呢,也就找个补习班补补课。
他茫然地冒出一个念头:季哲,现在没人管你了,只有你自己约束自己了,你的吃穿用住都靠你一个人,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去打打零工的。
十七岁了啊。他想,他不是童工了,家里把他这个名义上的逆反少年丢出来自立根生就是为了让他服软。但他卡里有钱,还不少,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这么多年的坚持不动一分钱,把他攒的钱给统统悄悄存卡带走。
他会不会过得开心一点?现在真成没人要的了。
季哲拉低了帽沿,盯着手指头,半天没什么打算。
突然他神经质地冒出一个想法:明天要出去逛,顺便去写生。
然后他又想:小城市里边有写生的地方吗?
车停了,师傅好不容易说句话:“小伙子,你要不走两步吧。”
季哲看了眼车窗外对着的巷子,他租了个房子,离学校不会太远。
师傅又说:“东街大巷,你从里边拐进去,五分钟的路。”
他吸了一下鼻子,好像五分钟是可以接受的,他又看了眼对面的巷子,确定没有什么杀人犯和鬼作案,拉开车门去后备箱拿箱子,他拼命把眼皮合上又睁开,可是还是挺涩。
他正要拖着箱子往前走,师傅又叫住他,莫名其妙:“小伙子。”
季哲回了一下头:“啊。”
师傅说:“你外地来的吧。”
季哲又“啊”了声,然后师傅说:“认识路不?要不留个电话。”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硬和人家扯上关系,只好说:“我认识的。”
“你一个外地人怎么认识路?”师傅又说。
季哲这次没回答,他转过身,拖着箱子走了。要不是他一直都是想炸不能炸,他就真炸了。季哲没来由地又感叹了一下,他提前拿到了寄过来的钥匙,这个房东有些随意。
季哲原先打电话给他的时候问了地址,对方声音听起来挺年轻的,男的,刚开始就一句:“你在哪落地,我给你寄过去。”
随后在他落地的那天在机场收到了一个小包裹,抖出来是一串钥匙,扣上还有一只铜塑的猫头。
他拐进一栋楼,爬了三楼,空气里有种经久不变的潮湿气味,可能是下过雨的缘故,他刚才差点踩一泥水坑里,箱子他没看,但绝对不比他的鞋和裤脚好多少。
房子很干燥,他并没有觉得有多舒心,他把盖得跟鬼片里一样的白布扯下来,差点因为一堆灰呛成哮喘。他一巴掌拍开灯,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抖出来,他没有大半夜参观的习惯,把沙发布又别进垫子下面,弄到勉强能将就一晚的程度。
他倒在沙发上,扯了件衣服,被子这类他也没买,还好最近没那么冷,吹感冒了就成朵喷嚏花了。
——又娇情,又爱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