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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忆江南 ...

  •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中,三月的金陵依然是那样美,千里莺啼,水村山郭。
      水中的小船缓慢的移动着,我一身白衣胜雪,实际上,我的鬓边已经满是白发,我是一个苍白无力的老人,正如南唐极度绚丽后那段苍白的历史。
      六哥,六哥,我的皇帝,我的江南国主。
      那时的记忆仍是如此清晰,清晰到,就像我身上的伤口,每一次想起,都撕心裂肺般疼痛。
      时隔三十年,我终于回到了我眷恋的故土,我的金陵。一切,都没有变过,只是,那个我深爱的人已不在,我心里,只剩下深深的惘然。
      手心里,是一朵枯萎的花,不知名的野花,淡淡的红色,像被稀释过的离愁。
      然而它已经枯萎了,江南的春天已不能让它复活。
      这正如我的青春,再也不能重来一次。

      记忆中的六哥,一身白衣,墨色的长发随意披散下来,像是瀑布。他没有属于一个男人的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眉宇之间透着一些女气,含笑的双目,灿烂如暗夜的星辰。李从嘉,当时我们的想法很单纯,没有为了皇位的勾心斗角,没有忧国忧民的意识,只是很单纯地做着我们的皇子。南唐的烟雨,让我们的性格中多了一点阴柔。
      小七,小七,我的皇子,我的弟弟。
      六哥含笑的双目让我一瞬间有些脸红心跳,有时候,他真的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我们就这样,不谙世事地活着,只是心里想着,但愿这种日子永远也不要有尽头,虽然,这在五代十国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只是,奢求着。
      傍晚,晚霞像血一样红,夕阳渐渐收敛了微笑,它流过之处,遍地开满了火红的曼珠沙华。传说中,守护彼岸花的两个妖怪,曼珠和沙华,由于偷偷相见,被神打入了轮回,生生世世永不相见。想到这时,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小七,怎么了?
      回过头,看见了六哥温暖的笑容,他放下竹笛,明媚的笑容仿佛有一种力量,能让我安心。还好,此生此世有六哥陪伴在我身边。

      绿影覆幽池,芳草四月时。
      管弦朝夕兴,组绣百千枝。
      盛引墙看遍,高烦架屡移。
      我在江南的无尽春色中长大,成了俊逸的李从善。南唐,金陵,他们有着淡淡的忧伤,弥漫在我的少年岁月中。
      对于我来说,六哥是我生命的一切,他是我的神,只要他幸福,我愿意付出一切。看见黄保仪,我也曾有过悸动,她的惊采绝艳,深明大义,可是她是六哥的宫妃,就算在想念,我也只是远远看着她。年少的我,为了六哥,放弃了我的若有若无的爱情。
      国后死时,我也曾埋怨过他,我并不喜欢小周后,但那又有什么呢?只要她给得了六哥幸福,我也认了。
      我就这样,毫无原则地支持六哥。
      开宝四年的春天,樱花开得正盛,花瓣静谧地落下,一点一点。我持着使节,立在樱花从中。六哥依旧微笑着,只是这笑中,有一种不舍与担忧。
      没关系,皇兄,来年,我陪你一起去看梅花。他不喜欢樱花的柔弱,却爱梅花的坚强,我多希望,我们的国家,能像这梅花一样坚强。
      马蹄声渐渐远离了,我一直回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六哥的身影,心中突然有一种哀伤,有一点不安,因为事实上,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六哥。
      请去了南唐国号,该印文为江南国。赵匡胤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下了一个决定,封我为泰宁军节度使,这就意味着,我被软禁了,我再也回不到江南。

      在汴京的府邸中,我总是向南看着,我祈祷,但愿我热爱的祖国能逃过一劫,即使不能逃过,六哥,你也一定要平安。
      我又想到了曼珠和沙华,只是这次,没有人来安慰我,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和六哥要永远分开?难道我们真的是曼珠沙华,生生世世,再也看不到了吗?我突然很痛恨我自己,身为他的弟弟,连保护我的哥哥都不能,只能听着,江南在一点点沦丧。
      春天又到了,有一日,我在窗前,突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味,不禁仰头一看,是梅花,正在落花,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一瞬间凋零了。
      没关系,皇兄,来年,我陪你一起去看梅花。
      想起几年前对六哥说的话,眼泪就被活活逼出来,今生是再也不能一起去看梅花了,金陵的梅花,我真的真的,好怀念。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讯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似春草,更行更远更生。
      我半死不活,在汴京苟且度日。
      南唐的沦陷比我想象中要快,违命侯,六哥就这样,承受着这个屈辱的名字。我没有办法,只能日日祈祷,六哥能摆脱这样的生活,但这样的祈祷,在当时是多么苍白无力。
      《太宗逼辛小周后图》我并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反抗,六哥的命在赵光义手上,我不敢轻举妄动,更不能。在汴京时,我偷偷见到了我的皇嫂,但对于这一切,无能为力的我们只能相对而泣。在江南时,我从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岁月。年少时,那些樱花,那枝竹笛,只能藏在我记忆的深处。

      于是又到了七夕,这一天,是六哥的生日。
      也就是在这一天,太平兴国三年的七夕,六哥死了,他服下了牵机药,这个哀伤一世的李煜,他死了。
      李从善的世界,已没有了任何声音。我努力回想着六哥的好,当年那个在凤阁龙楼间走着的六哥,他握着一卷书,风吹散了他鬓角的发,樱花和着雨,洋洋洒洒地落下。
      天鉴九徳,锡我唐诈。
      我以徐铉的名义,写了六哥的墓志铭。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想说,六哥,来世,我做你的哥哥,我来保护你。
      时隔三十年,我终于回到了南唐,金陵,只是六哥已不在。心中有淡淡的惘然,但这有什么呢?我回到了江南,回到了那个为历代文人墨客所眷恋,六哥心中的江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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