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星月慢》月亮打树

2、第 2 章

　　二楼的布置依旧延续楼下的复古风格，暖色的灯光映着雕花的木质屏风，给人一种悠远静谧感，风冠将林得安带到一间到茶室摆设的房间里，泡了一壶蒙顶甘露，将茶杯轻放在桌上，“林先生喝点茶吧，我姐姐稍后就过来。”
　　姜念远洗了把冷水脸，对着镜子将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换了件浅驼色大衣，浮世引有些古旧规矩，为人引路前得先正衣冠，焚香以示礼节尊重。
　　林得安再见到姜念远的瞬间，有些惊讶于她周身气质的突然转变，先前在楼下时她长发披散，慵懒地抽着烟，美艳得收敛；
　　现在她将头发全部盘起，五官精致得仿佛画卷上的古典美人，皮肤白净细腻，粉黛未施却依旧明艳。
　　她并不是现在大众都趋之若鹜的瓜子脸，那是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双眉修长，眉间隐然有一股书卷清气，但又美艳精致；
　　这两种气质出现在同一张脸上却是一点不突兀，显得她端庄脱俗又明媚动人。
　　姜念远到主位端身坐下后，风冠走到墙角的高几旁点燃一支柏香，室内很快弥漫着馥郁幽香，林得安似是被这有些庄重的氛围影响，收起了原先懒散顽劣的态度，他从斜挎着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
　　“姜小姐，我听闻在浮世引，可以寻世间万事万物，有疑必有引，对吗？”
　　“你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只要存在于世间，就有迹可循，既是有行迹，我便能给出路引。”
　　姜念远正襟危坐，一派守正持重的端庄模样，平静又认真，她冬天向来手炉不离身，此时手炉置于腿跟贴近腹部的位置，双手交叠放在上面。
　　在暗门道中，路引二字并非是通行凭证，它类似于虚化的指向路标，是语言层面的东西，指代所求的准确线索或消息。
　　林得安将文件袋打开，里面只一张边角平整的泛黄老照片，“我想寻的，是与这张旧照片有关的事情。”
　　“噢，旧照片？”这倒是有些出乎姜念远的预料，“你拿了梁启明的拜帖，就为了问一张照片？”
　　来浮世引问路的人，寻的东西大多稀奇古怪，偶然来了个这么普通的，倒是让人觉得有趣。
　　“罢了，浮世引只给路引，不问前因后果，既然能找来问路，那肯定是知道我这儿的规矩，我先掂量掂量吧。”
　　姜念远转过话头，看着眼前的人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暗门道上做生意，最基本的规矩便是先付报酬，毕竟不见光，倘若遇上赖账的，明路子走不得，暗路倒是多，可那就得大动干戈了，做生意都讲究以和为贵，大约从前道上总是腥风血雨的，这条不成文的规矩才这么渐渐固定下来。
　　林得安显然有备而来，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正红色丝绒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姜念远觉得有光线闪到自己的眼睛，盒子里单一块水滴形切割的粉钻，没有任何修饰匠迹，灯光下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看着她眼前闪过一抹惊艳，林得安顺势将盒子放到桌上往前一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报酬可还合姜小姐心意？”
　　姜念远喜好收藏各式珠宝首饰，尤为钟情亮晶晶的东西，眼瞧着这熠熠生辉的粉钻，她虽然心动，却有些疑惑，这样重的报酬都摆出来了，怎么会是问张老照片这样简单的活儿？
　　也不急着去接那耀眼的酬金，她摩挲着手炉开口问道，“道上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林先生愿意出重金我自然没意见，可我得先问清楚了，这寻的，单就这一张照片？”
　　“就这一张照片，但之后我顺着路引寻得的结果如有疑问，可否请姜小姐赠送一个答疑解惑的机会？”
　　姜念远闻言笑了起来，爽快地答应下来，“现在买什么东西没有售后服务呢？我浮世引自然也是与时俱进的，况且林先生开出的价，买两条路引也是绰绰有余。”

　　风冠一直站在姜念远身边，眼下见两人谈妥，他走到林得安那边将丝绒盒子从桌上拿起，轻轻合上后放在身后的博古架上，又伸手将老照片拿过来放在姜念远这头，表示收下酬金，买卖达成。
　　见钻石到手，姜念远脸上露出微笑，神情也和蔼不少，她抬起手轻拂上照片，在触到照片的瞬间，关于照片的记忆情景电影般在她脑海中播放了起来。
　　浮世引的老板，大多都有些异于常人的本事，姜念远生来就能通过触摸物件获取上面的某段记忆，只要她愿意探看，凝神接触便可以，只是这样太过于劳心费神，而且所获仅仅是一些记忆碎片，所以她一般不会随意施展。
　　她一手覆在老照片上，双眸紧闭，眉头微皱，片刻后睁开眼睛，正色问道，“这照片是梁启明的，你既然能拿到他的引荐帖，直接问他不就好了，何必跑来这里兜圈子？”
　　林得安眼中闪过震惊，原本以为这浮世引只是消息灵通，或是精于术数，能堪破常人无法预知的玄机，没想到竟然神奇至此，大千世界可真是无奇不有。
　　“方便的话，可以告知你与梁启明的关系吗？我实在是好奇，你拿着他的照片不去问他，偏生多此一举找他求了拜帖来问我。”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既然姜小姐好奇，我自然愿意答疑解惑。”
　　林得安有个表弟叫梁光华，两人的母亲是亲姊妹，大的叫沈娟，小的叫沈娇，沈家上一辈就只两个女儿，各自成家后也依然关系密切。
　　沈娇嫁到了梁家，这两家差不多，都是祖辈从商，门当户对，生了个儿子取名梁光华；
　　沈娟则是嫁到林家，林家算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族谱往上一顺，出过不少大家，这是林得安的母亲。
　　“梁老爷子是我小姨父的父亲，关系就是这么个关系，至于我为什么不去问他，老爷子先前身体抱恙，小姨说他去疗养院修养了，为了静养，我们这些晚辈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拜帖也是我通过小姨要来的。现在姜小姐能把从照片上得到的信息同我讲一讲了吗？”
　　“你想知道什么？”
　　“照片上这个地方在哪里？”

　　姜念远略一思索，抬头看了一眼风冠，姐弟两人向来默契到能用眼神交流，当下他就离开了房间。
　　“原来林先生要寻的是个地址啊，这不是什么难事，稍等片刻，风冠回来就能告知你路引。”
　　林得安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各有所思，屋内安静下来，姜念远又将手交叠放回了手炉上，坐姿依旧端正，眼睛却缓缓闭上，仿佛在闭目养神等待风冠回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风冠回到房间，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A4纸，眉头紧锁，神色有些古怪，姜念远依旧是闭目养神的姿态，如果不是她挺直的背部，端庄的坐姿，林得安大约会认为她已经睡着了。
　　“林先生，你寻的路引。”
　　风冠双手将纸递给他，纸张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有从前的老地名也有变迁后的当今位置，甚至标出了经纬度坐标。
　　看自家姐姐的状态，风冠就知道她是真的困了，探物取忆原本就耗费心神，晚上还喝了几两白酒，这会儿又已经是深夜，他叹了口气，神情有些纠结，最后还是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些话。
　　姜念远似是极为震惊，猛然睁开双眼，偏头看向风冠，目光霎时如寒潭般深敛，见风冠对他轻微摇了摇头，很快又恢复常态，从身上掏出烟来点上，目光灼灼地定在林得安身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烟，眼神明亮刺人。
　　林得安拿到地址有些激动，没太注意对面两人的情绪变动，他站起身来告辞，“感谢姜小姐还有这位小兄弟，后会有期。”
　　姜念远吐出一口烟，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林老师，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再见的。”
　　林得安眯起眼睛，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她竟然已经对自己有所了解，可自己却对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还一无所知，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让人觉得莫名不爽。
　　但眼下有更紧要的事情，他向来分得清缓急轻重，道别后匆匆走出了拜星。
　　已经是深夜，这条夜生活绚烂的街道也恢复了夜晚该有的冷清寂静，停在路边的车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林得安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却没有抓住，夜晚的街上见不到几辆车，只有路灯与黑夜相互应和。
　　虽然道路畅通无阻，他却开得极慢，眼前时不时就浮现出姜念远那张端庄又明媚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却完全想不起在哪里曾见过。
　　车内空调温度升起来，终于不冻脚了，林得安打开导航，打算直接开到刚得到的陌生地址处，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大半夜的，估摸着是哪个不睡的夜猫子叫自己喝酒，拿起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梁老爷子。

　　风冠把店门关好，先前喝酒的摊子收拾完，上楼发现姜念远依旧坐在房间里，桌上的烟灰缸堆了一层烟头，她手里还正拿着一支，看来这人是一根接一根没断过啊。
　　叹了口在她旁边坐下，正想要说话，就见她手里的烟燃到尽头，眼看就快要烫到手指，而她似乎在发呆，并未察觉；
　　风冠见状略起身，弯腰凑近，直接将烟从她手里摘了出来，大拇指食指一用力，捏灭掉烟头后扔到烟灰缸里。
　　“姐，几点了还不睡，你这张普普通通的脸还要不要了？”
　　姜念远这才回过神来，她有些疲惫地伸手用大拇指食指按住太阳穴，掌心贴在额前，甚至都能感觉到跳动翻腾的情绪。
　　“风冠，这个局牵扯进来的人是不是有些多了？”
　　“我们已经在布置最后的部分了，这个时候牵扯进来的人肯定不无辜，行了，你赶紧去睡，明天我们再梳理。”
　　风冠连拖带拽把姜念远给塞进了她的卧室，守在床边看着她睡着，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边摇头边感叹，老天师当年说让自己放心，有姐姐照顾，这到底是谁照顾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