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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第二百七十五章 破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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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夜,他随着桂丹来到偏厢房中,董但见烛泪堆红,帘幕低垂。卫婵斜倚湘妃榻,藕荷色绉纱披帛半落臂弯,露出凝脂般的腕子。
案上鎏金狻猊炉吐着龙涎香,混着女儿家衣香,熏得人骨软筋酥。烛光幽微之下,见到卫婵一身薄纱衣衫,透着雪肌似有似无地勾着他的目光。
他愣了片刻,迎上卫婵的目光问道:“怎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卫婵起身朝房门走去,越过董瑞柔声道:“说些体己话,当然要避人。”话毕她与桂丹对视一眼,遂关紧房门。
望着一桌珍馐美酒,还有美人于侧,董瑞再次确认:“小娘今日怎肯唤我?”他强按心头火,挨着绣墩坐下。
卫婵执起秘色酒壶,素手斟满玛瑙杯,眼波流转似春水:“前日见少主查账,拨算如飞,倒叫妾身想起年少时的光景,女人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还望少主君日后多庇佑妾身。”话至此处,珠泪簌簌而落,染湿襟前缠枝莲纹。
董瑞哪里禁得住如此娇态,伸手要揽,却被卫婵轻巧避开:“且先饮了这合欢酒,也好让妾身安心。”说罢自饮半。
“好好!”欲望趋势之下,董瑞犹如提线木偶一般,一杯接一杯,怀抱着卫婵诉说着少时随父亲第一次见到卫婵的场景,他惊为天人,心里一直有她,却只能强压于心第。
残酒顺着玉颈滑入衣领,董瑞喉头滚动,仰脖饮尽,一寸寸往上亲吻道:“小娘想的还不算太迟。父亲给不了的,我这个当儿子的会好好给小娘。”
可却不多时便觉天旋地转,恍惚见卫婵朱唇开合:“这酒里添了暹罗秘制的离魂散...”卫婵将他搀扶上榻,看着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庞,熄灭灯火后离开房中。
她躲于暗处看到满腹牢骚的董眙随桂丹来此,口中嘟囔道:“你说说,搞这么晚,以后就让清儿住在府里,配给少爷做书童,别来回的折腾。”
桂丹应喏。
眼睁睁看着急不可耐的董眙进入房中后,于暗处的卫婵笑的肆无忌惮,告诉桂丹:“去禀告丞相夫人,明日便可来府了。”
翌日五更,周瑛正对镜梳妆,忽闻窗外鸦声凄厉。窦彩掀帘急报:“董府出事了!”
原是拂晓时分,偏院忽传惨叫。众人赶到时,只见董家父子赤身交叠这□□一幕。
听闻此信的周瑛冷笑一声,不急不躁拿起玉簪对镜而饰,待与李严赶至,但见青砖地上血污蜿蜒如蛇,董眙心口插着镶宝匕首,董瑞瘫坐血泊中痴笑:“阿婵...我的阿婵...”
这弑父之景让李严倒吸一口凉气,此时,卫婵自月洞门款款而来,葱绿遍地裙纤尘不染,睥睨了地上二人一眼,手持洒金账册对众人道:“即日起,各商铺仍循先父旧例。”话音未落,董瑞突然暴起,却被李严带来的府甲按倒在地。
这段时日卫婵早已联络各商铺的卫氏老人,着手清除原本董氏安插的那些酒囊饭袋,收拢权利,一时间乾坤颠倒,众人了然卫婵的手段以及她背后丞相府的势力,立即跪拜臣服。
卫婵走过去,俯身轻抚其面:“少主可还记得八年前你父亲给我熬的绝子汤,是你亲手端给我的。”随后不理董瑞的咒骂,对周瑛行礼道:“臣妇愿继续为锦司广开商路。”
周瑛与李严登车离去前,见卫府小厮正换匾额。旧匾“诗礼传家”被撤下,新匾“商通四海”在朝阳中泛着金漆冷光。她转头对李严道:“李君,这出戏可还入眼?”
李严捻须而笑:“夫人好手段。”
周瑛再一次去见刘禅,履行承诺,三个月内让蜀锦的销路重新打通。
建兴七年春,东风送暖时节,丞相府檐下新燕方衔泥筑巢,武都、阴平捷报飞传,汉主复策拜亮为丞相。未央宫中金钟九响,朝野上下如沐春风。
锦司的算珠声戛然而止,诸葛果指尖还捻着一页账簿,耳边却只余下小厮们闲谈的那句,“东吴孙权称帝,改元黄龙。立公子登为太子”。
“孙登”两个字像一粒火星,“啪”地溅进她心口。她倏然起身,案上笔洗被袖风带倒,朱砂墨汁泼洒在账册上,蜿蜒如血。
“女郎?”晏黛惊呼。
诸葛果已疾步出了锦司,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城郊野径,马蹄踏碎春泥。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逃。只觉心头燥郁难消,让她喘不过气。
风掠过耳畔,却拂不散孙登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
去岁他离蜀时,曾在驿亭折梅相赠,指尖轻触她的掌心,留下一枝冷香。
“愿卿长安。”
他嗓音低缓,在她心头萦绕。
如今,梅枝早已枯败,可他的影子却在她梦里生了根,夜夜缠绕,挥之不去。
马儿忽地惊嘶,前蹄高高扬起!她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几乎坠马。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影掠来,修长的手指紧扣缰绳,力道沉稳,硬生生将惊马勒住。诸葛果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她抬眸便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
孙登的指尖仍扣在她腕上,温度灼人,指腹因执笔批阅奏章而生了一层薄茧,摩挲在她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眸色深深望着她,一声叹息,“骑马还是这般莽撞。”语气无奈,却又含着几分纵容,仿佛他们之间从未隔着国仇家恨,仿佛他只是那个曾在成都城外陪她纵马踏青的少年郎。
诸葛果忽然红了眼眶,死死攥住他衣襟。
月光照拂之下,两人于溪畔闲叙,孙登纠结了许久,终于愿意吐露:“我梦见你许多次。”
诸葛果呼吸一滞,她怔怔望着他,忽然想起这些时日总是午夜梦回间枕畔湿透,而她竟不知自己为何落泪。
“我也是。”这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惊住。她何时变得如此直白?何时竟连掩饰都懒得做了?
短短三字,却似惊雷炸在孙登心头。他掌心覆上她脸颊,轻轻拂过她微凉的额间。
一阵凉意袭来,诸葛果微愣,看向眼前之人。
可这又如何?
他是东吴太子,她是大汉丞相之女,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千山万水,更是两国之争、父辈之仇。
她该推开他的。
她该冷声质问,他为何突然出现在此。
可最终,她只是闭了闭眼,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一刻的温存里,哪怕只是片刻幻梦。
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
深夜二人本欲悄然回到丞相,却没想到满府灯火通明,伴有瓷器碎裂声刺耳。
孙登的贸然出现让周瑛惊讶不已,此刻纵有千言万语想问,但还是指向吴使诸葛恪呈上的皇后礼服质问道,“你老子这是什么意思?”
孙登看了眼一旁的诸葛亮,舔了舔嘴唇,不加掩饰的直言,“父皇说...凤位空悬多年。”抬眸时,眼底竟与周瑛如出一辙的执拗,“只等您归。”
坐于一旁的诸葛亮羽扇骤停。
厅内落针可闻,诸葛果猛然看向身边这个要欲夺她母之人。
诸葛亮摇着羽扇,眼底暗流涌动,“你瞧瞧。”
“瞧什么瞧!”周瑛回身瞪他,“你巴不得我穿上这衣裳,好让你看场大戏是吧?”
一旁的下人们交头接耳,自家主君被主母骂得没脾气虽然不稀奇,可如今在吴人面前还这般直接,不免让人了然周瑛这是真的气着了。
“呵...”周瑛忽然轻笑,俯身拾起礼服往身上比了比,“倒合我少时尺寸。”见诸葛亮指节泛白,她眼波斜飞,“怎么?丞相也觉我穿这鸾凤袍比穿素纱襦裙好看?”
“夫人慎言!”
诸葛亮见周瑛像是动了心,立刻慌了,对着孙登道:“你方才怎么没同恪儿一道回来。”说着话有些狐疑的看向诸葛果,随后注意到两人神色有异。
周瑛随着诸葛亮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孙登撩袍跪下:“儿斗胆,想求娶果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诸葛亮傻了眼。
“荒唐!”他广袖一振,将妻女护在身后。素来温润的眉眼此刻凌厉如剑,羽扇骨节捏得“咯吱”作响。
“孙仲谋背弃盟约,武昌称帝,如今倒迫不及待派儿子来拐吾妻女?”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孙登不避不让,直视诸葛亮:“求娶果儿,父皇亦是应允。”
话音方落,府门外脚步声纷沓。
诸葛恪领着吴使抬进十口描金漆箱,掀盖时珠光灼目,东海南珠、赤金凤钗。
“吾若非为了迎娶果儿,岂会愿登太子之位?”孙登这句话,惊得周瑛指尖一颤。
她的儿子若真是个痴情种,便是大忌,帝王家怎会容下这样的异类。他的父亲又怎会纵容儿子这般。她太了解孙权,他怎会为儿女私情让步?
夜阑人静,青灯如豆。
诸葛亮轻叩周瑛房门。自诸葛乔去后,夫妻二人面虽和心已离,已许久未曾共度良宵。
周瑛将人请了进来,给足了这位丞相的面子,也是如今情势所迫让夫妻二人不得不一同面对。
“阿瑛。”他嗓音沙哑,“你以为孙权当真疼惜儿子?”
周瑛盯着烛火,忽而冷笑:“他要的不是果儿,是要你诸葛孔明亲认了他这吴大帝的身份。”
夫妻二人不消细说都明白孙权打得什么算盘。
羽扇在案上投下鹰隼般的影。
“他欲称帝前便派使臣递了信给我,那时我并未想好对策。大汉该不该允他称帝。毕竟他称帝这事从法礼上而言,便是与大汉平起平坐了。那时的东吴究竟是大汉的敌人还是朋友?众人都劝我不允,如此羞辱我大汉国威之事,岂能同意。可...”说到这,诸葛亮叹了口气。
周瑛明白,如今北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东吴应该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我一直悬而未决,便让他急不可待的想出来这个法子。若拒婚,不利于吴汉之盟;若允婚,便是表明了我的态度。”诸葛亮长叹,“登儿那孩子怕是被他父亲当了问路石。”
周瑛猛地揪住他袖角:“他又是怎知登儿对果儿有情?”
“诸葛恪。”诸葛亮眸色骤冷,“去岁他们返吴后,孙权曾单独召见他。”
他的那位好侄儿最是懂的察言观色,取悦君上。
铜镜映出周瑛骤然苍白的脸,原来从那时起,她的儿女便成了棋局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