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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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双溪村。
此时，天全黑了，谢青云转悠了一圈，竟没看见一家人家还亮着灯火，也不好再打扰，只能捡个台阶坐着。
也不知道这老头子是着的哪门急，为何竟让他半夜出来寻鹅毛，李叔家田里养了鸭子，黄婶家专养大公鸡送到镇子里给他们斗鸡用，这大白鹅却要去何处寻，一时也想不到主意。
想起这老头，谢青云觉得自己头疼的很。
老头儿来了雁荡山后，就老是盯着天空，后来又想着往天上飞，一会儿变出个新法子来，什么爬到树上向下跳，踩着连发弩向前飞，做个大风筝把自己捆上去，让谢青云扯着线在下面跑，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那时候好歹他年轻力壮，怎么折腾也不出什么大问题。
可是后来 ，也不知怎得，便卯着劲的往山崖下面跳，以至于三年前命险些摔没了。
打那时候起，谢青云就明白了，这件事是他拦不住的，他内息不足的时候拦不住，他内息足了也依旧拦不住。
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沿着崖底十里铲石松土，种满了及膝高的密草。
他又用了两年的时间在崖壁上种树，崖壁上适合松树生长，生在峭壁的也多是针叶林。他却不肯种，只挑些叶片大的树种。那些树种水土不服，往往移栽上去，不多时便枯死。到现在才有一些终于斜插在壁上，冒出点生机，假以时日，它们也会长大。
只是没想到，半月前还是让老头摔断了腿。那时冬已去，春未来，雪化了，草还未能长出，再加上老头子坚持要直立着坠下，两条腿直戳进土里二寸，能保住一条没断，都已经算是幸运。
想到这里，看着天还大黑，倒不如绕路去崖底看看，那些草现在如何了。
白日里打雁，大雁相隔数十里，谢青云依旧挑出最长最好的尾羽，可见他视力甚好。可到了夜里，谢青云便似抓瞎一般，什么都看不清楚，许是白日总盯着天空，被强光刺激所致。是以到了谷底，他不去寻那处老头子弄坏的草皮，反而是将内息注于地面，铺陈开来。
内息自气海而始，在周身运行一遭后从手掌而出至地面，轻缓却绵长，像是溪流穿过草地，趟过地面坑洼处，翻过碎石堆积处。哪处不够平整便随着内息流经处了然于心。
这种方法内息消耗严重，不出片刻，气海积聚已经见底，谢青云毫不在意，直到将周围十里全部扫过，才肯收回手来。
一口鲜血从喉间喷涌而出，是内息过度消耗造成的，若是此刻打坐调息，短暂休整，便全然无碍。
谢青云却拍掉手上泥土，片刻不停的起身像一个方向走去。那处不在这草坪之内，但是他却感受到一团温热。
可能是谁家走丢的黄牛，还是要前往探查一下。
天越黑，反而衬得星月越亮。
与此同时，太和山也并不太平。
太和派掌门蒋原在卧榻上已经来回翻身了几次，最近夜里总是睡不踏实，真气在筋脉中左冲右撞，甫一运功，便越发暴虐。
蒋原坐起身，拍拍塌沿。
一个侍女端着点亮的烛台与一杯清酒走进来。
“小珍，是你。”蒋原透出几分欣喜，接过她递来的清酒。“也只有你肯带酒来，她们那群不解风情的，每次来都是带着水。”
“盟主可以直接命令她们，拿着酒才能进来。”小珍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回话。
“罢了，我现在心思也淡了，二弟掌管武林不易，这些小事还是随着他吧。”蒋原没像往常一般直接将清酒杯掷回托盘，反而是递给了小珍。
小珍看了酒杯一眼“我为盟主顺顺气吧。”
“哈哈，知我者，你也。”蒋原抚掌大笑，“不过，今日却不用了。”
蒋原将双手重新放于膝上，游走真气，竟然不似先前一般滞涩沉重，正是难得的机会。
蒋原修习《阳明心法》至第八重，已经在此处卡了数年，总觉得难以堪透第九重“心无体”，越是思虑，反而陷得越深，越觉得心事繁重，何来无体之说。今夜难得不思杂事，真气运转三周，也不过一弹指的功夫，蒋原喜不自胜，仰天长笑，将真气运转到了极致。
小珍此刻还在塌前跪着，蒋原的须发全立，身侧飒飒的鼓着风，将托盘上的蜡烛吹灭了，将酒杯也吹倒了。
以蒋原为中心，已经形成风漩，连被子都被吹起，浮在空中。
小珍却看着这风漩，不躲不避。
蒋原已经发现不对了，可是此刻内息暴涨急速冲撞，却已经是他无法控制的了。内息已经冲破他的经脉，像是黄河决堤后仍旧奔流不息。
蒋原在这漩涡的中心，他看到桌子撞到墙壁，墙壁摇摇晃晃。眼前不动之处，只有快要被劲风撕裂的小珍。
小珍跟在身边十余年，今日才仔细看到她的长相，竟与甄媱有七分相似。
现在才发现，却已经晚了。
四壁也被掀起，蒋原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蒋复举着火把跑来。
蒋复听到动静，便立刻派弟子去通知各位长老，自己则急速赶来，哪想入目竟是此景。
蒋原暴体而亡，空中血肉横飞。
和他一同来的弟子被气流震荡波及，摔在地上。
有一名弟子觉得脸上湿软，拿起看时竟是半截手指，瞬间将那物甩出。
甩出后，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竟对掌门遗体做出如此不敬之事，两股战战，不敢吐息。
雁荡崖底，谢青云走到近前，才发现地上竟是躺着一人。
蹲下细看，是谢灵翰。
“老头儿，你怎么在此处？”谢青云问他。
没人应声。
长夜寂静，也无蛙声蝉鸣。
谢青云双指为刃，将半边衣服划断，又强逼出一道内息，打在其上，衣服烧着，总算是有些摇曳的亮光。
也不怕烫伤，将着火的衣服随手挂在树枝上，才看清谢灵翰脑袋下面好大一摊血迹。
谢青云手脚发麻，去摸谢灵翰时候，也感觉不出触手是温热还是冰凉。
“师傅，师傅，谢灵翰”谢青云一边摇他胳膊，又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去探他鼻息。
谢灵翰缓缓抬起眼皮“小声些吧，叫魂呐。”
“师傅，你哪里不舒服，我背你上去，慢慢为你看。”还有回音，谢青云总算回了魂，手忙脚乱便要去抬他师傅。
谢灵翰安抚地拍了拍他手背“没想你来的这样快，正好有几句话要和你讲。”
“上山再讲吧，师傅。”谢青云哄他。
谢灵翰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谢青云点点头，挤出个难看的笑来。
谢灵翰看着他，双眼有光“托了这个翅膀的福，第一次飞出这么远来，谢谢你，青云。”
“我这辈子啊，前半生想要的太多，也都得到了。后半辈子，只想要这么一件，今日也算是体验一次。”
谢灵翰从怀中挑出个册子，翻开“这是本门武功，从先师那里传下来的，我也没能再添些东西进去。”说到这里似乎是难以为继，又咳了两声，从身后拔出根羽毛来。
羽毛用内息操控着，轻飘飘飞起，落到了那张开的书页。他一辈子没能做成的事，终于托着这跟羽毛成了。
“师傅”筋脉间仅存的那点内息拿来干这个，谢青云看得目眦欲裂。
谢灵翰歉意的笑笑，道“这册子你收好，我屋子里还有一本和江湖旧友往来的账册，你记得拿上。”
谢灵翰的声音越来越小，谢青云要趴在他嘴边才能听清。
“我死后不想埋在地里。”
“你把我扬到天上去吧。”
“我要随着风儿，飘。”
“飘呀飘”
“……”
谢青云是他师傅十多年前在建康的鸡鸣巷捡回来的。那孩子约莫只有三四岁大小，正在和土狗抢食，俩眼睛又黑又圆，自己跑着跑着摔了，又爬起来去追那土狗。
谢灵翰彼时已近不惑，在江湖上生了隐退之意。又怕自己年老无伴，山中孤寂，难得生了怜悯之心，将那小孩拦下。“我给你买个窝窝头，你别去抢它吃的了。”
小孩儿看也不看他，将他推开。没推动他，自己倒摔了个屁股墩。
谢灵翰生了兴趣“我给你，你倒不要了，那你说说你要什么，才肯和我走，去做我的徒弟。”
小孩儿两只手抠着地，一脸戒备的看着他，不说话。
谢灵翰摸遍了全身，也没找着个像样东西，只恨平日随性，所带轻简，也没什么能拿出来逗小孩儿。
恰恰这时巷子里冲出来一只公鸡，直奔着小孩儿而去。谢灵翰飞身一扑，带着小孩儿滚到路边堪堪躲过，公鸡从他脸上扑腾着飞走了。
谢灵翰把掉在头上的鸡毛捻起来，手指一搓，鸡毛转了一圈，小孩儿的眼睛亮了。
谢灵翰灵机一动，把鸡毛递给他，“送你”。
小孩儿屁颠屁颠跟他走了，跟着他又翻了几座山，跨了几条河，最后来到了雁荡。
雁荡有山有水，有崖壁为险，正适合颐养天年。
谢灵翰不知道那根鸡毛，是小孩儿收到的第一个礼物。小孩儿也不知道因为这一根鸡毛，便十八年都与鸡毛为伴。
谢青云趴在地上，再听不到一点声音，衣服烧完了，树枝也被熏黑。
脸上泪痕已干，谢青云举目四望。
昨日的太阳落下，今日的太阳升起。
谢青云强凝出一股内息，自平地起，蒸腾而上。巨浪般的热气迅速将谢灵翰烤成一具干尸。
双掌一合，干尸竹架羽毛皆一同化作齑粉。
谢青云双手指天，齑粉腾空而起，随着风飘远了。
气海透支太过，反伤五脏。全了师傅的遗愿，谢青云喷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谢灵翰倥偬一生，死后被挫骨扬灰，终于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