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养了一枝霸王花》楼倚霜

101、第 101 章

　　顾青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

　　他看了看一根根乌木为骨的房梁，侧目便能看到床侧的雕花窗户微微开着，细细的清风钻进屋子，带着浓重的草木气息。
　　顾青云艰难地一只胳膊肘撑着只着中衣的身体，斜斜地坐了起来。
　　浑身疼得如针扎一般，他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屋外。

　　这是一间乌木灰瓦的建筑，抬目眺望，沿山建立的院落庞大一眼不可望尽，只是萧条颓败多衰草，远看便知无人修缮。
　　他躺着的院子是少数几个干净的地方了，那门口甚至还挂着一把刻着怪异鱼眼的蛇纹铜剑，剑未开刃，但纹理与造型透着无比的细致尊贵与诡异，提醒他这是一处与众不同的居所。

　　“你起来了。”身后传来谢无恙低沉的声音。
　　“嗯。”顾青云回头。
　　谢无恙走上前来，与顾青云并肩而立，“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想问这是什么地方？”

　　顾青云唇边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这笑意不仅没有让谢无恙这几日因为顾青云没有醒过来的焦躁得到缓解，反而让他心底涌起一股更加古怪的焦躁。
　　顾青云为什么不好奇，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都敢在自己面前以命换命，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顾青云清浅的笑容让谢无恙心中瞬间充满了无法琢磨的不确定感，他赌气恼火道：“你不怕我日日折磨你吗？”

　　顾青云抬头看看漫天的浓厚云雾，此时正是下午时分，本应中天偏西一点的太阳无影无踪，放眼望去四周皆是青山翠水，但是却没有一点儿声音，寂静的诡异。
　　“你会吗？”顾青云看穿了谢无恙的担忧与焦躁，他淡淡反问。

　　谢无恙的表情有些尴尬，他自然不会，那些被众修士看到的话，不过是逞一时之气，骗吕文祭而已。他不由自主的抿了下嘴角，突然想起这样会被顾青云看出自己的窘迫，于是连忙绷紧了嘴角，冷着脸说：“这是无尽海下，当年我被那些人追杀——”
　　“掉下无尽海后，半块万妖血玉修补了我的神魂，等我醒来，就看到了沧浪渊。这里是妖族故地，这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宅子里，藏了无数妖族之物。这里，很可能就是妖族的最后一条生路，可惜，没等他们逃进来，这里就被人遗忘了。”
　　“你在这里养伤，再安全不过。”

　　顾青云没有说话，仅仅露出一个谢无恙熟悉的笑容。
　　这让谢无恙心中一动，突然涌上些凄凉的感觉。明明他已经手刃仇人，修为也已经独步天下，但顾青云清浅的笑容不仅没让他开心起来，反而如同被一颗枣子堵住了嗓子眼，梗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恐慌得厉害。
　　“你还笑，看看你这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也就是我，换成别人，怕是要杀人夺宝了。”无名的恐慌一阵一阵涌上谢无恙心头，逼得他几乎胡言乱语起来，似乎多说几句，就能把那种古怪的感觉从心口推将出去。
　　顾青云看着他那副梗着脖子外强中干的模样，笑意漫进了眼睛，温柔的目光缓缓洒在了谢无恙的脸上。

　　谢无恙几乎被顾青云的目光看呆了，他只觉得那双眼睛如同浸入黑夜的星光，仿佛一眼看透了他心中所有的非分之想，让他几乎落荒而逃。
　　顾青云见一向牙尖嘴利的谢无恙站得如同一只呆头鹅，便笑着斜过身子，靠在廊檐下的乌木柱子上，“我饿了。”
　　“我这就去做饭。”谢无恙呆了呆，仿佛这话花了好久才传到他的耳边。
　　“好。”顾青云笑着说。

　　谢无恙觉得更古怪了。从前顾青云总说自己辟谷，什么都不肯吃，现在却说自己想吃饭？
　　“你不想给我做饭？”顾青云打趣道。
　　“啊，怎么会！”谢无恙心中一边琢磨，一边赶紧进屋拿了张躺椅，“你躺着休息，我马上去做。”
　　看着谢无恙快步离开的背影，顾青云脸上的笑渐渐隐没，一阵刺骨的苦涩泛过心头，与之相比，他那一身的伤痛也算不得什么了。

　　内视丹田，自己的那用一魄支撑的灵力柱竟不能支撑几日了，说不定明日便会坍塌。
　　他本以为，自己还有几天时间，能够陪在谢无恙身边。
　　可是，竟没有了。

　　望着苍茫的云海，顾青云再次感受到了刺骨的悲凉，他不畏死，他怕的是谢无恙伤心。
　　比起让谢无恙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也许陪他吃完这一餐再不辞而别更好一些。
　　谢无恙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坏，他那常挂在脸上的笑里带着一丝腆然，“不大好吃，以后我会多加练习。”

　　顾青云看着面前一桌子散发着怪味的菜肴，虽然卖相惨烈，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好几样人间难得的奇珍异草。
　　谢无恙的目光紧随着顾青云，见他瞧向那盘灰不溜秋的凉拌菜，赶紧道，“这是天星草，我重伤的时候吃了许多，别看卖相不好，它最补气血。”
　　顾青云缓缓夹了一筷子，细细咀嚼，“的确不错。”

　　谢无恙做菜难吃的尴尬在顾青云温和的口气中被渐渐抹平，他一筷子又一筷子将顾青云的碗里堆得高高的，再自己艰难地陪着顾青云咽下那些难吃的饭菜，越吃越坚定了学好厨艺的决心。
　　顾青云的胃口并不好，细密的冷汗在他的极力掩饰下，依旧星星点点的挂在了他眉峰的碎发边。
　　谢无恙见他放下了筷子，也立刻坐直了身体，“我扶你去休息。”

　　顾青云没有拒绝，任由谢无恙扶着他靠在了床头。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谢无恙要扶着他躺下，他却摇了摇头，“你……能给我讲讲那些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吗？”

　　“啊？”谢无恙犹豫了一瞬，他不想让顾青云知道，离开他之后自己身受重伤，被万妖血玉救回性命之后，是如何一步一步从沧浪渊底爬到了这里，又是如何艰难地活下去。
　　那些黑暗的岁月已经过去了，化骨的疼痛，刺骨的仇恨，痛苦的孤寂，在眼前之人的面前，都化成了逝去的烟尘。
　　尽管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宗依旧高高在上，可是没有了三个所谓的老祖，已经成了空有躯壳的架子，一根稻草轻落其上，便会轰然倒塌。
　　与其把心力放在那些摇摇欲坠的无耻之徒身上，如今顾青云就在他身边，便是最好的事情，所谓来日方长不过如此。
　　于是他眉眼带笑，“说那些作什么，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谢无恙轻轻扶着顾青云躺下，为他掖好被角，“你的伤得好好养，再睡会儿吧。我看着你睡！”
　　顾青云的目光落在谢无恙垂在被角上的手上，低声道：“难道我会跑了吗？”
　　“怎么不会，你——”谢无恙眼里带笑打趣，却在看见顾青云苍白的面容时收敛了笑意，“睡吧。”

　　顾青云默默收回目光，温和的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谢无恙默默坐在床边，看着顾青云的呼吸渐渐平和，这才悄悄出门，又轻轻合上了房门。

　　顾青云睁开了眼睛，隔着浓重云雾的天光斜斜洒在地板上，他的眼睛细细描摹过这间谢无恙曾经住过的屋子，试图去感受那些谢无恙苦难的过往。

　　如果还有时间该多好，可是人生中有许多决定总是在不经意间做出。就像现在，许多年前他为了复仇选择了无情道，他不曾后悔。可不能再陪伴谢无恙多些时日，这会变成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今夜，他无论如何都得离开这里，让谢无恙以为他再次离开就好，无论他在哪里死去，都好过让谢无恙看见他的死亡。

　　本就模糊的天光渐渐的暗了下去，万籁俱寂之间，顾青云睁开了眼睛。
　　谢无恙靠着他的床脚睡着了，头靠着床帷，微微皱起了英挺的眉毛。
　　顾青云艰难地直起身来，他拢了拢袖中的酒延魄，靠近了睡梦中的谢无恙。
　　眼前的人恨着一切，却把全部的信任给了自己，不大平静的睡颜下，藏着的从来都是一颗真挚的灵魂。
　　而自己做的，不过是少年时的举手之劳，换来的，却是自己想给却给不了的感情。
　　顾青云的手靠近谢无恙的头，仿佛能感触到谢无恙皮肤的温热，然而，他的手轻轻的一拍，封住了谢无恙的睡穴。
　　他微微垂眸，终究是他负了他。

　　推开门，两只黄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顾青云。

　　顾青云脚步一顿，一个禁言咒封住了门口黑猫的喵喵声。

　　他没在回头，慢慢走进了翻腾的云雾，人影寂寥，渐渐化作了隐隐约约的轮廓。
　　那轮廓旁，还跟着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