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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洛阳故人帖 ...

  •   八月下旬的洛阳城外,绝尘的快马被缰绳牵引,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落在青石地面上,这才堪堪止住前冲的势头。

      抚着踏雪脖颈后的鬃毛,宋榆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城池。

      高达数丈的城墙,用一块块整齐的青石砖砌成,城墙之上站着甲胄整齐的兵士,虽然不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看起来却也戒备森严。

      门楼雄伟壮丽,檐角高高翘起,如利箭般刺入蔚蓝的天空,将那如蓝色缎子般的天空撕裂。

      开在门楼之下的三个拱形城门,门洞高度接近两丈,行人从门洞中经过,远远看去如同蚂蚁一般渺小。

      陪都洛阳的气势,仅这一处便可见一斑。

      驱使着踏雪缓缓前行,宋榆迟疑道,“且在洛阳休整几日罢。”

      谷雨与长青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从余杭出发到洛阳,便是寻常走路也不过二十日功夫。他们出行有良驹,却走了一月有余,其中因为休整花掉的时间便占了一半。

      看着从城门一路绵延到远处的青石路,谷雨又一次觉得此行前往凉州必定是道阻且长。

      在城门吏处做完登记,长青自去打听洛阳的客栈和酒楼,宋榆则牵着踏雪,带着谷雨缓缓地走在青石大街上。

      道旁的房屋整整齐齐,各家各户屋前檐下没有一点杂物,清爽整洁得与江淮截然不同。

      沿街的店铺,招牌一个赛一个的精致,进进出出的顾客络绎不绝,好一番繁华盛景。

      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子,或浓妆或淡抹,与主仆俩人擦肩而过,行路间带来阵阵香风。

      毛色油黑发亮的踏雪,不适地打着响鼻,眼神极不温顺地走在宋榆的身旁,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宋榆正摸着马脸安抚时,去打探清楚的长青走了回来,“公子,洛阳城最好的酒楼在城北,名字便是洛阳酒楼。酒楼旁边有洛阳最好的客栈,长洛客栈。”

      “那便去城北吧!”宋榆满意地点头,翻身上马,领着俩人朝着城北而去。

      嘚嘚的马蹄声,从城东往北,城中百姓纷纷侧身,自发避让开来,面色中没有任何不忿,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江南街市上惯常出现的,大多是马车、驴车、牛车等各种车,载人装货都极为方便。洛阳则因为世家大族聚集,年轻子弟肆意轻狂,又不需像在长安一般谨言慎行,出行大多喜好骑马,也因此练就了洛阳百姓处变不惊的心性。

      宋榆三人穿城而过时,城中一处酒楼上,一名美貌妇人临窗而坐,平静的眼神突然变成惊讶,最后蔓延成惊喜。她的双手激动得紧握成拳,倏地站了起来,半截身子探到窗外向着远处张望。

      “夫人,可是看见了什么想买?奴婢这便吩咐人去。”婢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妇人微微凸起的腹部,神情紧张地问道,面色中的担忧一览无余。

      妇人怀孕是一道关卡,从怀孕到生产,瓜熟蒂落之前,时时刻刻都得警醒。

      身为夫人身边的一等婢女,她的一言一行都是府中下人的表率,尤其是在夫人怀孕的特殊时期,更要谨小慎微、细致周全。

      “你放心,我警醒着呢!”妇人回过神来,眉眼含笑,语气温和地说道,“晓兰,你去门外将庆六叫来。”

      妇人说话时,气质妖娆和清绝交织,让人几乎分不清哪一面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婢女为妇人的笑容所惑,愣怔了好一会,才收敛神思,面色绯红地急匆匆往门外行去,脚步凌乱得差点将自己绊倒。

      妇人似乎全然未曾察觉到婢女的失态,她目光怔怔地盯着窗外,指腹无意识地摸着白皙如玉的手腕。那手腕上,素色缎子为底、浅蓝色烟纱为面的阔袖下,一只赤金镶红色玛瑙的镯子若隐若现。

      “夫人,您有何吩咐?”庆六跟在晓兰的身后,站在距离妇人三五步远的地方,神色恭敬地见礼道。虽然其貌不扬,一双眼睛却极有神采,一看便知是个心思活络的人。

      妇人满意地点头,打发他道,“方才有位公子,带着一名侍从和一名婢女从这楼下骑马而过,看样子是去往城北的方向。那公子身穿月白色锦袍,长得很是俊朗,他是江南人士,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歇在何处。”

      “是。”庆六领命而去。

      晓兰欲言又止的看着妇人,身为当家主母,居然吩咐小厮去打听一个男人,总是免不了让人误解。

      “我会亲自跟郎君说的。”看出她的顾虑,妇人浅笑着坐回桌子旁,举箸用膳,举手投足间无一处不美。

      婢女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顺着妇人的目光所向,仔细地为她布菜。

      大抵是心情不错,妇人的胃口极好,接连吃了好几块猪肚,才神情恹恹地摇了摇头,拿了一块素帕将嘴唇捂住。她的脸色带着些许不适的苍白,看起来很有几分娇弱,似乎被这一顿饭耗尽了半身的气力。

      婢女机灵地从腰间将荷包解下,松开系带摊开在妇人的面前。只见那荷包里,一颗颗橙色透白的糖球,鲜亮可爱地排在一起,看起来便让人很有食欲。

      妇人纤细白嫩地手指,将一颗糖球捏起,动作优雅地放入红唇白齿之间。随着上下颌的微微咬合,妇人面色中的苍白渐渐褪去,稍稍恢复了些许红润。

      且不说妇人的这番举动,带着长青和谷雨在洛阳酒楼用完午膳的宋榆,结账出门时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酒楼对面的茶肆,不动声色地进了旁边的长洛客栈。

      “客官,可是要住店?”候在门边的伙计殷勤地迎了上来,明目张胆地打量了三人一眼,才满脸含笑地询问道。

      “三间上房,可有?”长青神情不悦地瞪了那伙计一眼,直到他的眼神有所收敛,面色才稍稍缓和。

      “客官请进,上房自然是有的。”客栈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挥手将伙计打发了出去,满脸赔笑地解释道,“客官勿怪,这小子才来不久,不懂规矩,冒犯了几位,小的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客官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小的便是。”

      “领我们去房间吧!”宋榆不愿节外生枝道。

      以貌取人是酒楼客栈伙计们的惯用伎俩,目的便是通过来客的衣着打扮,判断客人的身家,将那等可能赖账的客人排除在外。

      只不过大部分的伙计做得隐晦,打量客人的时候不着痕迹,鲜少有如方才那伙计般明目张胆的。

      “是,小的这就领几位去房间。公子请放心,我们长洛客栈是洛阳城最好的客栈,被褥铺盖都是常常拆洗的,肯定干干净净。房间里的用具,也是天天擦拭,保证纤尘不染。”客栈掌柜暗暗松了口气,脚步稳妥地引着三人上楼,一边走一边委婉地解释道,“圣上陪太后过来洛阳别宫散心,想一睹圣颜的人纷纷涌来洛阳,城里的客栈基本都已经客满。几位客官也是来得巧,白日才有几位客人退房,不然便是小的有心也安排不下三位。”

      “竟有此事!”宋榆讶异道,直觉怪异。

      大夏朝从先帝开始,除了消夏和秋猎,后宫女眷鲜少离开都城长安。便是那些出身长安世家的嫔妃,想要离宫归宁省亲,都很少被允许。更何况以散心为名义,夏帝亲自陪同,堂而皇之的离开长安,这样的事情可是从未有过。

      “可不是,小的听说圣上孝顺着呢!”掌柜笑着道,引着三人到客栈三楼的东北角,指着挨在一处的三个房间,将居中的那间推开,“便是这三间了。客官看看,可还满意?”

      长青率先跨入门内,扫视了一眼屋内,翻了翻床上的被褥,又用手指摸了摸桌面之下,才对着宋榆点了点头。

      示意长青先付一锭银子的定金,宋榆客气道,“劳烦掌柜的让人送些热水上来,我等一路风尘仆仆,想要洗沐一番。”

      “客官放心,小的这便使人送热水上来。”掌柜的欢喜地说道,将银锭握在掌心,拱手作揖,“客官一路辛苦,小的便不打扰了。”

      “去吧!”宋榆点了点头,踱步到窗前,打量着窗外的洛阳城。

      长青和谷雨自觉退了下去,将房门轻轻带上,各自到左右的房间安置了下来。

      房间在三楼,视野尚算开阔。从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洛阳城的布局尽收眼底。青瓦的屋顶鳞次栉比,一处挨着一处,看起来俨然有序,正是比照着长安的坊邑布局的。

      宋榆往下看去,紧挨着长洛客栈的是一户人家的后院。院子角落的银杏树下,摆着一个约摸三尺宽的石桌。一名妇人坐在石桌旁,低头在团箕里挑拣着煮食的黄豆。妇人的身旁,幼童一会儿蹲在地上戳着蚂蚁洞,一会儿依恋地拉扯着妇人的衣角。

      妇人的温声细语,幼童的稚言稚语,你一言我一句,虽然伴随着幼童的吐词不清,母子俩人却说得好不热闹,全然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宋榆听着听着,嘴角浮起温暖的笑意,不知不觉便失了神。直到客栈伙计敲门,她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客官,这是您要的热水。”两名客栈伙计一手提着一个大木桶,熟门熟路地将四个木桶,齐齐放在房间里的大浴桶旁。

      “劳烦。”宋榆转身看去,只见热水与冷水各半,不由满意地点头。

      待洗沐完毕,收拾妥当的三人下楼时,眼尖的客栈掌柜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公子,有您的客人。”

      说话时,掌柜面上的表情,比此前更是恭敬了几分。

      宋榆心底一沉,随着掌柜的指引,看向坐在大堂里的一名婆子。

      那婆子看起来年岁不轻,鬓发染了银霜,却打理得一丝不苟,着装亦是干净整洁。她大半个身子坐在凳子上,脊梁笔挺,面上的神色不卑不亢,这庄重稳妥的气质,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管事婆子。

      这样的管事婆子,虽然不容易给旁人留下特别的印象,却也稳当地不会让人轻易忘记。

      宋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婆子。默默在心底评判对方的来历时,那婆子也在观察她。

      面容清俊,举手投足洒脱而不失礼节,穿着打扮中尽显少年人的张扬,气质中却又糅合那个年龄段少有的沉着冷静。

      随着宋榆走近,婆子眼底的讶色越发郁浓。

      江南,是怎样一个钟灵毓秀之地?

      婆子默默在心底思量。

      从自家夫人到眼前的这位公子,容貌气度都堪称凤毛麟角,怕是与长安城那些世家子弟相较,都丝毫不落下风。

      待掌柜为俩人做介绍时,那婆子已经收敛起纷杂的想法,极为恭敬地见礼。

      “喻公子,这是我家夫人亲自写的帖子,请您务必到府上一叙。”婆子将一封极简薄的请帖递给宋榆,内页左下角的赤色印章很是醒目。

      麟王府?辨认出印章的来历,宋榆的眉梢微微上挑。她虽与如意堂有养生丸的交易,却并不与麟王府的人接触,更不认识什么能够使用麟王印章的夫人。

      抱臂看了眼递到面前的帖子,宋榆转身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神色自若地从桌上取了茶碗,慢条斯理地斟茶。

      见她自顾自地饮茶,既不好奇地询问,也不接请帖,婆子的心里咯噔一下。宋榆看到赤色印签时,眼中一闪而逝的玩味,让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试探的小动作,后背不禁沁出冷汗。

      重新将请帖捋得平平整整,确认内页完全被封面遮住,婆子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喻公子,方才是奴婢唐突了,请您见谅。夫人说她与您是故交,您一看帖子便会明白。”

      倒了碗茶放在婆子的面前,宋榆才将帖子接了过来,仅仅看了一眼,便已经知道所谓故人是谁。

      “回去告诉你家夫人,我会准时赴宴的。”不动声色地将帖子压在袖子下方,宋榆平静如水地说道。

      婆子欢喜地应是,接过谷雨递来的打赏荷包,一刻也不多停地离开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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