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芽》芃非比

14、与大神和解

　　第二天一早，彭程睡了个懒觉，她在迷糊中关掉闹钟后，又听到了两条信息提示音，她暂时没去管，她知道那肯定不是安鸿，只要不是安鸿发来的信息，其他都可以延后处理。
　　等彭程睡到自然醒，她才去看手机，微信的两条信息来自Valley，一条是“师姐，今天谷教授去办公室，告诉你一声，不用谢。”另一条是“我发现谷教授的一个爱好了。”
　　彭程看着手机，怔怔发呆，发送时间是一个多小时前，问题是这该怎么回啊？难道假装没看见？一时没看见可以假装，但是一直没看见也假装不了啊。彭程思量再三，决定还是坦率面对。
　　“谷教授，对不起，我今天睡懒觉了，刚刚才看到信息。昨天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郑重地对您说声抱歉！对您替我的毕业论文解围，表示诚挚的感谢！祝您工作顺利，频发好文，再创事业新高！”
　　彭程反复确认了几遍信息，自认为歉意和谢意都表达到位，同时还送去了祝福，显得颇有诚意，于是点了发送。然后看了几遍手机，对方没有回复。
　　过几分钟后，彭程心里开始隐约担忧，对方不回复，不会是觉得发信息道歉或致谢都过于敷衍，不肯接受吧？毕竟之前还信誓旦旦要当面感谢，还要投其所好送礼物来着。彭程想，虽然出了糗，但逃避不是她的风格啊，就算对方是教授又怎样，那也是同龄人，更应该好好解释，冰释前嫌，更何况，对方还有一个身份是论坛大神“海纳百川”，如果就此断绝了来往，对她今后的科研生涯来说，也是个巨大损失。如果以后要继续待在科研圈里，那与科研高人交好总比交恶要强上百倍。经过一番思考，彭程决定再去一趟办公室把话说开，一来符合她行事坦率的风格，二来也算是给她多年求学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彭程走过校内小超市，看到门口摆了一排盆栽，于是上前挑选了一盆，她决定送个小盆栽给谷纳川，生态环保又代表着生机，寓意不错，关键是便宜到对方连拒绝都不好意思。
　　彭程上到办公楼906门口，门还是开着，谷纳川坐在办公桌前，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脑。彭程轻轻敲了两下门，叫了一声“谷教授”，她只站在门外，没有要走进去的意思。
　　谷纳川抬头，看到门外略显拘谨的彭程，说“师姐来了，快请进。”边说边起身，给她指指靠墙的一个双人沙发，示意她坐下。
　　彭程说，“谷教授，对不起，你别再叫我师姐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你看上去太年轻了，所以我才犯了这个错误。”
　　“也不算错误啊，也许在小学，你曾经真的是我的师姐。”
　　“怎么说？”
　　“你今年多大？”谷纳川问。
　　“28。”彭程脱口而出。
　　“那就对了，你28，我26，按正常入学年龄来说，你比我早两年上学，所以在小学三年级前，你都算是我的师姐。”
　　“这，这也可以？”彭程尴尬地说，没想到谷纳川主动替自己辩解，并且似乎合理得无懈可击，果然特聘教授就是不一般。“那三年级后呢？”
　　“哦，之后我就跳级了。”谷纳川轻松地说。
　　“行，那这茬就算过去了，但是你以后千万别叫我师姐了。”彭程顺坡下驴。
　　“好啊，那以后我就叫你彭程，你也叫我谷纳川。”
　　“不不，你是教授，哪能直呼其名啊？还是叫你谷教授吧。”彭程赶紧说。
　　“本来名字取了就是让别人叫的，我在国外的时候大家日常都是叫名字，不管二十来岁的学生，还是六七十岁的老教授，只要把对方当朋友，一律叫名字。”谷纳川说。
　　彭程心想，“我哪里有资格和你当朋友啊？你是海归特聘教授，爱好是写文章，而我是区区一个毕业生，爱好是追韩剧，道不同不相为谋。”却只说，“可是现在是国内嘛，尊师重教是我们的传统美德，所谓入乡随俗，谷教授你就别客气了。”
　　“听起来还是有点别扭，感觉你都把我叫老了，要不然咱以后接着用论坛里的称呼怎么样？”
　　“这，这，”彭程有点犹豫，论坛里，他们互称对方为百米和百川，有时也叫小米和大川，平时文字交流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是要叫出这两个名字，却显得格外怪异，还有种莫名的暧昧感。
　　“不不，论坛的名字仅限于论坛，那还是叫名字吧，谷纳川，谷纳川，呵呵，请多多指教。”彭程尴尬地说。

　　彭程将手上的盆栽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谷纳川看了盆栽一眼，“这就是你琢磨了我的喜好以后送给我的？”说着拿起来左左右右仔细看了看，看得彭程有点心虚，她想，没想到他对于礼物的接纳度这么高，早知道就选个贵重一点的了。
　　“你的喜好写文章，我是远不及你万分之一的，这方面我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所以我不敢妄为。这个盆栽主要是寓意好，祝你科研事业生机勃勃，万年长青。”彭程解释。
　　“嗯，寓意不错，那，谢了。”谷纳川说着，将盆栽放到了办公桌的电脑旁。“但是我可能没空浇水，要不你定期来帮忙浇？”
　　彭程愣住了，她意识到送盆栽的举动，可能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她也因此长了个教训，决定以后凡是再送人东西都送吃食，不管是谁都得靠吃喝续命，不论年龄长幼、地位高低、成就深浅，食物简单方便不会生其他事端，最好的一点是吃掉了也就看不见了，看不见了事情就算了结了。
　　“额，没问题。”彭程说，“那我以后一个月来浇一次水。”她说得慷慨激昂。
　　“一个月浇一次？你是想让我的科研生命就此断送吗？”
　　“不是不是，那就一周一次。”彭程赶紧找补，“再说你的科研生命哪是区区不起眼的它能左右的啊？”
　　“一周一次也不够吧，难道你一周只吃一次饭吗？”谷纳川不同意。
　　“植物哪能和人比啊，植物还能进行光合作用呢，我又不能。”彭程据理力争。
　　“两天一次，不能再少了。”谷纳川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你两天来一次，给它浇水。”
　　“就只浇水，是吗？”彭程小心地试探，她得确定清楚了，别再生出其他事端，如果只是两天过来一趟浇水，其实也不算难事，从研究生宿舍楼到院办公楼步行不超过五分钟，就当锻炼身体了，再说她马上就要毕业了，大概一个多月后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后，就可以离校了。
　　“你要是还想帮忙干点别的，也行。”谷纳川说，“正好我现在缺助手，刚来学校，也没赶上招学生。”。
　　“不不，不想了。”彭程赶紧拒绝，心想，“搞了半天，你是想让我给你当免费劳动力呢，我才不上当。我导师让我们做项目还发补助呢。”
　　“开工资的也不干？”谷纳川问，正好说到彭程心里。
　　“工资？”彭程一听发钱顿时来劲了，“发多少？但是我马上就毕业了，再说我有导师给我发工资，再拿你的工资不仗义。”彭程说。虽然她对发工资很感兴趣，但是始终觉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人处事要厚道为先。
　　“发多少还说不准，看院里的标准吧，我倾向于项目制和绩效制，根据产出来确定回报。”
　　“不用这么认真，就是浇个水而已，还付工资，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彭程说，“如果以后有机会跟你做博后的话，你再给我算工资吧。”
　　“嗯，也不是不可能。”
　　“能问你个问题吗？”彭程说，“你这么年轻就成特聘教授了，怎么做到的？”
　　“我可能对学习和科研比较有天赋吧，”谷纳川直言不讳，“刚说过，我小学三年级后跳了一次级，然后初一跳到初三，所以我十五岁上大学，十九岁大学毕业，二十四岁博士毕业，然后在Paul组里做了两年博后。我只是比别人上学的时间稍微短一点，至于怎么成教授的，可能是因为郭院长认为我的成果达到院里评教授的标准了吧。”
　　“听说了，你是我导师从美国挖回来的。”彭程说。
　　“是的，郭院长给了我很丰厚的科研条件，让我不忍拒绝，要不然我还会继续留在Paul的课题组。”
　　“Paul？”彭程表示不解。
　　“对，Paul，我们平时叫他Paul，不过官方可能称呼他Romer。”
　　“难道你说的是Paul Romer？”彭程不可置信地问。
　　“是，我导师。”
　　“天啊！这才是真正的大神啊！”彭程感叹道，“我还有他的书呢，没想到你是诺奖获得者的弟子，别说让你当教授，只怕当院长也绰绰有余吧！”
　　“嘘，小心让张院长听到！”谷纳川开玩笑说，“我可不敢篡位。”
　　“嗯嗯，不敢，不敢。”彭程应和到。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彭程说。
　　“说吧。”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微信？是因为没看到？”
　　“看到了。”谷纳川说，“如果我回了你的微信，你还会来办公室吗？”
　　“那可能就不会来了吧。”彭程实话实说。
　　“看来，我不回你的微信是对的。”谷纳川说，“我想见到你。”
　　彭程顿时惊慌，“啊？这又是唱的哪出？”
　　“和你聊天我觉得很开心，”谷纳川继续说，“我早上告诉你我发现自己的一个爱好了，那就是和你聊天。这种愉悦感虽然小于写文章带来的愉悦感，但是投入也相对小，所以整体来说，性价比很高。”
　　“难道我是什么商品吗？”彭程略有不快。
　　“这样解释，我以为你会觉得更浅显易懂。”
　　“是够浅显的。”彭程说。
　　她想，“性价比高的另一个意思是划算，而划算和有价值远远划不上等号，更别提昂贵了。没想到，自己终究成了别人眼里划算的人。但是，划算就划算吧，总归是不太相干的人给的不太相干的评价，也没所谓了。”

　　“那，我先去给它浇点水。”彭程说，她赶紧搬起桌上的盆栽往外走，她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让它喝了个够，直到一层剔透的小水珠顺着叶片往下流。她轻轻甩掉叶片上多余的水，用纸巾仔细把花盆外擦干，然后走回办公室，重新将盆栽放在谷纳川的办公桌上。谷纳川的桌上此时除了一个电脑和一个盆栽，没有其他东西，略显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