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海上1930》伊六三

43、第 43 章

　　聂江风从洗手间出来时，自己的位置上正坐着沈振声旗下船运公司的主管孙经理，聂江风见他还在和沈振声议论着什么事情，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就顺势坐到了远离沈振声的位置上去，挨着张五他们聊天。可他忍不住还是远远地偷偷看了一眼沈振声，他皱着眉头听孙经理说着什么事情，面上没有了那丝轻松惬意，似乎是在为什么事而困扰着，是什么事呢，聂江风意识到自己很喜欢那张脸上露出的笑容，多希望能抚平他双眼见皱着的眉头。正想着，沈振声突然抬起了眼睛，两人无意间对视了一眼，聂江风感到一阵耳热，慌忙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刚刚才下定的决心。可是关于沈振声的事还是一件又一件地传进了他的耳中，他听到张五在说最近日本人不断到码头船运找麻烦，他们似乎想借沈氏的船舶运送一些货物却让沈振声给拒绝了，所以就不断无事生非。他还听到，沈振声前些日子去了趟广东，好像打算在那里也开一家什么公司，投了不少的钱过去。这两天才回的申城。
　　“聂少爷！”
　　阿威俯身在走到聂江风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递给他一罐药膏，说：“这是抹在破口处的，我手下那些打手时常受些小伤都是用这个，很管用的。”
　　“你怎么……？”聂江风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手受伤了，见到阿威暗含深意的笑容，他便知道这罐药膏是谁交代他拿来的了。他愣愣的接过药膏，抬头看了一眼，沈振声依旧在低头听身边人说话，好像一点也没有关注到这边——可若说丝毫没有心，他又为什么对自己的一点小伤这么在意呢。
　　“我可不敢帮你抹药，你快自己抹点，我才好交差。”阿威忍着笑说。
　　可聂江风却没听见这话，谁的话他也是听三分忘七分。聂江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大家的议论，大概是心里也不太舒畅，便一杯接一杯地把倒入他杯中的酒喝了下去，等到身边的阿威意识到不能再给他倒酒时，聂江风已经喝得趴在桌上站不起来了。
　　阿威只得胆战心惊得看着自家老板沉得快滴出水的脸色。
　　沈振声虽然忙于应酬，但从聂江风进了这个屋子后，他就一直分了一丝注意力在他身上。
　　上次争吵把他气得够呛，整个申城能用三言两语就让他沈振声气得快吐血的人大概就聂江风一个了。他原想把人逼得太紧了反倒适得其别让他倒反感了自己，所以他近来是故意疏远了聂江风，聂江风去片场和彩云天找过他自然有人通传给他，可他却要故意晾着他，甚至未免自己忍不住心软，还在这个时候主动去了一趟广州。说实在的，沈振声自己也要忍到极限了，他想这少年想得心肝都酸疼了。可他不但自己找上了门来，还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会弄伤自己，一会又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他就那么没有自保的意识吗，还是因为有何兆文这个他亲爱的学长在场，他就肆无忌惮了。可沈振声更生自己的气，即使已经决定不能表现出对他的在意，在看到何兆文搭着他的肩膀和他有说有笑时他还是气得想要打开何兆文的手，把人拉回自己的身边，而这个人丝毫也不见主动向他说和，一点也不积极地靠近他，气得他只得刻意与孟玲更加亲密。
　　好在，饭局也结束了，聂江风虽喝醉了却也没耽误什么事。其他的客人陆续离开了，聂江风的性子平时看着乖乖顺顺，可是喝醉了酒后却一点也不听话。他软趴在桌上一个劲的说：“我要睡觉，别吵我。”阿威和何兆文他们不管怎么软语劝说都没法把他从桌子上拉开，又怕自己力大了把他给弄伤了。
　　就在他们几个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的出现解决了他们的难题。
　　“我来”，沈振声把自己的袖子一卷，原来挂在手臂上的西装也交到了阿威的手中，一只手搭在聂江风的脖子上，说：“你选，要么你现在乖乖听话起身，咱们去坐车送你回家。要么，我就把你抱进车里。”
　　沈振声的声音里有他固有的威严，聂江风却睁着迷蒙的眼睛回望着他，似乎是在认真看清眼前这个跟他说话的人是谁，也不知看没看清，他的嘴委屈地一撇，整个人都抱住了桌子：“我不走，我要喝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声，你们别想欺负我，我，我可以保护我自己。”说着，便捂着耳朵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大哭了起来。
　　所有还留在包间的人连同沈振声在内都傻了眼，谁也没见过有人喝醉了酒居然是这样像个小孩一般耍酒疯的。聂江风的眼泪落在沈振声的胸膛上，让他的心闷闷的，他并不想见到聂江风伤心，哪怕是在他喝醉了的时候，于是另一只手就穿过了聂江风的膝盖，把人横抱在自己怀中，往外走去。
　　其他人见了，赶忙在前面开门的开门，去开车的开车。孟玲在后头举手喊了一声“沈老板”，却连个回应都没有，她住了口，只犹豫了一刻便扬起了她那娇媚的笑容和其他人告辞，眼里的那一丝失落仿佛从未出现过。
　　聂江风在沈振声的怀里一点也不老实，知道自己被人强行拉走，他对沈振声是又推又打，一边还骂着：“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我跟你道歉了，你为什么还是不理我了。”
　　沈振声紧紧将聂江风箍在自己怀里，担心他挣扎得太厉害会从自己的怀中跌下去，可又不敢太过用力，聂江风这瘦小的身板，恐怕明天就会青紫一片。他只得小声地在聂江风耳边哄着他：“乖，小风，一会到了车上就能睡觉了。”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凶，你就那么不喜欢我吗。”大概是沈振声在聂江风耳畔温柔的声音安抚了他，聂江风半闭着眼睛嗫嚅道。
　　“我什么时候对你凶了。”沈振声知道他现在并不清醒，也许连和自己说话的是谁也没认清，他从来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哄人，只是他小时候见别人哄小孩就是顺着小孩的话说，自然而然地他就放轻了声音和聂江风一问一答了起来，另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把人抱着往外走。
　　“刚才，你吼我了，好大声。”
　　“呃……对不起，我一着急说话就大声了，以后不会了，好吗？”
　　“你还躲着我，不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不是，我是怕你嫌我烦。你不是说了你的事情不要我管吗，你知道这话多伤我的心吗。”仗着怀里的人此时根本就意识不清，沈振声叹着气把自己内心的不安说了出来。
　　“我知道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想再见你，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聂江风显然没有在听沈振声说话，他微睁开的眼睛忽明忽暗，眼里的水光更盛，抓着问眼前这人的衬衫领子说：“你喜欢我吗？”
　　沈振声脚下一顿，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得震颤了一下。这一次他并没有那么快的回答，只是默默得往前走着，一阵沉默之后，他才说：
　　“当然，喜欢你的人很多，只是你从没留意过。”
　　沈振声低头回答了一句，却发现聂江风已经在他的怀中睡去了。他无奈地微微一笑，更放缓了脚下的步伐，让怀里的人靠得更加舒服一些。他想，如果你在清醒的时候问我这个问题，我会告诉你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喜欢你，我比喜欢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更喜欢你。
　　在沈振声的车里，聂江风一路都紧紧得抱着沈振声的手臂不肯放开，偶尔嘴里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直到汽车开到了青年会馆的楼下，沈振声交代阿威和张五在楼下等着，自己揽着聂江风上楼去了。沈振声似乎怕聂江风冷着，一手揽着他，一手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聂江风身上密密地裹紧，又随手把她护在自己的怀里，这才走出车外。
　　明晃晃的车灯在傍晚的夜幕里显得特别突兀，它照在走下车的两个人身上好像那两个人天生就该这样亲密地搀扶着。张五之前虽然在沈振声的身边见过聂江风多次，却都是在一些有旁人在场的公开场合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老板这样对待一个人，不禁讶异地问阿威：“这聂小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老板这样照顾。”
　　阿威笑着答：“这样不好吗，跟着声哥这么多年，我觉得现在的他最有人气儿。”

　　沈振声让其他人都在楼下等着，自己把人送回屋里。青年会馆是政府提供给青年的一种公租房，格局虽然小但设备也算一应俱全，光看摆设就知道聂江风是个爱干净的人，小小的房间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屋里摆放了许多的手办和小玩意儿，都是聂江风从前还住在聂宅的时候搜集的，东西虽多，却每样东西都被归置在了一个固定的位置，显得这间小屋很是温馨。
　　沈振声见到他家里的这些玩具，笑了笑：“果然还是个小孩！”说完，看看被他轻巧地放在床上的人儿，心里想，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发觉沈公馆那间房里的西洋玩意儿就是专门为你挑选的呢，如果你愿意住进沈公馆，我还能给你找来更多更多地小玩意儿。可沈振声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主动把他为聂江风做了多少事说给她听。
　　沈振声将西服脱去，衬衫的袖口担心聂江风这样直接睡下去第二天会头疼，便给他烧了壶热水，把人叫起来喝。可别看聂江风平时乖巧文弱的样子，喝醉了酒本性里的那股子倔强劲儿就冒出头来，胡乱挣扎着就要抱着被子睡去。
　　“乖，你起来把水喝了，一会洗个澡再睡。”沈振声本是个不会照顾人的人，平日里对自己粗糙些也无所谓，可他大概把自己这辈子都耐心都放在了这一个人身上，眼下一遍小声温柔地劝说，一边动作轻柔地扯去聂江风的被子，若是让他都手下人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定要惊掉了下巴。
　　“不要，不喝，药好苦。”大概是太久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自己说话了，聂江风不知是把沈振声当成了谁，撒着娇依然躲在被子里，还滚了一圈，把自己裹成了一只毛虫。
　　“这是水，不是药。好吧，你要怎么样才肯喝，我都答应你，行吗？”沈振声此刻只把聂江风当成了一个小孩，有些好笑地哄着他。
　　聂江风从被子一角探出头来，眨巴着他的大眼睛，也不知认出沈振声没有：“什么都答应我吗？”
　　“什么都答应。”
　　“那你不要生我的气，生气了也不能不理我。”
　　“好。”沈振声笑说，猜想聂江风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家里以前照顾他都人了吧：“只许你生我的气，你不理我。”
　　聂江风开心了，猛得就抱着沈振声的脖子，这一下太过突然，推得沈振声险些没有站稳把人摔在地上。沈振声赶忙伸手把人拽了开来，小声说：“小祖宗，我可不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再这么刺激我，今晚我就不走了。”
　　“嗯？谁？柳什么？不许你想着别人，不许对别的人太好。”
　　“好，只对小风好，别人我都不理。可以喝水了吗？”
　　“还有……要，要常常对我笑，别再吼我了，好吗？”说到最后一句，聂江风的声音低了下去。
　　沈振声知道聂江风家里的情况，他大概是太渴望能得到家人的认同和温柔的对待了。沈振声心里一阵怜惜，更加轻柔地说：“好，上回的事我错了，再也不吼你了。来，喝吧。”
　　这下，聂江风终于乖乖从被子里钻来出来，大口地喝干净了杯子里的水。
　　聂江风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在这推来抱去的过程中凌乱不堪，偏生这家伙
　　还不老实，喝着水也要靠在沈振声的脖颈上，一个不注意，多余的水就顺着唇角流进了扯开的衬衫衣领里，一路旖旎的水迹衍生到了幽暗的领地。
　　沈振声的心里突然“砰”得一声强烈跳动着，好像在意识到达脑子之前，他就已经俯下身子用手擦去了那快要流到胸口的水渍。可是聂江风仍然毫无察觉，闭着眼睛耷拉在沈振声的臂弯里。沈振声愿意发誓，一开始他真的只是出于本能想阻止水弄到聂江风的身上，但这一滴水，就像一颗火种遇到了干柴，一瞬间就点燃了他那在心底里压抑了多年但渴望，一瞬燎原，星火生光。沈振声一点点将自己的唇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刹那嫣红的双唇上，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咀嚼着这片柔弱的唇，尝不够滋味又用舌头强硬地顶开了本就松动的那扇门，贪婪地将口中的每一个角落扫荡了个遍，那样苦涩，又那样香甜。一开始，聂江风还愣愣的予取予求，后来唇舌被入侵者挑动得不行，津液也顺着口腔流进别人的领地，迷迷瞪瞪间他只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偷尝了，便要夺了回来，嘬起小嘴狠狠地朝那入侵之物吸去，把津液吞回自己的腹中。
　　感受到聂江风的回应，开闸的洪水猛地倾泄出来，把沈振声心里的戾气轰一下点燃了，几乎就要守不住，身上也燃起了一把烈火，恨不得当场就把人吃干抹净。
　　沈振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对聂江风这样魔怔了。当年他不过是一个在申城的烂泥里打滚谋生计的马仔，聂江风的一饭之恩对他来说是这个冷漠的黄浦江边无数个极寒的夜晚里偶然出现的一丝温暖，所以他睁开眼看到他的第一眼他以为他见到了那些传教士所说的天使，可到如今，他再也不是当日那个一无所有的马仔了，论家世、论样貌、论撩人的手段，他能选择的人放眼大申城，大概从黄浦江头排到江尾都挑选不完。可是他偏偏就是把这个人深深地放在自己心里最干净的那个位置，甚至为了他，他不敢让自己胡乱地沉沦于情欲场中，他害怕如果有一天自己有机会让这个人站在自己的眼前，却由于自己身上沾染了太多赃污血腥，而配不上这个干净剔透得不得了的人。
　　一直以来，心里的这种渴望，他躲也躲了，避也避了，但终究只要一见到这人，他就被打回了原样，成为了那个可望而不可得的可怜人。
　　隔着一层外衣，沈振声紧紧地把人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好像想要就这样揉进自己的身体，揉进彼此的心里。这样的姿势让半梦半醒的聂江风完全失去了自主权，他跪坐在床上，身上的衣物缩起在沈振声揽着他的地方，露出一片光洁的皮肤，腰窝下更是勾勒出一道浑圆的曲线，烧得沈振声两眼冒火。他的手沿着这瘦弱身躯的脊柱一路往下，正要扯开碍事的多余的衣料，怀里的人懒洋洋地发出了几句嘶哑的嘟哝声。沈振声焦躁中把人松开些，低头用耳朵贴在聂江风的唇边厮磨，这才听见他说的是：“我好喜欢你！”
　　忽如平地一声惊雷，沈振声猛地清醒了过来，强制自己停下了一切动作，大口地喘息了几下勉强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你喜欢的是谁？”
　　沈振声恶狠狠地问，明知道他听不见。
　　“怎么会喜欢呢？不要，不要喜欢……”聂江风依然口齿不清地嗫嚅着。沈振声知道他也许只是无意识地胡言乱语，可不管他喜欢的是谁，他并不喜欢你沈振声啊。如果今天趁着他酒醉的时候就把人办了，他是能一偿宿愿，可如果他只是为了身体上的享受他何至于要忍耐这么久，他早就可以用手段上了他。他要的从来都是那颗玲珑剔透、真心实意的心。如今他还并没有喜欢上你，沈振声在心里嘲讽着自己，什么时候，沈振声低贱到需要趁着别人在不清醒的时候霸王硬上弓了。
　　对着空气摇了摇头，沈振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把聂江风扯开的衣服又重新遮掩了回去，再拢好被子，强忍了又忍，终于从聂江风的床上站起来，看了他一眼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的步履太过匆匆，所以并没有听到床上已经陷入梦境的人传来那声粘湿的“沈振声……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