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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刎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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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兴华府城向南约九十里便是朝阳山。这山虽不高却异常险峻,北高南低,山脚远远深入海中,远远望去便似一头苍龙在饮水一般。在这山上便伫立着著名的平海卫城。这卫城全部用巨石筑成,依山而建,三面临海,确是个险要之地。自戚继光将军北归后倭寇再次集结,欲进犯兴华府城,只是碍于这平海卫城易守难攻一时间倒也奈何不得。战火一起百姓首当其冲,所以在倭寇进犯之前家家户户早已备好行装逃入兴华府城。因此平海卫城内除了为数不多的官军外几乎十室九空。卫城大门外一条笔直的青石路自东向西绵延开去,街上空寂异常,不见行人。这一日天尚未大亮,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声音急促异常,似乎有人在发足奔跑。声音由远及近,瞬间竟已来到了卫城南门。
熹微晨光中依稀辨的出一个人影站在门前。那人正抬头望着南门出神。此时脚步已经停止,但冷清的街道上尚留有一串回响,静静听来甚是刺耳。这人便是刘显。在荒山野岭中行了约七日,终于来到了平海卫所。刘显没有贸然进城,而是绕了这卫城转了一圈。这卫城在东西部各开一门,南部分开大小两个门,北部山势险峻,没有入口。他本想纵入城中打探,但一看这城墙便立刻熄了念头。原来这城墙足够二丈半高,远远延伸出去将卫城紧紧围在当中。他先整了整周身衣物,又理了理乱发,随后来到南门,抓起门环扣了三扣。
没有回音。刘显又扣了六下,随后把耳朵贴在门上静听,远远听到有人声后方才放心。那人一边走一边抱怨,似是尚未睡醒。声音越来越近,到了门后却又转向东南角。不久听得右手高处有人叫喊:“什么人?”刘显抬头一望,却不见任何人影,只看见一座石砌塔楼。刘显暗暗佩服,心道这平海卫城构造确是十分巧妙,这塔楼定是用于观测海上敌情所用,远可以示警,近可以发弓。不过何以这士兵刚刚登上塔楼,难道夜间并无人巡守?正思忖间只听得那士兵再次问话:“喂,问你话呢,什么人在此喧哗?”语气似乎颇不耐烦,却又官腔十足。刘显不急细想当下恭恭敬敬的答到:“在下广东总兵刘显,前来拜会刘俭刘大人”。那士兵听后立刻改了一副神态,语气立刻变得恭敬异常,赔笑道:“原来是刘大人,卑职这就进去通报,烦劳您稍带片刻”,几句话之中谄媚之情十足。
这等前倨后恭的神色刘显见得多了,不过此处乃海防重地,那士兵竟然不加盘问,听的自己是总兵便急急跑去通报,似乎太过疏忽。他曾经南征北战,见过无数边关的战士,却从未见过如此奴颜婢膝的士兵,他隐隐觉得这人语气之中到有九分似家奴。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才渐渐有所响动,声音渐渐迫近,似乎大队士兵列队前来。只听得一阵闷响,似乎是撤去了门闩。随后那沉重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向内开去。门后是一个宽阔的场院,两旁站满了整装士兵,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朴刀,其时朝阳初上,与刀光相辉映,竟是闪亮亮的一片。场院对面便是一座正堂,堂前端坐一人,刘显在刀光下竟看不清那是是谁。于是提气叫道:“是刘兄吗?”。那人也不答话,一挥手,示意兵士将他带上堂来。待到了近处刘显方才看清,那端坐之人一身武将打扮,腰间带刀,一双虎目炯炯闪亮,却不是刘俭是谁。刘显立刻抱拳道:“刘兄,自五虎山一别可曾安好?”刘俭听他如此颇感意外,立刻站起身来,还礼笑道:“贤弟客气了,而今长途跋涉而来却不知所为何事啊?”刘显听他称自己贤弟自是与往日无异,只是神情之中却一分兄长之情都没有。眼中虽含笑意,但却不肯近前,似乎颇有戒意。待听他第一句话便问自己来意,似乎颇为不友善。刘显暗暗打量周围,不由得暗叫不好,这两队士兵竟然全部持的是短兵刃,显是准备近身搏杀。他此时已经到了堂前,要想返身出门已是千难万难,待听的身后一声闷响,知道大门已关,自己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刘显这一担心立刻表现在了脸上,立刻笑容尽失。刘俭见他如此心中骂道,狗崽子,终于要动手了吗。却这厮功夫不知如何,他与我相距如此之近胜负之数确是难料。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脸上不动声色,仍是笑嘻嘻的道:“贤弟请坐,请坐,不知弟妹最近可好?”刘显一听立即也面带微笑,回到:“不错,嫂夫人可好?”口中如此说着,却并没有坐下。刘俭听到这却不答话,只是哼了一声。两人寒暄不到四五句话便不再言语。四目相对,均是剑拔弩张。刘显心道:“狗贼倭寇,瞧你装到几时,殊不知一句话便漏了马脚。”而刘俭心中也在暗想:“狗贼面貌虽相似却不知我那贤弟未曾娶亲,这次定要将你的假面皮揭了开去”。
此时阳光已经透过庭院射入堂中,刘俭正向阳而坐,突然间觉得阳光微微耀眼,于是煞了下眼。刘显知道时不我待,立刻抽出长剑向前刺去。他一出手便是追风剑的路数,希望快速解决贼首,于是剑光霍霍,所使的全都是杀招。岂知那刘俭并不是庸手,虽然失了先机但一柄大刀使将出来微风凛凛,将几招尽皆挡住了。他口中尚不容情大叫道:“狗贼,想杀你爷爷没那么容易”。刘显不与他斗口,只是一味强攻。方才这人挡了几招后他心中已经有数,此人只是膂力甚强,使得也不是江湖功夫,自己定可以在四十招上将他擒住。两人翻翻滚滚已经拆了三十招,刘俭渐渐有所不支,眼见这一剑比一剑快,稍有不慎身上非开个口子不可。于是不再迟疑,猛劈两刀之后突然变换刀法,口中不断呼喝强攻,刀身上寒光点点竟是一套披风刀法。两人拆了尽百招后刘显瞧准对方一个破绽,长剑中宫直指向对方心窝,对方百忙中一横刀身护住胸前,这一剑竟丝毫不差的刺在了刀身上。刘显长剑仍是向前伸出,而刘俭却倒退了四步,双腿拿桩用力,这才没有倒下,但胸口剧痛依然说不出话来。周围的士兵立刻将刘显团团围住,众人齐望刘俭,只待他稍有示意便将他乱刀分尸。谁知刘俭竟将刀抛在一边仰天大笑起来。刘显也收剑凝立,笑声不绝。众人面面相觑,摸不到半点头脑。
此时刘显鞠躬作揖道:“小弟多有得罪,望兄长见谅”。
刘俭赶紧跑上前去,一拳打在刘显胸前大笑道:“我本该料到的,能把追风剑使的如此威猛的人非贤弟莫属啊,都怪为兄愚钝,不要见怪哈哈哈哈!”
众人见他二人如此都是心理一宽。原来这二人本是知交,也曾多次切磋武艺。刘显乃江湖高手,而刘俭则是冲锋陷阵的猛悍功夫。数年前刘显将一套披风刀法传授给刘俭,只盼其在危险之时得以保身。刘俭本已将此刀法练得纯熟,但每次与刘显过招时均是败在这一招上,只是今日刘显这一剑乃是出了全力。二人深知容貌可以改易,但功夫却是伪装不来的,因此疑虑之心尽去。
刘俭当下准备酒席给刘显接风,刘显也不客气,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二人在桌上虚寒问暖,所谈的都是陈年旧事。待酒足饭饱后刘显给刘俭使了个眼色。刘俭会意,令左右回避。
待左右退下后刘显纵身到窗边,侧耳凝听,待确认无人偷听后方才问道:兄长消息是否有误?
刘俭不明所以道:“贤弟为何有此一问啊?”
刘显道:一个月前收到兄长手书,说倭寇前来倾巢而出,恐不利于我兴华府城,我星夜点兵,抽调七百精兵急急赶来增援。一路上怕暴露了行踪走的尽是山野小路,虽弃了车马但赶到兴华只用了半月时间,应该赶在了倭寇前头,只不过我这几日四处探查却何以不见倭寇踪迹?
刘俭笑道:“贤弟莫慌。兄台动身赶往兴华之日尚未确定倭寇要攻打兴华府城,只是为兄担心而已。那倭寇狡猾异常,我派去了十个探子中竟有九个被杀。因此书信发出之后为兄也颇为后悔,恐怕你白走了一遭。不过考虑到府城内几千居民的性命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刘显大为宽心到:“兄台说的是,戚将军走后闽地空虚,如不求援原是时分危险。白袍一遭到没什么,就当练练兵,顺便还可以看看哥哥。”
刘俭笑道:“不过兄弟你这次没有白来。四日前我已收到探子消息,证实倭寇不知如何已经越过我平海卫到了莆田,正城直逼兴华府城。那探子是我派去十人中的高手,回来时性命竟已危在旦夕,强忍一口气才挨到这,说完之后便断气了。”说道这刘俭不禁长叹一口气。
刘显奇道:“但兄弟一路奔驰过来为何不见任何倭寇踪迹?”
刘俭道:“兄弟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听到这消息后本自骇异异常,立即派出八人小队去兴华府城报讯,同时探听你的消息。这八人都是我的贴身卫士,各个武艺高强,尤擅轻功。我怕他们泄露了形迹命他们前半程骑马,到莆田后该行小路,想必三日即可到达。你的部队未到之时我心里却总是不安,原想抽调一部分人马过去,只是如果倭寇大举来攻丢了平海那就万劫不复了。不过昨日刚刚收到府城回报,说兄弟你的精兵已经入了兴华府城,愚兄这才放下心来。只不过没料到兄弟你这么快就赶来,所以方才疑心你是倭寇易容假扮的。呵呵,当真是兄弟愚笨了,早知你轻功超群这区区几里山路……”
话未说完,刘俭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见刘显脸色大变,与往日的沉着冷静大异,脸上冷汗涔涔而下,内心不由得暗暗心惊,待刘显稍稍平静后才怯生生的问道:“兄弟,出了什么事?”
刘显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钝道:“兄弟从兴华府城赶来,用了七日,临走前命士兵后撤三十里待命,并不曾入城!”
这几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刘俭听后脸都骇的白了。
“兄弟,你说你的人马不曾入城?你七日前就动身了?这、这……这当真令人不解”。
“只是既然到了为何却不如城呢?”
刘显于是将自己如何遇到白衣人,如何受伤等事讲述了一遍。
刘俭听后沉吟不语。半晌才开口问道:“兄弟,那白衣人说他们已经攻占府城是多久以前的事”。
“小弟动身前一日,应该是八日前”。
刘俭沉思半晌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叫道:“兄弟,你中计了!”
刘显本也觉得此事甚为怪异,方才听刘俭一番言语内心隐隐觉得不安,似乎是自己已经堕入彀中,此刻听刘俭一说不由得大为慌张,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刘俭道:“如果前两日内倭寇攻城我尚且将信将疑,但若说八日前就已攻占府城,此事绝无可能。就在探子证实倭寇越过平海卫前一天,也就是五日之前兴华府城尚派人询问消息,我当时的答复是未见敌踪。况且探子消息绝对不会错,到了莆田尚有一半路程要走,如果攻占了府城也只能是两日之前有可能。如果昨日通报说你入城的是倭寇所扮,那似乎倒也合情合理,难道我派去那八人……”
刘显听说五日前府城尚且完好不由得大为吃惊,心中乱作一团,刘俭接下来的话也就没有听到,待听他说“我派去的八人”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八人,我半路遇见的尸体不就是八个,细细算来当时我行了三四日才遇到尸体,也就是说正好是三天以前,那、那岂不正是八人出发的日子?”
想到这刘显立刻将路上发现尸体的事情告诉了刘俭。而刘俭听后手不禁抖了一抖,啪的一声,酒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一声猛的惊醒了刘显,立刻探手入怀去摸自己的兵符,但一探之下空空如也。他此时如堕冰窖,知道定是那白衣女子搂抱自己时将兵符取了过去。如此说来府城定然早已陷落,而敌人所凭借的便是自己的兵符大摇大摆的走入城中的。刘显一时悲愤交加,双手一按剑鞘,长剑应声而出飞在半空中,刘显待那剑刃下落时猛的将头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