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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白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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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年关将近,朝中各方关系要打点,送往各府的年节礼要预备,就是自家府里也不能太随便了。
裁制新衣、除尘清扫、置办年货......
都得提前安排下去。
我翻了翻簿子,“明日一早,去请悦容斋的师傅来府里,给老夫人和小姐量尺寸......料子么,就选时下新兴的,捡最好的做。”
“是。”
“侯爷这几日怕是不得空,”我抿了口茶,“这样......你让掌柜的先按从前的尺寸,直接送成衣过来,颜色......挑素净些的吧……”
话音未落,深灰色的厚门帘掀开条缝,探进来个脑袋,甜甜的笑了笑:“嫂嫂——”
“快进来,外面冷。”
我向她伸手,“你不是去沈小姐府上玩了么?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今日赶巧了,”她挨着我坐下,“正遇上有人来送年节礼,我瞧着沈家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便略坐了会儿,就向淳姐姐告辞了。”
我点点头,含笑把手炉塞给她,“巧了不是,我也正忙得不可开交呢,你歇口气暖和暖和,便去陪娘吧。””
“嗯。”她笑应了,接了小丫头递上的茶,双手捧着慢慢啜饮。
我便又接着处理琐事。
负责厨房采买的媳妇前脚刚走,内院管事婆子和外院管事又送来了调整后的当值名册。
好容易送走了两位管事,下人们又来回话说,长平侯府差了人来送年节礼......
“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我摆摆手,把来要库房钥匙的仆妇挡了回去,拿着礼单子,垂目细看。
一套官窑出的新春摆件,两坛子自酿的米酒,两大篓澄黄的活蟹,还有几篮新鲜的南方果子,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但是!个儿顶个儿的难得啊!
我的头又大了一圈,这可如何回礼啊……
“嫂嫂?”
“嗯?”我下意识接口。
待到反应过来,却是一愣,“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朋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垂,起身坐到了我对面,“嫂嫂,我有事想跟你说。”
十分正经的样子。
我不明就里,随手合上礼单子,搁在了手边。
“淳姐姐......好像定亲了......”她犹豫着道。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你听谁说的?这种事,按理说,应该早有风声传出来才是啊。”
“正是呢,”她皱了皱眉,“头先我可一点没听淳姐姐提起过,可今日我去沈府,来送年节礼的,是顾家,我听下人们私下里称姑爷......”
“顾太后的弟弟?顾宏?”我心下一惊,仔仔细细想了一遍,笃定地摇了摇头,“他的两个儿子都已娶了妻了,长孙怕是都七八岁了……”
朋月愣了愣,顿时也拿不准了,迟疑着欲言又止。
不过......
堂堂顾家,去登沈家一个三品官的门?
也确实不寻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了杯茶,推给她,“没关系,你还发现什么了,只管说下去。”
她咬了咬唇,“约莫三四天前,依旧是和淳姐姐闲话,听她说起表姐夫在家养病养得愈发暴躁,她表姐身为嫡妻竟还挨了打,闹到了娘家......我听着莫名觉得耳熟,便问了句,这才知道她那在家养病的表姐夫,竟是哥哥的副将......王康......”
“王康?”我把玩着手中茶杯。
难怪。
难怪朋欢渐渐理顺了营中事务,王康却依旧称病不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一点点被瓦解。
原来是搭上了太后那一脉,有了靠山……
“嫂嫂......”
朋月满脸担忧,生怕自己没说清,直接“去肉留骨”道:“王康的妻妹,可能要跟太后娘娘的亲信成亲了......”
我笑着颔首。
俗话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这丫头,总算是领悟到我带着她四处结交的目的所在了。
“不必担心,我会想法子的。”我握了握她的手,心念一转,话到了嘴边,却又有些不忍心。
女子出嫁从夫,自此以后,沈家就要划归对家阵营了。
年少时的情谊再珍贵,又怎比得上切切实实的利益?
沈淳于她,还可以是“友”。
却永远也不能是“好姐妹”了......
“小月......”
“我......知道轻重,嫂嫂放心。” 她反握住我,落寞笑容里,不合年纪的懂事,“淳姐姐,注定,只能和我有这一段交集......”
我突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割舍。
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来说,委实太难了些......
“小月,送她一件贺礼吧。”我柔声说,“人这一生中,其实有很多人,还来不及说好好说再会,就走散了……好好想想她喜欢什么,贺礼送出去,也算是在心里......同她道别了......”
“嗯!”她眼中泪光闪闪,却终是坚定点头,答应了。
我收回目光,余光不经意又瞥见了那张大红礼单子,上书几个大字,行云流水。
长平侯府敬呈......
“天色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
我拉起她,亲自送出了门,看她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向门口的小丫头道:“去叫外管事,立刻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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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早晨起身,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
我拢了拢斗篷,示意小厮上前拍门,递上冠军侯府的拜帖。
不多时,便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人往门口走来。
速度之快,如狼撵了一般。
这么热情?
我有些意外,摸了摸冻的冰凉的鼻尖,拾阶而上,迎了上去。
“荣成县主真是稀客呀!”
我抬起的脚滞在了半空,犹豫了一瞬,落回了原地。
“老夫人安好,”我曲了曲膝,“年节将至,妾身特地备了些薄礼,聊表敬意,还望您笑纳。”
她嗯了声,立在台阶上俯视着我,并不打算自己下来,或是请我上去的样子。
“多谢县主好意,”她往一旁使了个眼色,三五个小厮立刻快步下来,迅速的卸了车,搬进了院子。
“近来家里事忙,天儿又冷,县主的礼送到了,就请回吧。”她垂目捋捋袖子,甚至不屑于扯扯嘴角粉饰一下和气亲切的假象,说完了话,转身就要走。
我深吸了一口气,很能想得开。
谁让咱们是有事相求呢?
人在屋檐下,就是叫她打了左脸,也得笑着把右脸递上去,再问上一句“手打疼了没”。
“老夫人请留步,”我快步追上去,“妾身有事想请教侯爷,烦请派人通传一......”
“不在!”她冷脸回转身,“侯爷不在!请回吧!”
我不死心的又上前两步,“老夫人,我只几句话,问完侯爷就走,拜托您帮......”
“谁说我不在?”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大松了口气,缓缓退后两步站好。
薛老夫人顿住脚,眼刀立时便甩了过来,恨不得剜我两块肉似的。
前方,门厅深处,有一人走了过来。
白衣胜雪,阔大的袍摆随着他扬手飞起,又随着他负手向后坠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让人不禁想起,展翅翱翔山水间的白鹤。
“谁说我不在?”
他走近来,抿着唇,揶揄的向着母亲挑了下眉,明知故问道,“您说的?”
薛老夫人血色上头,后槽牙咬的嘎吱响。
“本来是可以不在的,” 他满面委屈的摊摊手,“可这不是到了巡营的时辰了么,我总不能走后门吧……”
“咱们走!”薛老夫人一声怒喝,头也不回的进了门。
“哐当”一声,连着薛昭一起,关在了门外。
这......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勉强,一只颇具人间烟火气的......“白鹤”?
他笑拱了拱手,坦然一指身后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无奈道:“今日是没马骑了......可否,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