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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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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离一步一个湿脚印地往家走。
身上的衣服黏答答、湿腻腻,仿佛水鬼在他身上痴缠着,邀请他到深渊共沉沦。
冷风钻进他的骨缝,像锯子一样在他脆弱的关节处拉扯。
痛,无休无止的痛。
他费力地拖着断了一根带子的棕色凉鞋,淌过污水横流的老街,拐入两边垃圾堆积的小巷,走到尽头。
巷子尽头是个垃圾场。
也是他的家。
林离搬开遮挡门口的木板,屋子里黑洞洞的,没有开灯,准备进屋前,他回身望了一眼。
凌乱的电线将逼仄的小巷切割得七零八落,胡乱悬挂的裤衩和上衣遮盖了暗蓝的天空。
整条巷子灰暗破败,唯一的亮色是妇女们廉价鲜艳的胸|罩,大喇喇地挂在窗口,像招|魂幡一样随风飘摇。
收回视线,目光落在眼前的腐烂木门,上面不知何时长出一朵小蘑菇。
伶仃的细柄颤巍巍地顶着梦幻般的白色伞帽,圆嘟嘟,嫩生生,看起来美丽又无辜。
可是它有毒。
林离沉着眼,面无表情地将蘑菇碾碎在指尖,伞柄被掐断的时候,他怀念起某种拧断脖子的感觉,心里生出一丝丝快慰。
将木门靠在一边,他躬身钻入他的家——一个简陋的铁棚。
林奶奶以捡垃圾为生,早年她孤身寡人一个,为了更方便翻垃圾,干脆在垃圾场旁边的废铁棚里住下。
后来奶奶捡到林离,为了同时照顾小孩和捡垃圾,她不得不推迟了搬离垃圾场的计划。
现在到了晚年,行动不便,搬家更是难上加难。
她本质上是个爱干净的老人,但生活所逼,她被迫在这个令她并不满意的家里呆了一辈子。
一辈子也没能逃离。
林离进门以后,将空油漆罐搬到门口,借着漏下的一丝天光,摊开课本写作业。
他身边堆满了空塑料瓶和牛奶盒,垒起来比坐着的他还要高,经常有残余的饮料泄露出来,含糖的汁水弄得地面又黏又湿。
写着写着,有东西落到作业本上,饱满、细长、扭曲,是几条颜色微黄的奶蛆。
是的,残余在纸盒里的牛奶总是很容易生蛆。
所以他讨厌牛奶,他最讨厌牛奶。
那些经常欺负他的有钱人家的小孩,经常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在教室里大声嘲笑他。
林离麻木地将蛆虫碾死,低头继续刷刷写作业。
很快,他放下了笔。
试卷上的题目只答了一半,字迹越来越浅,最后一笔已经消失不见。
笔没墨了。
他也没有别的笔了。
起身,往屋里走去,天色很黑,屋里更黑。
但是林离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他看得见床上的人形,也看得见奶奶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从他回来到现在,那双浑浊的眼睛眨也不眨,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林离看了一眼灶台,上面的饭菜还保持着昨天的样子,奶奶没有吃过。
床边的鞋子也维持着早上他离开的样子,奶奶没有下床。
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蟑螂和老鼠在乱窜。
除此之外,只有林离一个人的呼吸。
林离什么都没说,他将剩饭剩菜倒进自己的肚子里,然后脱鞋上|床,睡在奶奶旁边。
从头到尾,奶奶一动不动。
细想起来,奶奶似乎从昨晚开始就这样了。
昨天傍晚,罗老师说要来家访,林离放学后便一直等他,等了一个小时,天都快黑了,罗岚才和一位女老师说说笑笑出校门。
林离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带路,罗岚和女老师在身后嬉笑不停。
来到老街的时候,嬉笑声已经变成了抱怨。
“怎么这么脏啊,哎哟还随地吐痰,怎么这么没素质。”女老师小声抱怨。
“算了,住在这种地方的人素质能好到哪。你靠过来点,别踩到了。”
走到小巷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好臭啊。”罗岚小声嘀咕。
女老师则直接发出干呕的声音。
林离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眉头多了些焦急。
奶奶这几天有些生病,他想早点回家照顾她,可是,老师们太慢了。
身后两个人在小声咬耳朵:“我不想去了,好脏啊,我的皮鞋很贵的。”
“可是学校规定要家访……”
“要不我们这样这样……”
几分钟后,罗岚笑着对林离说:“走吧,带路吧。”
林离拉着将断未断的书包带子,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罗岚老师的惊呼。
“哎呀,我手机呢?”
余光瞥过去,罗岚老师很夸张地在自己衣服口袋摸索。
女老师声音也拔高了:“是不是掉在路上了啊?回去看看吧。”
“有可能啊……”
罗岚扬声对林离说:“那个、那个谁,老师手机可能掉路上了。事情紧急,今天就不家访了啊,我们回去找找。”
说完就像避开瘟疫一样拉着女老师的胳膊:“走走走。”
看着他们堪比落荒而逃的背影,林离眼神不变,大步走进巷子里。
天已经完全黑了,连他这么熟悉环境的人都摸索了一番才找到门口,一进去,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地上传来老人的痛吟,出气多过进气:“哎哟……哎哟……”
“奶奶!”林离赶忙将人扶起,黑暗中他也不知道老人摔成了什么样,只想着急地找灯。
“不用点灯,奶奶没事。”
听到老人还能说话,林离慌张的心稍稍稳了些许:“你怎么下床了啊,不是让你休息吗?”
“不是说,老师今天家访,我起来收拾……收拾。家里乱,不好招待……罗岚老师,他、他来了吗?”
“他不来了。我扶你去休息吧。”林离用他瘦弱的身躯搀扶起老人干瘪的身体,两人倚靠在一起,好像两根柴火。
他将老人安放在床上,盖上干硬的被子,掌心湿湿的,不知道是老人的汗水,还是棉被里驱散不去的潮气。
黑暗中,老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暗黄的眼珠涌上许多辛酸,但这一切最终只化作一句话。
“离离,你要出人头地……你跟着罗老师,你要像他一样,出人头地。”
林离只有在老人面前,眼神里才流露出外放的情绪:“我不要像他。”
老人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孙子,她看懂了眼神里的恨意,急了,忙用干枯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腕。
“罗老师是个好人,你要相信他……他是个好人,你要信他……他是好人,是好人……别恨他……”
她说着,说着,声音堵在喉咙里,忽然噤声了,徒睁着一双昏花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虚空,再也没了光亮。
其实早从这一刻起,林离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只是他不敢验证。
这一晚,他坐在床头,与老人对视了一夜,生怕她闭上眼睛。
天亮了,林离没有阖眼,老人也没有。
只是林离的眼睛虽然疲倦,却还有水光,老人的眼睛却像蒙了一层雾,凑近都照不出人影。
林离贴了贴奶奶的额头,凉凉的,他扯扯嘴角:“退烧了。”
然后他背起书包,去上学。
在学校里,他又受到了和往时一样的欺凌。
同学们捏着鼻子说他身上有股怪味,将他的桌子和课本扔了出去。
他在走廊捡课本的时候,罗岚老师刚好来上数学课,他穿了另一双崭新的皮鞋,踏着清脆的上课铃,修身长裤的口袋被什么东西撑成方形。
他的手机没有丢。
之后就是放学后值日,林离在卫生间里被同班同学围堵,欺辱,他们将林离整个人推进小便池,又对他拳打脚踢,只为了逼他答应帮忙考|试|作|弊。
罗岚老师全程都在,他没有出来。
寒风从门口的破洞吹进来,林离在床上猛地哆嗦了一下。
回忆就此打断。
身上好冷。
被窝里也冷。
旁边躺着的人也是冷的。
林离闭上了眼睛,一滴冰冷的泪从眼角淌下,灌入耳朵。
他毫不在意地侧过身,任由泪水顺着耳道流入深处。
然后他伸出手,紧紧拥住了身边已经僵冷的老人。
今夜是中秋,圆月高悬,光洒大地。
可惜在这巷子深处,从来没有光能照进去。
少年终于在寒夜里睡着,但他似乎做了噩梦,手脚宛如痉挛般搐动。
“别离开我,别扔下我,别走,别走……”
天地之大,连月亮都听不见痴儿的梦话。
与此同时,一栋崭新的别墅内。
系统发出了警报声。
【警告,警告,攻略对象的生命值正在迅速下降!】
罗岚从浴缸里“刷”的冒出头来:“降到多少了?”
系统查了一下,然后展示给罗岚看,上面的数值赫然显示【生命值:70】。
起身穿个鞋的功夫,生命值又掉到了【60】。
罗岚急了:“他怎么回事,怎么掉成这样?”
系统闪了一下,然后浮到空中,缓缓展开一个光屏,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林离那边的实时画面。
“什么啊,黑漆麻乌的,看不见。”
罗岚穿好衣服凑近去看,脸几乎贴上屏幕,看着看着,终于适应了黑暗,然后他就对上了老人那双一直睁着的眼睛。
“嚇!”
罗岚吓得在光滑的地板上摔了个屁|股墩儿,这毫无预警的画面实在是把他够呛,像他这样见过大世面的人都后背发毛。
然而,那个名叫林离的少年却丝毫不怕,他紧紧抱着那具已经冰冷的身体,睡得很沉很沉。
这画面,惊悚无比,但罗岚还是敏锐地嗅出一丝温情。
饶是罗岚经历过血的教训,知道林离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主,可在这一刻,他仍然觉得林离像只可怜兮兮的幼崽,等待着他的救赎。
或许,那个少年的心并没有完全封闭,也没有完全结冰。
罗岚果断出门,他一边去停车场开车,一边在脑海中对系统说:“系统,你把林离的资料给我发一份,我再研究研究。”
系统:“好嘞!”
【叮——你收到一份剧情资料,可在系统面板随时察看。】
罗岚将车开出别墅大门,同时用意识迅速浏览剧情。
【地点:雾山高中
攻略对象:林离,男,16岁
个人资料:你叫罗岚,是林离的高一班主任。你名校毕业,踌躇满志,本想去大城市,没想到却被分配到了偏僻小镇的中学。
刚开始你满腔怨气,后来你发现,所有人都对你的名校出身毕恭毕敬,你在这所学校几乎是一言堂。
很快,你动起了利用影响力赚钱的歪心思,你收受贿赂,买卖入学名额,私设补习班,还贿赂考官,短短两年,你赚得盆满钵满。
你最讨厌你的学生林离,因为他没钱跟你打点关系,还非常聪明,不用参加补习就能考前几,总之,你几乎从他身上榨不出任何东西。
你想把他逼得退学,于是你默许同学们对他的欺凌,然而,林离并不知情,他一直非常崇拜你。
在遭遇长年的校园霸凌后,林离认清了人性的阴暗面,慢慢地他发现了你的真面目,对你的好感与日俱减。
当他彻底对这个世界绝望后,他将用残忍的方式,对欺辱过他的人一一报复,让所有人品尝他经历过的痛苦。
而他现在,还只是小小地做尝试,拿一些小动物来练习,一旦他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将把目标转移到更大的范围上。
他将在读大学的时候,遇见世上唯一能够温暖他内心的人,然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满手血污,再也不能用干净的手段追求他的天使。
他在折断天使的翅膀的同时,自己也进一步堕入深渊。爱人的死去没有令他悔悟,只是令他彻底失去理智,变成疯狂的怪物。
他将永世困在这个噩梦里,将所有路过的人拉进来陪葬。】
罗岚:“……”
罗岚:“系统,你真的不用念的,我能自己看,省点电吧你。”
系统:“我这不是怕你开车分心嘛,啧,头一次是免费的,这一次是赠送的,下次你让我念,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罗岚:“行叭,谢谢您嘞。”
听完剧情资料,车子也已经开到了巷子口。
前几次攻略的经验派上了用场,罗岚记得林离他家的地址。
夜深人静,月亮隐入层云,巷子两旁的人家早已睡去,唯有警觉的狗听到脚步声,竖起了耳朵。
林离在噩梦中,被狗吠声吵醒。
老街的狗常吠,通常只要一只开始叫唤,其他的狗也跟着发神经,常常吵到奶奶睡觉。
邻居又蛮不讲理,让他们管管自己的狗,他们只会把眉毛一横。
“狗又听不懂人话,我说了它听吗?有本事你自己跟狗说去啊!”
几次三番沟通无效后,林离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让那些狗闭嘴。
他将那些狗拆成一块块的,牙齿是牙齿,骨骼是骨骼,整整齐齐地垒在主人门前。
主人第二天起早,一开门,踢翻一盆狗血,吓得疯狂尖叫。
从那以后,老街的狗都安静了。
可是,今晚怎么又吵了?
林离摁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忍着脑袋的胀痛,从床上滚下来,顺势捡起了床边的铁锤。
看来,他又要去给那些狗一些教训。
或许,教训狗已经没用了,应该教训狗主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