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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仙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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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如何肿了?”乐正玲敲敲桌子,随后拎起一片薄如蝉翼的丝绢,“你又不织布,为何买这么多点韵丝?”
裁剪得方方正正的丝绢,一张叠一张地铺在楠木方桌上。林琅正坐在玫瑰椅上喝茶,听她问询,忙搁下茶盏,双手搭在膝上作乖顺状。
乐正玲见她笑而不语,便道:“你裁衣裳做法器,犯不着使这劳什子。霁月馆后头的库房,就是那间标乙字号的。里头堆着九韶云霞,取来给你做夏衣,又轻薄又坚韧。”
林琅小口啜饮茶水,并不答话。她眼眶红肿,双颊微肥,配上圆润的鼻头,缩在玫瑰椅上就像一只伤感的小胖兔子。
乐正玲险些被她逗笑了,念在小丫头难得低落,便收了笑意,清清嗓子道:“哪儿来的钱买点韵丝呐?”
公西真人放林琅下山时,除了她穿的裙子戴的首饰,可是将她身上的财物全都拿走了。霁月馆里应有尽有,乐正玲也没给过林琅一枚铜钱。点韵丝虽然不起眼,但那仅是对她而言。
“制了符,拿去卖,换的钱。”林琅言简意赅。
乐正玲挑了挑眉,挥手放过了她。过了午时,喊林琅用饭。小丫头凤初境的修为,与凡人几乎没什么差别。自从她来霁月馆,乐正玲倒是练了一手好厨艺。
四仙桌上几碟小菜,配一壶酒。林琅默默埋头吃饭。乐正玲斟了杯酒捧在手里慢慢把玩,见她吃完饭,闷不吭声地又回了房间。
“鹿纹草制的符纸,白虎血研的朱砂,”乐正玲仰头一饮而尽,“臭丫头真会划拉好东西。”
她有点好奇,林琅符术精湛,但修为不高,制出的符最多也就玄级中品。就这还是看在用的材料不凡的条件上。
能卖几个钱?
申时初刻,伏案工作了半天的林琅伸伸懒腰,将金光灿灿的符纸扫到乾坤袋里。她将荷包大小的乾坤袋系在腰上,然后推开了窗子。
窗外一片朦胧的暖光。大太阳像颗蛋黄,被远方墨绿色的山林哇呜一声吞掉大半。霁月馆美轮美轮的山亭楼阁,在这片暖光中散发一股香甜的味道。那是圆滚滚的红豆煮熟以后,被玲姐姐辗成细细的豆沙。
——她在给林琅准备晚餐。
林琅那颗自从读了《堂洲野闻》后始终酸涩沉重的心,终于放弃挣扎,舒缓在这股甜甜的味道里。
涪陵,六番街,穿过熙攘人群,在街角处有所占地不大的多宝阁。招牌老旧,门店古朴,一应摆设却精致典雅。头发花白,穿着整齐的掌柜在账台后面踮脚,翘首以盼。
林琅解下犹带红豆香气的乾坤袋,递给掌柜。
“好好好。”掌柜接过,珍惜地将符纸倒出,验了验灵光。他一面检查,一面啧啧称叹:“姑娘道法深奥,所制符篆浑然天成。小老儿惭愧啊,在姑娘面前,竟羞于言擅符了。”
林琅将小荷包要了回来,贴身佩好。掌柜收了符篆,笑眯眯地问:“这次可还要换成点韵丝?”
她点头,却又轻轻抿唇,缓缓摇头。
掌柜道:“那小老儿给姑娘兑成银钱?”
“我不知道要换成什么,”她细声细气地说,“您看着给吧。”
掌柜倒吸口气,忍俊不禁道:“来这儿的客人可从没这样做生意的。小店虽不大,却也是五脏俱全。姑娘缺了啥,尽可以向小老儿道来。哪怕一时没有,过些时日也总能凑到。”
哎哟,这可为难林琅了。
她制符换钱,无非是为小道长的心意感动,下意识便想做些什么。买了好些点韵丝,玲姐姐看不上,她自己也用不着,堆在霁月馆里无端给人家添麻烦。
掌柜一把年纪,雪白的长眉慈祥地搭在眼尾,含着笑意注视她。林琅想起公西真人,心肠更软了两分,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姑娘瞧瞧这柄阳炎剑,剑气逼人,堪为上品。”掌柜见她久不说话,又观她衣裳发饰皆灵光隐隐,想必出身名门。瞧不上凡品也是有的。于是转身从柜子里捧出一酸枝木匣,打开请她鉴赏。
剑的确是好剑,但林琅不会使啊。
掌柜看她一脸为难,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支步摇。“小老儿为孙女打的首饰,”他冲林琅眨眨眼睛,“玛瑙为底,镶的是北帝玄珠。倒也不辱没了姑娘。”
“您若连北帝玄珠都瞧不上,”掌柜叹口气,“那可真难死老头子了。”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林琅慌忙摆手,也不敢接那支步摇。爷爷为孙女精心准备的礼物,她怎么能拿?却见老人家耸耸肩,又朝她眨眼睛,看她的目光像在看疼爱的晚辈。
“小老儿托大,敢问姑娘师承何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令师必定欣喜若狂啊。”
林琅:“……”师父不让她说呀。
半晌,她捏着裙边,犹犹豫豫地回答:“我家中藏书颇丰,《道藏》、《符篆真解》、《老君敕令律言》都读过。并,并无人特意教导我。”
第一次说谎,她不敢直视老掌柜的眼睛,只觉双颊火辣辣的,胸口仿佛揣了只小兔子,一蹬一蹬地闹腾。她低着头,自然也看不清掌柜惊愕的神情。他的眼睛越瞪越大,雪白长眉皱缩在一处,整张脸却激动得通红。
“姑娘所言为真?!”他叫嚷起来。很难想象他这种年纪的老者会发出如此亢奋尖利的声音,连店里的伙计们都怔得停下手中活计。
林琅点头。掌柜火急火燎地钻进柜子里,疯了似的四处扒拉。伙计们来拉他,反而被他推个趔趄。
“滚滚滚!”他找不着东西发火,却不忘对林琅笑道:“姑娘稍坐,小老儿失陪一会儿。”他提着袍子,半爬半跑地上了楼梯,还一脚踹在傻愣愣跟在他后头的伙计屁股上。
“蠢物,快去给林姑娘上茶!”他指着伙计的鼻子骂,“敬亭绿雪,在小库房里!”
回身抛给伙计一串钥匙,老掌柜抖抖索索地撞开二楼一间房门,跌了进去。
林琅与吓懵的伙计们一起,遥望那扇被重重摔上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