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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 ...

  •   人道大楚雍和年间,天下承平,百业兴盛,又恰逢连年风调雨顺,实在是国泰民安。那日,只因听得如今百姓安居,苍生乐业,故而自峨眉山上下来了一个老道士,带着一个小童,云游四海,也好看看太平盛世的样。二人数年间自西向东,顺江而下,一路走走停停,看那锦绣江山,好不自在。
      二人游至鄂州,见有个孩子在城外的柳树底下坐着哭,待老道细看去,只见这小孩虽灰头土脸的,却难掩眉宇之间的英气,当即便觉得这小孩日后必成大事。老道正盘算着,可巧边上来了几个孩子,虽一样是灰头土脸的,八月里的又个个都穿着件不需扣的短衣服,却还比这小孩显得整齐些,领头的那个孩子看了这小孩一眼,遂拾起地上的石头,就往这小孩身上砸。他一砸不要紧,先将老道吓了一跳,随后跟着那孩子的四五个孩子也都找东西砸这小孩,那领头的恶孩子一面砸还一面道:“也不知哪来的野孩子,连爹娘都没有,还往我们家骗东西吃,他这一骗,我娘心疼他,背着我爹卖了几样家里的梯己东西,做了顿好的,不让我吃,反叫他吃了去,该!让我爹轰出来了,如今见你饿死了我这才高兴呢!”,一时间石头子乱飞,这小孩却也不躲,低着头哭。老道听这话实在难听得很,正要说话,偏生小童先忍不住了,同那群孩子喊道:“你们欺负他做什么!吃你家两口东西又能如何?”那群孩子听罢,遂停了手,领头的孩子看了小童一眼笑道:“不吃你家的东西,你自然好说话,不然你替他付了饭钱?”小童如何有钱,这话一出来,便将小童呛住了。
      老道见这恶孩子实在顽劣,遂一面走过去一面往袖子里掏东西,那小孩见老的来了,一时间便蔫了,东张西望的也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待老道走到这恶孩子面前,正好从袖子里摸出了东西,又一把扯脱了小孩的衣服,一把将从袖子里摸出来的东西拍在这恶孩子的手上,道:“衣服我先拿下,你只回去,把这钱给你娘,明日一早你再来这地方,我自然还你衣裳”那恶孩子到底还是怕老道的,听罢,三步并两步的便跑了。小童见那恶孩子狼狈的样,还远远的绊了一跤,遂笑道:“师父就这么饶了他了?倘若他自己匿了那银子可如何是好?”老道冷笑道:“天底下就你聪明些,他衣服在我手上,他往哪儿藏?藏外边固然可以,只是这孩子如何有这个胆子,看着凶恶,其实无能,一顿饭钱且舍不得,那好歹是五两银子,他敢往外头藏?到时候他爹娘一看往外头一趟衣服都没了,还不问他?横竖少不得挨顿打。他这么一打,藏哪都不中用了。再者说了,那么些孩子都听到了,这么个年纪如何守得住口?自然有人同他自己爹娘说去,孩子日日一块玩,做爹娘却的不认识,天底下没这个理。他们爹娘知道了,这恶孩子的爹娘自然也知道了。”小童听得一知半解,老道也不理他,一经往还在哭着的小孩那边去了,笑道:“我替你出了气了,他回去自然有顿好打,你……”老道正说着,小童也过来了,小孩看了小童一眼,遂扯着老道的衣服一抽泣一面道:“师父,我没地方去了,你便收了我做徒弟吧。”老道早有这个心思,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偏偏这小孩先开口了,老道遂笑道:“你既已唤我作师父了,我又如何好往外推?只是不知你爹娘是什么意思。”小孩听罢,哭得更狠,断断续续的道:“我爹带了好多兵,往宫里去了,我娘又把我送走了,等我再偷偷回家,看到我娘和我爹躺在那里,我爹临死前让我快走,我就跑到这里来了。”老道听罢吓得一个激灵,遂心道:“数月前平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想来该是新帝难服旧臣,故而反了也是有的。”老道正想着,只见着小孩哭着哭着,竟背过去了,登时吓了小童一跳,忙向前一把抓住了小孩。老道见状,也不多想,只把那恶小孩的衣服放在树底下,又将小孩抱起来,顺势擦掉了小孩的眼泪,便走了。
      离了鄂州后,老道抱着小孩到了江陵城里,见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便号下了房子,打算等小孩醒了以后再启程回峨眉。待老道将小孩放到床上,旋即对小童道,“你在这看好他。为师去买些东西给你两个吃。”小童听了,也不多说,当下准备茶水去了。老道遂走下楼去,叫小二备菜,如此如此说了一番菜名,又让时辰到了就送上去,说罢便出去了。
      这客栈算是江陵最好的一家,就开在闹市上,老道一抬眼便看到了街上那头有个卖螃蟹的,算了算,正是秋分,遂心想:“这江陵的螃蟹也算是出了名的,又正逢秋分,不吃上几个岂不白来?”当下拿定了主意,便走去准备买上几个。待议定了价,老道盘算着还算公道,便拣了十来只螃蟹。过了称,点清了钱,小贩方用篮子装好,递给老道士。老道士接过篮子笑道:“不知这江陵可还有什么好的?”摊主挠了挠头,笑道: “那就多了,这你看我这,一下也想不起来了,仙人就顺着这条路走,多着呢。”老道士听罢,又客套了几句,方向摊主告了辞,提上篮子走了。一路上老道士又买了些莲藕,直逛到眼见得半边天都暗了,路两边的生意人都点了灯,方才往客栈里去。“小二!”老道士进门便叫。那小二听到叫声,忙从后边点头哈腰的跑了出来,直问老道士有什么事。“你且去把我买的这东西煮了,端上来,藕不要太烂,切上几片垫在螃蟹下头就是。”老道士想了想又道,“罢了,留两只螃蟹,弄干净了就砍开来同剩下的藕一块煮粥,这一定得煮烂了,还有,那里头的蟹膏可一点都不能浪费了。”说着,便将篮子递给了小二。“这倒不难,只是仙人点了几个菜,如今也快做得了……”老道方想起来还有这事,便笑道:“既做得了,你只端上来。”小二听罢“哎”了一声便去了。
      老道遂往楼上走,待推开房门,只见里头黑漆漆一片,当下心中一紧,借着外头的光,忙跨进门去找人,待绕过了画着牡丹的画屏,只见两个孩子横七竖八的睡在床上,老道士看了,松了一口气,旋即气又上来了,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床边,想要教训教训他这徒弟,不曾想黑灯瞎火的,却被脚踏绊了一跤,也滚到床上,可巧又压着两个孩子,当下弄得三人都连叫“诶哟”。待小童点了火,端着油灯,用一只手护着火,绕过屏风走进来,将房内的灯都一一点上,方将灯放在桐木圆桌上,小孩便同老道坐在圆凳上,小孩几次想要帮忙,只是老道士硬拉着他说话,便也走不开。原来这小孩早已醒了,只因那小童走了一日,实在是困得紧,待他一觉醒来见这小童倚着床尾的栏杆睡得正沉,他便将小童轻推倒在床上,没想小童又压着他的腿了,一时也走动不得,加上无聊得紧,迷迷糊糊的竟又睡着了。期间老道又问起小孩爹娘的事,小孩低着头道自己已记不清了,如今模模糊糊的亦不知真假。老道听罢也不追究,只心道:“想必睡了一觉反把这事忘了不少,此等大事,真真忘干净了反倒好了,他若有这个造化,我也当帮他一把才是。”
      待小童点了灯,便一同与老道士和小孩儿坐在桌边,两下无话,正不知如何是好,可巧传来了敲门声,说是饭得了,是送饭上来的。老道士便向小童挥了挥手,让他去开门,随即转头笑着对小孩儿道:“今日我上街,可买了样好东西,你一定喜欢。”小孩也不抬头,只自顾自的玩儿手。只一会儿,小童便端着一盘蒸得了的螃蟹进来了,一绕过屏风便嗔道:“也不知是谁教的,教螃蟹同藕蒸了,这螃蟹性寒,藕也性寒,这如何能一起吃呢?”老道士听了笑道:“你这小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蟹性寒,藕也性寒,只是藕有益于脾胃,此时正是蟹最肥的的时节,蟹膏极多,这东西虽好吃,只是吃多了却腻,这藕可解腻,又是秋藕,功效自然不言而喻。也有人吃蟹容易腹泻,则藕也是可解的。”小童一面将盘子放在桌上一面道:“是师父让他们放的?”老道道:“多说无益,我两个先吃,你若是要想明白了再吃,便随你去。”老道士说着,拿了两只螃蟹,给了小孩一只,又道:“我们也弄不来那个讲究,学别人用什么‘蟹八件’,只用手扯着吃也别有风味,只是这样便吃得快,等你想通了,想必我两个也吃干净了,那时却不要说我们不留给你。”小童一听,旋即将事情抛在脑后,忙抓了一个便扯了吃;那小孩儿想必是饿急了,吃得满脸黄汤子,这蟹又大,反把他的脸遮住半个;老道士也吃得“吸溜吸溜”的,时不时吃片藕。三人皆吃出了那饿了几日的模样。
      这时间也无人说话,只是个顶个的忙着手里的吃食,待小孩儿马马虎虎的吃了一个,外头门又响了,原是还有一盘,也蒸好了端上来了。小童将这盘也放在桌上,刚坐定了要接着吃,门又响了,也说是今晚的饭得了,一同送上来,小童一拍桌子,两三步的跑去开了门,只叫他们自己端进来,又跑了回来接着吃。如此,菜方才一道一道的端上了桌来。一时间连上了三道菜,一道是鸡茸笔架鱼肚,一道是鱼糕,一道是莲藕排骨汤。再过了一会,已好了的粥便也端上来了,用一个白瓷海碗装着,色泽金黄,里头还隐约能看到红色的蟹壳。待碗碟筷子还有大小勺子都一应拿了上来,小童忙盛了一碗粥,也不看人,呼哧呼哧的就吃了起来,哪里还有之前的顾及。
      老道士斜眼看了看小孩,只见小孩也不大有兴致,便又看了一眼小童,看着看着,噗嗤一下便笑了,小童听得有异动,故而抬头看着老道士,老道士遂笑道:“如今不顾及这性寒不性寒了?我看你吃这个夹那个的样子,真真是和饿死鬼投胎一个样!亏你也不记得斯文些。”小童遭了臊,脸上挂不住,再动筷子时便收敛了不少。小孩听罢便也乐了,故而也放开了些。一顿饭下来,十来只螃蟹竟吃得一只不剩,螃蟹底下的藕片也早吃得一片不剩,粥也喝了个干净,但凡端来的菜都吃得不剩多少,只是那汤汤水水的太多了,莲藕排骨汤便不怎的动。
      待三人都消化了些,老道士便让小童去叫人上来收拾东西,待一个伙计端了那莲藕排骨汤,老道士忙让他收好了,说明日还端上来吃。收拾好了,又有人上来给灯里添了油,待都忙活完了,一问时辰竟已到了亥时六刻,老道又叫了热水,三人沐浴完,便挨个儿爬上床睡了。
      睡了一夜,方听得鸡鸣,老道士便醒了,待自己下了床就立马叫两个小的起来,只见两人都如出一辙,直尖着嗓子道困,惹得老道士连连摇头。老道士看叫不醒,便自己下了床,穿好了衣裳,用了隔夜的茶水漱了口,走下楼去准备讨些热水洗脸。方走到楼下,正好遇上昨天的小二在擦桌子,老道士便向他讨热水洗把脸,小二道后厨里有,便领着老道士一同去了。待打了热水,老道士正擦脸,小二问道:“仙人怎么这就起来了?”老道士擦了脸,又顺带擦擦颈子,便一边擦一边道:“‘秋三月,早卧早起,与鸡俱兴’这是养生之道。”小二听了笑道:“那倒好了,我们一年到头来总是早起,可不更是养生了?”老道士也笑道:“世间上如何会有‘恒道’?早卧早起只是秋三月的规矩罢了,倘若到了冬三月,又需是‘早卧晚起,必待日光’,可见古人知道时时早起未必是好事,到了春、夏三月,又需是‘夜卧早起’可见时时早睡也未必是好事。”“嘿!那我倒也罢了,又是养又是伤,两下抵了,倒也不亏。”小二又笑道,“到底我们是干粗活的,不如仙人,也就没那个讲究了。”老道士听了直摇头,笑道:“我也是穷讲究罢了。”二人又说了些话,到掌柜的叫开门,老道士又叫了三碗“包面”方才散了。
      老道士起了个早,四下里的人又都忙着,一时也不知干什么才好,便又摸上楼,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出神。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待回过神来正好看见街边开店的一个生意人在用些彩丝之类装点门面,一拍头方才想起昨日买蟹算了日子,当时还心说过一日就是中秋了,哪知又给忘了。可巧外头有人敲门,送了三碗“包面”上来,天也泛白了,老道士便又去□□上还睡着的起来。想是二人都闻着味儿了,这次叫起来也不费多大力,二人自己便起来用茶漱了口,又噔噔噔的跑下楼去洗了脸,又噔噔噔的跑上来坐下便就要吃。
      “好久不曾闻到这个味道了,想不到这还有抄手。”小童拿起勺子便要吃,哪知被老道士打了手,道:“你懂什么,这是包面。”“这都一个样,我可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小童嘟着嘴道,“我先尝尝,要是不一样再说别的。”说着便要往嘴里送。老道士白了小童一眼,旋即问小孩叫它叫什么。小孩道是馄饨。老道听了便也不多说,只轻叹了口气便叫小孩尝尝,自己也吃了起来。
      待小孩吃完了,见小童碗里还剩不少,却不再吃了,只是用勺子在汤里划拉,就问他怎么不吃。小童摇摇头,方要开口,老道士忙咽了嘴里的东西笑道:“他,他但凡一样吃的,久不见了便想,只是吃多了却腻,又最不喜欢太鲜的东西,如香菇一类他是不碰的。这东西也鲜,方才一下吃多了,估计他这会子正恶心着呢。”小童听了,放下勺子便要走,老道士忙叫住了道:“明天是中秋,今天外头都准备着呢,等我吃完了这口就去外头走走,一天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中秋总不能在路上过的,今天打听打听哪里热闹,明天才好去玩。”小孩低了头,再不做声。
      小童听了,满不在乎的问是不是要带银子,老道士让他只备上二两银子便可。待小童打开了包袱,翻来翻去却不见有散碎银两,便到底下要了夹剪,把前日几个官差送的银子挑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来,一下夹出了好几个,拿给老道士拣,老道士拣了几个,让小童收着,待把自己那份吃尽了,老道士让小童再取一个小些的银子来,放在桌上,小童嫌麻烦,只挑了个薄的,一下掰了一点下来,随手弹在了桌上。老道士看了一眼银子,便起身出门去了,下楼时老道士又招呼了小二,让把桌子收拾了。
      老道士昨日走了一道,今日再走,便也认得一些路,虽说此时天方才大亮,两边却比昨日都热闹了许多,不少门店都取了新酒,吆喝着卖,还有正取彩丝装点的,诸如石榴、梨、葡萄一类也都新上了。“师父,那石榴可真好看。”小童两眼盯着街边摆着的一摞石榴,扯了扯老道士的袖子道。老道士一下便乐了,知道他这是想吃,又不会照直了说出来,便拐弯抹角的这么说了。他心里虽清楚,却也不戳破他,他从来是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性子的,只是淡淡的道:“你哪里知道挑这个,你可知道怎么挑?”老道士拍了拍小孩的头,笑道,“挑这石榴?”小孩抬头看着老道士摇头。老道士遂笑道:“都不会挑,也是自然,若都和你似的转拣好看的,那这石榴生意可容易做了。”老道士说着,见小童心不在焉的,便轻推了他一下,小童方回过神来,“人都说‘红李子——好看不好吃’这话不假,若是买李子也尽拣红的,只怕牙都得酸掉了,石榴也一样,拣石榴得拣‘歪瓜裂枣’,只要新鲜,长得越是难看越是裂开越是好,你说的又圆又红的,只怕和那个‘红李子’差不多,也是好看不好吃。”说罢,老道士走过去拣了两个又黄又带棱见角的,裂开的口子又是最大的,过秤一称,一斤五两,却要三十二文,老道士心道:“想来是新上来的,自然贵些,也好把那银子打散了。”便示意小童给个大点的银子,待将银子给了小厮,又一同去后头称了,待对清了数,小厮旋即拿着银子到账房支了一贯钱,账房看了会儿,便又再添了两文,一并让小厮给了小童。待老道士接过两个石榴,给了两个小的一人一个,小孩接过便从缝儿里抠着吃了,小童却只是拿在手里。老道看他难拿,也怕买的东西多,拿不上,便去边上的小摊买了个竹篮子,不提。
      如今已是日上三竿,三人一路走走停停,街边如熬肉、肉干、包子、姜辣萝卜之类的吃食更是数不胜数,三人一路顺着道儿吃下去,遇上不能当即吃的便买下来装着回去吃,一天也不曾正经吃过一餐。一路上因明日便是中秋,故而人人都在街上要买些过节的东西,有叫卖吆喝的,又有高着嗓门砍价的,早晨要装点彩丝也已装点好了,好不喜庆热闹,只是那小孩到底兴致也不怎么高。日头西斜时候,老道士看了一眼两个小的——那小孩虽还有把子力气,只是小童却早走累了,便打算再走走就回去了。老道士许是这些日子吃得清淡,嘴里不舒服,好不容易到了能吃辣的地方,自然不会放过,便找了个卖调料的门店称了五两齑汁,只消十文,老道士正想着价格还算公道,让店家找个东西装着,哪知店家用一个小瓦罐装好那五两齑汁,再用带着红丝带的盖子盖上,再开口便要三十文,老道士吃了一惊,却也不好再说不要,只得让小童给了三十文钱,拿上东西便急忙走了。
      三人回到客栈,进了房,小童方嘟着嘴道:“这五两齑汁如何使得三十文钱,只可着我们外地人坑,是我,我便不买了。”老道士懒得驳他,便道:“却也不是这里头的东西值钱,只是这瓦罐好看,便收得多些。”“呸。”小童骂道,“这瓦罐子便是我去烧也能烧出来,我不要二十文,我只要十文一个,谁会买。”小孩这才笑道:“瓦罐子虽不值几个钱,只是那盖子上绑了红带子,你要是绑个红色的绸缎,再给这瓦罐子涂红了,上上釉,到了正月再卖出去,想必一两银子一个也是有人买的。”老道士也笑道:“正是这话,到哪都是这个理。”说完这句,老道正想问这话是谁教他说的,一张口却想到不能提,便顺势打了个哈欠,盖了过去。“我就不稀罕这个。”小童不屑的道。老道不理他,自顾自的道:“味道想必不差,买的时候闻着味,可是馋得腮帮子都酸了。”
      老道想来是馋的紧了,跑下楼去让人备饭,只是找不到小二,便跑到后面找了厨子,让只用新上的米蒸两个人的饭上来,要三副碗筷,再把昨日剩下的汤热了也一同端上来便可。厨子“诶”了一声便忙活去了。老道转头回去时正好碰上掌柜的,便问那小二如何找不见了。掌柜的笑道:“没出息的东西,得了点赏钱,不敢放在身上,便请了个假回家藏着去了。”老道想了想早晨留下的那不过几铢银子,也笑道:“难不成他内人厉害成那样?”“那倒也不是。”掌柜叹道,“那银子我看了,成色实在是好,我家里有厉帝时候的老银子,那成色竟还不如他的,他那一个,想必能换现在的两个,那位客人虽赏的也不多,只是成色难得,万一丢了只怕是再也没有了。”老道也叹了口气,便上楼去了。“饭马上就得,我们今天也不吃新菜,我怕你吃不得辣的,昨天的汤热了吃了罢,不然可惜了。”老道推开门便道。只是没人答应,待老道绕过画屏,看见两人一个忙着捶腿,一个满脸心事的用手撑着脑袋看窗外看得出神。老道也不再说什么,便只是坐在小孩边上陪着小孩看那半边如火似的天。小童锤着腿,无意瞥了一眼二人,不知二人如何都望着一处,便也转头往窗外看——虽非高楼,江陵却已尽收眼底,夕阳似用火烧红了半边的天,风卷起残云数片;房屋座座,绵延到天尽头;粼粼江水金光灿灿,夕阳的倒照在里头更是耀眼。天上有南飞雁,地下有金稻田,真个是:轻风拂过稻如浪,草木莎莎带花香。小童眼见如此,亦入迷了,便也知道小孩如何恹恹的了。“斜阳暮草长安道,是离人,断肠处……”小童只是心里想着,哪知竟说出来了,待缓过神来,急忙撇了一眼老道。老道虽听到了,只是一来知道这徒弟的性子,二来却也合得上此情此景,更何况也不知道说什么,便只当自己聋了。小童见老道没反应,方松了一口气。夕阳虽好,却留不得,这一眼总和上一眼不一样,不需几时,便黑了下去。天上黑了,地上便亮了,家家生火户户点灯,莹莹如星河,地下星河同天上那圆月相应便更是绝美。
      如此过了也不知多久,小童方回过神来点了灯,待点上灯没几时,外头便有人敲门。小童开了门,原是厨子送饭上来的。“饭早就得了,却不曾看见有灯,才一直没送上来,仙人放心,这饭是一直蒸着的。”厨子说罢笑着便进来了。老道也笑道:“是我三人看外头看愣了,不曾想到这个。”“哎,我们这看得远,风景自然是不差的,漫说是远道来的,就是住在这城里的到了我们这,看外头看得愣了神的也是有的。”厨子边说着,老道边将烛台移到一边,给桌子腾了个位置出来。待厨子将碗筷摆好,给了老道一碗,再将一碗分成两份。老道士闻着香,便自己先吃了一口,不一时便惊道:“这饭好生劲道,江陵可产的粳米?我竟不知!只是看样子也不是粳米,这是为何?”厨子笑道:“不过是新上来的米,和寻常人家里的米都是一样式的。”老道抱拳央道:“还有劳师公教教贫道,贫道回去也好弄一口吃来。”厨子忙还了个礼便道:“小店的规矩,单要一个白饭的,便先用油炒热,再上锅蒸,如此蒸出来的饭最有味道,只是不知仙人忌不忌口,便用的茶油。”老道笑道:“贫道绝无那些规矩,原来用的茶油,难怪有股清香之气。好了,学了这法子,贫道回去也能吃上几口好的了。”厨子将那一碗饭分好,又在边上站了一会儿,见都要动筷了方悻悻的下去了,楼梯上又正好遇上掌柜的,又同掌柜说了几句,再摆摆手便走了。
      这边小童早听了厨子说的法子,又见师父吃得直咂嘴,加上也是太久没吃着个辣的了,便学了老道士先吃了口饭尝个味儿,再夹了齑汁接着吃。小孩便就着昨儿剩下的汤吃了,昨日许是不曾细尝,待今日再吃时,滋味却也不错,又因回了锅,藕便煮得更烂。三人都吃得欢喜,只是因明日就是中秋,待三人吃毕,又擦了身子,便早早睡去了,不在话下。
      睡了一夜,老道士还是鸡鸣时便起来了,再下楼去洗脸,四下里却不见有人忙活,只有个守夜的坐在账台后头,老道士便问如何今早没人忙活。守夜的道是今日放假,客栈虽不休息,却能晚些起来。老道士便也只好将就用凉水洗了把脸,洗漱清楚便提溜了个灯笼出门去了,又乘着夜市尚未收摊,便买了些人家吃的消夜,当早点吃了。老道出了城,行至江边,方站住脚抬头看天象,只见启明星处东方,又明亮异常,惹得老道心中一紧,又见角二星中右角大亮;南斗六星却昏暗无光;毕八星亦大亮,诸如此类不详的星相,只要看,便总会有,看得老道连连摇头。直到东边的天已泛白了,再看不清东方星宿,只启明星仍不见要隐去的意思,因这事干系重大,老道便不离眼的盯着它。突然间,只见东方几束光好似从江水尽头里藏着的便显出来了,不一时便领着万丈光芒,红透了半边天,江水也是火烧过的似的。这太阳出来时并不刺眼,还能仔细看看,待那太阳升起,天也渐渐不红了,加上光又照在了老道身上,这方看不得东边的天了,如此老道士也不管那么多,提溜着灯笼,双手一背就走了。
      回去后,只见客栈已开门了,昨日的小二正在擦桌子,老道才想着昨日的厨子不会伺候,便看到这小二,心里自然高兴。小二也抬头往门外一看,可巧看见老道,忙弓着身子笑着出去迎。“仙人到底是仙人,但凡有些规矩便绝不错上半点,哪像我们,倘若真放个假,非睡到太阳下去不可。”老道跨进门,同小二笑道:“各有各的样罢了。”小二道:“仙人可用过早膳了?要不这就给仙人弄一个去?”小二边说着,边接过老道手中的灯笼。老道摆摆手道:“不必了,我是早已吃过了,那两个小的可吃了么?”小二道:“没吃呢,要不便只拿两个清汤面上去,还有醋碟辣子花生碎之类的,喜欢什么味,便让他们自己放,也不互相耽误。”老道听罢,笑道:“到底是‘术业有专攻’,别人便想不出来这法子,便如此罢。”小二一听,诶了一声便去办了。老道见小二忙活去了,自己便上楼去了。
      待进门一看,没想二人还睡着,此时早已过了辰时,老道心中一算,想必巳时都已有了,只因今日过节,不好发作,便走上前去推了推他两个,笑道:“你二人睡得这个亲切,倘若没人叫你,想必一觉起来该叹夜长自己两个又失眠了!”小童初始迷迷糊糊的,没想明白,待想了一会儿,便在床上哼哼,越笑越好笑,直笑得浑身不停抽抽。小孩见小童一笑至此,也免不得跟着一块儿笑。这一笑罢,便都清醒了,换了衣服,又将七七八八的琐事弄清楚,二人便坐在凳子上等吃,不几时,小二便端着面上来了,将一人面前摆上一碗面,又将碟摆好,一一讲明白碟中是什么便下去了。
      待小童吃毕,看见老道正站在窗边往外看天,心中好奇,也走去看,一眼就看到了天上有一个亮点,便指着那星问老道是什么。老道笑道:“是太白金星。”小孩儿听到说白天有星星,也好奇来看,看到后便奇道如何白天会有星星。老道叹了口气,说道:“此是‘太白经天’,太白是阴星,白日当隐而不见,白日若是见了,即是经天,是大凶之兆,天下大乱,人更主,兵革起,百姓流亡,便有此星相。”小童听了,道:“这么个太平盛世的,如何有这等星相?”老道听罢,也不言语,只推了推他们,让他们两个一边玩去。二人便散了,各自弄各自的事,不提。
      待到太阳西斜,小童方推了推老道说道:“师父,已不早了,还要去占地方呢。”老道一听,忙道:“是了,我竟忘了,快些收拾了,立时三刻便要走。”小童道:“早收拾了,如今便能走了。”老道听了便笑道:“好,如此也不耽误事,走罢。”说完老道便起身拍了拍小童的头,牵着两个小的急忙忙出门去了。只因老道心中想着别的事,之于小二如何献殷勤,掌柜的如何打招呼,老道一概不知,只嗯嗯啊啊的便对付过去了。
      一路上人撞人的熙熙攘攘老道亦不在乎,只是自顾自的想自己的事儿,两个孩子也不过是连跑带走的隔着老道士指手画脚的说些这家灯笼大,那家灯笼多,方才哪里看到了水灯,何处放水灯最好之语。眼见得天也渐暗了,灯笼也渐点起来了,方走到昨日看准了的一家酒楼,老道正要进去,可巧有个卖灯笼的小贩看到了,忙挤了过来,一面挤一面道:“天黑!给小孩买个灯笼罢,便宜些舍了你!”老道虽不曾听到,两个小的却听到了,驻足看了看,却因二人都不高,四下里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
      老道正走着,突然两只手上挨了劲儿,一把扯得三人都一踉跄,老道这才停下来看他两个是怎么回事。正要开口,却见一个小贩好容易才挤了过来,举着两个灯笼喘道:“买个灯笼罢,便宜些舍了你!”老道听了心道:“想是他两个想要个灯笼了,和这卖灯笼的招了手,不买只怕他两个不高兴,大过节的何苦来!便是直说了我也不会不买给你两个。也罢,既然如此就买了他的,也遂了他两个的心愿。”正想着,小童道:“你既说便宜,且说说价钱,一旦定了,可不许变卦!”小贩道:“不变不变,十二文一个,两个二十文,只因天快黑了,却剩下这两个,路上又不见有人买了,我还想着早些回去同家里人过节,不然再不会是这个价的。”老道笑道:“真真的是个公道价钱,是什么做的?”小贩笑道:“不敢瞒仙人,是那山上砍的竹子。”老道笑道:“难为了你,一会要去看水灯,正愁路上没个东西照路,两个都卖了我罢。”说罢,老道士便让小童拿了二十文给小贩,小贩笑着一面接过钱一面把两个小的一人给了一个灯笼,道了谢,便走了。老道看他两个拿着这灯笼大小正合适,便只让他两个拿着,自己还是一左一右的牵着他两个进了酒楼去了。
      因昨日走过一遭,今日再走时,心中便也有数了,只是昨日人多,不曾看仔细,到如今路却也不好找,老道便口中喃喃的道:“门口是‘工’字正中间……东边起来……门口便是面东的……”之类有的没的。故而迎门进去便立马儿连着往左转了两遭,便上了顶楼。只因别个都是来赏月的,实实在在吃得起饭的却是不多,便都在家里吃过了再来,故而此时并无太多人。老道便找了一个靠外面的位置。老道笑道:“说来却也是巧,这大圆桌子都摆在里面,外面靠着栏杆的一圈却只是两三人三四人的小方桌子,我们三人坐下也不至太占了人家的位置。”待老道看了看四周又道,“赏月也是极好的,这里不曾封顶,便是只坐在这个位置,虽然后半夜,一样也能看得到那月亮。”小童也笑道:“可不是,昨日不是就看中这两个了才定的这地方么?”
      老道坐在中间,正好是面东的位置,两个小的一左一右,空出个老道对面的位置,正好赏月。因两个小的早饭吃的晚,全当是早饭午饭一块儿吃了,老道士又因心中有事,也没个心情吃饭,直到现在也不曾正经吃过一餐,故而三人早都饿了,方坐定便忙着要点菜。待摆上来了菜样子,看过一轮又一轮,老道只是不满意,便同记菜的道:“都不好,你只上大小两个锅来,大的用秦椒茴香姜末子之类的弄个好些的汤底上来,小的便不加这样东西,只要清淡。还有,要备上个炉子,这锅里得是一直滚着的。”记菜的听罢道:“原来如此,便是要大小两个咕噜锅罢了。”老道笑道:“是了,只是不要将东西都一气放进去,肉片得薄薄的便端上来,浑搭些素的便可,每样无需太多,只是样式还得多些。”记菜的听罢道:“只是三个人?”老道道:“只三个。”记菜的笑道:“仙人前头那椅子撤了罢?也好后头把菜摆上来,不瞒仙人,这一桌子只怕是摆不下那么些个碟子。”老道笑道:“那便撤了去罢。”听罢,那记菜的便招招手让把菜样子收了,如此,一时便都退下了。
      到底此时店里的人不多,只一盏茶的功夫两个锅便伴着炉子及一袋东西上来了,老道士见了便问:“这一袋是甚么东西?”提溜着那袋东西的人道:“炭,我们这儿只管帮客官烧了炉子,送上来,往后这炉子的火烧大烧小,全凭客官的意思,若不够了,底下还有。”说罢,便放到了老道对面的地上。老道点点头便又接着想心事了。此后又上了牡丹青花的碗碟,并雕牡丹花的竹筷。装菜的碟子也渐摆上来了,猪牛羊自然不必多说,伴着鸡鸭鱼也都片得薄薄的,一样用牡丹青花的小碟盛着,一碟不过是四五片。如猪肝,牛肚,羊血一类,切了装上又是一碟。更有虾蟹之类又分做一碟。不待荤的上齐,那桌子早不够用了,便在空着的位置上摆了个五层的架子,将东西放在上头。
      老道见一桌子都摆齐了,便让动筷子。三人方蘸着蘸碟儿吃了起来。吃了不一时,只见又来了一个伙计笑道:“才发现仙人不曾要酒,不知可是忘了?我们这有镇江的‘浮玉春’;江宁的‘秦淮春’、‘银光’;温州的‘清心堂’……”未说完,老道便笑道:“你也不必报名字了,我也知道,都是好酒,只是如今大节下的人多,还得管着两个小的,麻烦着呢。”伙计又道:“仙人若怕醉,这也有婺州的‘错认水’,秀州的‘清若空’,也是不差的。”老道听罢,笑道:“既如此说,那便打一壶那‘错认水’来尝个味儿罢。”伙计听罢,哎了一声便下去了,不一时便拿了一个杯子并一壶酒上来。老道早听人说起过这酒清纯,如今尝了尝,果真是极清纯的酒,便也放心饮下了。后又怕吃得火气太大,便又叫了三碗沆瀣浆来喝着。
      三人一面赏月一面吃,这酒楼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不一时便再无空位了,有吃饭的,有喝茶的,也有唱戏看戏的,还有起哄架秧子的,讨钱的,算命的,窃人家东西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实在是看不尽的热闹。
      直至月亮当空,酒楼里的伙计挨个儿告诉赏月的,说是已至亥正刻,就要下水灯了。于是有直接就拾掇拾掇下楼的,也有顺手放了些不值钱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才下楼的。老道听罢,让两个小的拿了灯笼,自己又找了一个伙计,给了赏钱,让帮着看着那桌子菜,说罢便牵着两个小的也跟着人挤下楼去了。一路上虽不是灯火辉煌,却也有些喜庆,更时不时有大家里放烟火,惹得众人驻足。
      待出了城,逆着水行至江边的小镇子上,老道看他两个一左一右提溜着灯笼,便笑道:“这灯笼不买也罢,城里头自然不须这东西,如今虽到了江边,客栈却多,一样是处处点灯的亮堂。看来只是那浅滩附近的地方暗些,却又是这般人多,你不拿灯笼他拿,他不拿灯笼我拿,无论如何总有人拿着灯笼,如今看来也不差你们那两个。也罢,这灯笼是个什么花的?”小童道:“他那个是画着龙的,我这是只凤凰。”老道听罢,又笑道:“如何这般巧了?正正好剩下两个,一人分了一个,一龙一凤,没的让人乱猜。”说罢,两个小的都问是甚么意思,老道见两个小的听不懂,也自觉没趣儿,便随意支吾过去了。
      待小童看到人家手上拿着水灯,方想起来,忙道:“我们不自己放两个?单看着别人放不成?”老道也一拍脑门道:“是了,竟忘了买了。”小童听罢冷笑道:“哼,人家赏月,你“赏星”,可巧月亮太大了那星显不出来,心里又惦记。如今便是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也是应当。”老道笑道:“呸,我看你是又欠抄书了,敢挖苦起我来了!你们要放灯,如何我来提醒!”小童道:“既如此说那你也不必放了,只我两个放。”老道又道:“嗐,净说那没用的,且不说放不放,如今哪买去?”两人正闹着,小孩看了看岸边道:“我看那岸边倒像是有卖的。”小童道:“只怕岸边贵些。”老道笑道:“你既忘了,也只好多付个‘记性钱’罢了。”小童道:“便是付,却也不是我的钱,花那个的钱长那个的记性,也不知该谁花这个‘记性钱’长长记性。”老道一看没完了,便不与他理论,只同小孩道:“我看你说的不差,确有几处架着摊子的,且去看个仔细。”说罢,拉着两个小的便往岸边去了。及至岸边,果然不差,那几处架着摊子的尽是卖水灯的。三人问了价钱,选家个价格最公道的,随即各买了一个水灯:老道拿了个铁拐李乘葫芦过海的;小孩拿了个双龙戏珠的;小童便拿了个云里桃花的。三个都做的好不细致,如铁拐李的发须、龙鳞、花蕊之类,皆是细致入微。
      待付了银子,正往上流去,哪知已有星星点点的灯放下了,老道忙在后头催着二人赶紧走,两个小的便一手抱着水灯一手提溜着灯笼小跑着。哪知那边放了一个跟上三个,一时间愈来愈多,上流江面已同天上星河一般了,老道见如此,便拉住了他两个道:“如今人家已在上流放下了,待我们过去,只怕都已放完了,与其放在最后孤单,倒不如便在此处放了。”两个小的听了,忙附和着,随即把灯笼的罩取下,因灯笼里头用的油灯,不好取下来,便找了个树枝子借了火,又把树枝子伸到水灯里头点了里头的灯。不一时三个水灯便都点上了,待三人抬头一看,上边的水灯也快下来了,三人遂跑到水边,便将水灯一齐放下了。可巧又吹了风来,这三个又大,借着力被吹至江心,因小童那云里桃花的最轻浮,且又繁,故而最是招风,一时间被吹到最前头;小孩那个虽也招风,只是沉稳些,故而紧贴着小童后面不远;老道那个既沉且又不招风,故而远远的跑在后头。如此,只见三个大的按着顺序在后头领着一群小的,更有难言的好看。两个小的同诸人一齐,追着水灯看,老道士因力乏了,便不去追着看了,只在边上找了个地方坐着歇歇腿等他两个回来。
      众人且走且看,一路追去好几里,方渐有人不追了,愈往后追的人愈少,又追出去一段路,那小孩也觉得乏了,便往前后一看,不见小童,因想到小童身体有些孱弱,便只当小童早早累了,回去了,自己便也掉头回去了。哪知只因小童那灯实在轻浮招风,早飘出去了一二里,加之又有人挡着,故而小孩并不曾看到那小童仍在前头追着看。
      待小孩回去了,只见老道士在打盹,却不见小童,忙摇醒了老道士道:“师兄不曾回来?”老道迷迷糊糊的,遂听成了“师兄不回来”,便道:“回来,回来,谁说他不回来?”小孩见他前言不搭后语,干脆掐了老道一把,疼得老道“哎哟”一声便爬了起来,刚要开口骂,却见只小孩回来了,遂又想起小孩刚说的那句话,好似自己听漏了一个字,忙道:“你没见着他?他不曾回来!”小孩道:“我走时往前后都看了,不曾看见他,我只当他乏了,先回来了,我这才回来的。”
      老道一听,虽在八月里吹着江边寒气,却反惊出了一身汗来,忙让小孩等在这,自己顺着江边去找。哪知那边小童快追到城门楼,待回头一看,已经无人在追着了,心里想着他们当回去了,自己又怕黑,不敢往回走,故而干脆进城,要在酒楼里等老道他们回来。这边老道顺着江一路寻下去,哪里还见得到一个人影!又怕走远了小孩又丢了,只好又急忙忙跑回去,拉着小孩笑道:“我最清楚他的脾气,想必他见四处无人,不敢回来了,自己先回了酒楼里,也是有的。”小孩想想有理,遂同老道急忙忙进城去了。
      小童虽然聪颖,却于街巷道路之间愚钝些,如今这人生地不熟的进了城,哪里找得到东南西北,只得一边打听路一边寻过去,好容易找到了,忙从门口进去,上了楼。老道他们不久也到了,一样上了楼。谁知小童绕了一圈,竟绕到了那酒楼的后门,这酒楼前门后门又皆是一个装饰,小童进来时又因人太多,自己又矮些,如何看得到周围房屋的模样,便只当是之前那个门,同样是进了门去便连着往左转了两遭,如此便到了酒楼的西南角,小童看了看月亮,此时月亮已转了过去,同当时正正好一个位置,小童情急之下又没想到这一层,只当还是原来的地方,只是这边那桌子上却什么都没有,吓得小童一个机灵,只当他们已吃完了,遂又跑下楼去想往客栈里去。
      这边老道他们正好上了楼来,也不见小童,连忙同坐着的人再三打听,哪里问得出来!急得老道和小孩皆满头大汗,因他师徒两个无论去哪,从来都是老道带路,故而老道竟也不知道这徒弟不记路,如何想得到他已来过,只是错了地方了?情急之下又牵着小孩一溜烟的跑下楼去不分东西的找。
      如今已快三更天了,外头城门就要关了,出城的人不计其数,小童混在人堆里,同这些人打听客栈又如何打听得出来,竟鬼使神差的同要出城的人一齐又挤了出来,待走出几里地,小童方定眼一看,竟已出了城了,登时吓得手脚冰凉,忙往回跑去,哪知城门早已关了。既而如此,小童只好认命,遂心想:“如今既找他们不到,自己身上好歹带着十几两银子,大不了往城外头的客栈住上一夜,明日城门一开就同城门楼看守的打听,再麻烦他们注意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小孩出去,既如此,再不会出差错的。”
      当下拿定主意,正往城外的镇子里去,突然看到江水,又想到:“我自己还不曾去放水灯的地方,倘若他两个一直便在那里等着,如今我睡一觉起来,岂不误事?”便又盘算着再去江边看看是不是还等着,可巧有人是往江那头的镇子、村里来的,故而此时江边星星点点也有些人,小童方壮着胆子,提溜着灯笼往河边去了。待小童到了河边,驻足看了一圈儿,不曾见到人,方知道他们必然是进城了,故而准备往城外住一夜。
      那小童一念至此,便掉头往江边的路上走去,哪知因这江边夜间湿气重,又不少人来来往往踩过,这段路便滑得紧,小童一不留神滑了一跤,一下摔在地上,又是个坡,故而一路滚了下去,地上湿滑,又停不下来,若是直接滚到江中到还好,到底江中是由潜至深,且江沙不同泥地,不至太滑,可谁知竟扑通一下滚到农妇们洗衣服挖出来的坎中了。他又不会水,这坎中水流又急,忽的一下便将小童卷到江心里去了。
      老道同小孩在城中寻了半日,也不见小童人影,待寻到五更天城门再打开,又往城外头去寻,只是寻不到,当下认命,同小孩又哭了一场,遂拉着小孩回峨眉去了。
      你道这人世间阴差阳错到底几何?此间虽人人都尽了心,却也有天时地利不允的。这不过是个楔子,底下还有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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