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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真相与救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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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了,谢言依然失联。
  小九坐在电脑前,刷新着疫情实时数据。哈尔滨新增确诊病例87例,其中医护人员12例。这个数字让她的胃部拧成一团。她点开谢言的主页,最后上线时间依然停留在四天前的上午。
  窗外,春城的封锁措施开始松动。楼下有孩子在嬉戏,笑声穿透玻璃传入房间,显得异常刺耳。小九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辛芷发来的消息:"我半小时后到。"
  简短的五个字,却像一记重拳击中胸口。这是三天前那封邮件的结果——辛芷同意"谈一谈",但坚持要面对面。小九本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厨房里,最后一点咖啡粉已经用完。小九洗了唯一幸存的杯子,手指微微发抖。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面对辛芷,特别是在谢言失联、自己连续失眠的状态下。过去三天,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刷新新闻和重听谢言的录音上,试图从中找出线索。
  门铃响起时,小九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黑眼圈像淤青一样盘踞在眼睛下方,嘴唇因缺水而干裂。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
  辛芷站在门外,穿着那件小九熟悉的灰色风衣,头发比上次见面长了些,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她手里提着两杯咖啡,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
  "进来吧。"小九侧身让出通道,喉咙发紧。
  辛芷走进公寓,目光扫过堆满外卖盒的茶几和散落的衣物,最后落在电脑屏幕上——那里还开着哈尔滨疫情的新闻页面。
  "在研究什么?"辛芷放下咖啡,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工作项目。
  "一个朋友...可能在哈尔滨的医院工作。"小九接过咖啡,热气氤氲中闻到熟悉的焦糖味——辛芷还记得她喜欢的口味。
  "那个'谢医生'?"辛芷挑了挑眉,"就是你这些天一直在联系的人?"
  小九的手指收紧,纸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你怎么知道?"
  "电脑登录记录。"辛芷平静地说,"上周我远程检查家里网络安全时看到的。"
  这个回答像一盆冰水浇在小九头上。她放下咖啡杯,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监视我?"
  "只是例行检查。"辛芷的语调依然平稳,但嘴角绷紧了,"毕竟你最近行为反常,减药,酗酒,整夜不睡...我以为你在和什么人密谋自杀。"
  "所以你宁可相信我在策划自杀,也不愿意直接问我怎么了?"小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七年了,辛芷,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辛芷沉默了片刻,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茶几上。"我来是想给你这个。"她说,"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小九盯着那个丝绒小盒,心跳突然加速。她不需要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去年在清迈旅行时,她们路过一家古董店,辛芷曾对一枚简约的银戒指多看了两眼。
  "这是什么意思?"小九轻声问。
  "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辛芷苦笑了一下,"计划是等疫情结束,带你去冰岛看极光,在那里求婚。但现在..."
  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小九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站在悬崖边缘。她应该道歉,解释,挽回,但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过去几个月积累的疲惫、愤怒和困惑像潮水般涌来,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你知道吗?"她听见自己说,"谢医生和她前女友的故事比我们的精彩多了。至少她们深爱过,痛苦过,而不像我们...像两具行尸走肉。"
  辛芷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原来如此。"她轻声说,声音冷得像冰,"这些天你沉迷的就是这个?一段'精彩'的虚拟关系?"
  "不是你想的那样!"小九猛地站起来,咖啡杯被打翻,棕色液体在茶几上蔓延,"我只是...只是在记录一个真实的故事..."
  "而我们的是什么?虚构的吗?"辛芷也站了起来,风衣下摆扫倒了那个丝绒小盒,它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七年,小九,我们在一起七年,而你宁愿去关心陌生人的故事也不愿面对我们的问题!"
  小九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看着辛芷弯腰捡起那个小盒子,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捡起一块碎玻璃。
  "我想我们该结束了。"辛芷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显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选择活在别人的故事里,而不是我们自己的。"
  门关上的声音像一声枪响。小九站在原地,看着地板上那滩咖啡慢慢扩散,最终碰到她的拖鞋。温热的液体渗入布料,触感令人作呕。
  电脑屏幕突然亮起,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小九扑过去接通,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是小九吗?我是谢言的同事。"
  血液瞬间冲上太阳穴,小九握紧手机:"她怎么了?"
  "核酸检测阳性,现在在隔离病房。"对方的声音疲惫不堪,"她让我联系你,说有个故事还没讲完。"
  "她...严重吗?"小九的声音哽住了。
  "目前稳定,但你知道这个病..."对方停顿了一下,"她想和你通话,但医院规定隔离期间不能使用私人通讯设备。如果你有什么话想传达..."
  小九看着地板上那滩咖啡,突然做出了决定。"告诉她,"她一字一句地说,"我马上来哈尔滨。"
  挂断电话后,小九开始疯狂地收拾行李。衣服,充电器,录音笔,药瓶...所有东西被胡乱塞进背包。订机票时手指发抖,差点输错信用卡信息。最近一班飞机在六小时后,从春城到哈尔滨需要中转,全程将近八小时。
  收拾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盯着那个丝绒小盒。它静静地躺在茶几上,像一颗未被引爆的炸弹。小九慢慢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确实是一枚银戒指,简约的北欧风格,内侧刻着两个字母:X&J。
  泪水突然涌出,砸在戒指上。小九跪在地上,胸口疼得无法呼吸。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辛芷第一次来她家过夜,两人挤在单人床上听雨声;想起三年前她确诊双相障碍时,辛芷连夜从北京飞回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护理手册;想起上个月发烧,辛芷每隔两小时就发消息提醒她测体温...
  手机再次响起,是航空公司确认短信。小九抹掉眼泪,继续收拾行李。在抽屉最深处,她找到了那半包烟和谢言的录音文件备份。犹豫片刻后,她把它们一起塞进了背包。
  出门前,她给辛芷发了条消息:"我去哈尔滨找谢医生。不是因为爱她,而是因为害怕变成你和我——连故事都没有。"
  发完这条,她关上公寓门,走进春城稀薄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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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在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降落时,小九已经二十小时没睡了。透过舷窗,她看到这座被冰雪覆盖的城市,建筑物像一块块巨大的白色积木。机场空荡荡的,防疫标语随处可见,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像科幻电影里的场景。
  出租车司机听说她要去中心医院,从后视镜里多看了她几眼。"探望病人?"他问,声音闷在口罩后面。
  "嗯。"小九简短地回答,不想多解释。
  "现在去医院可不是好主意。"司机摇摇头,"我侄女在那当护士,说每天都有新的感染..."
  小九没有接话,只是看着窗外掠过的雪景。哈尔滨比她想象的更冷清,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只有防疫宣传车缓慢驶过,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注意事项。
  医院门口站着穿防护服的安保人员。小九出示健康码和核酸检测报告(幸亏她在春城做过),编了个理由说是谢医生的表妹。安保人员将信将疑,但还是让她填了访客登记表。
  "隔离病区在D栋,但家属不能进。"工作人员告诉她,"你可以去护士站问问。"
  医院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刺痛鼻腔。小九跟着指示牌来到D栋,向护士站的一位年轻护士说明来意。
  "谢医生?"护士打量着她,"你是她什么人?"
  "朋友。"小九说,"她让同事联系我的。"
  护士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起内线电话。几分钟后,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医生匆匆走来,防护面罩上凝着水汽。
  "你就是小九?"女医生透过面罩看着她,"我是林医生,谢言的朋友。她情况稳定,但需要继续观察。"
  "我能见她吗?"小九问。
  "按规定不行。"林医生压低声音,"但如果你真的想...晚上八点换班时有个十分钟的窗口期。"
  小九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墙壁,眼前闪过黑色斑点。
  "你还好吗?"林医生皱眉问道。
  "只是有点累。"小九勉强笑笑,"附近有酒店吗?我想先休息一下。"
  林医生给她写了个地址。"这是我们医院的协议酒店,相对安全。八点前回来,我带你去见谢言。"
  酒店房间狭小但干净。小九洗了个热水澡,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窗外,哈尔滨的黄昏来得很快,不到五点天就暗了下来。她躺在床上,本想小憩一会儿,却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梦里,她站在一座燃烧的教堂前,谢言和安在火中相拥,而辛芷站在远处,手里拿着那个丝绒小盒。她想喊她们出来,却发不出声音;想跑过去,却动弹不得。
  手机闹铃将她惊醒。晚上七点半,窗外已经完全黑了。小九匆忙洗了把脸,穿上最厚的外套,再次走向医院。
  哈尔滨的夜风像刀子般锋利。小九把脸埋进围巾里,想起谢言说过的话——"生死之外,都是小事"。现在她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分量。当生命受到威胁时,那些日常的争吵、误解、冷战,确实显得微不足道。
  林医生如约在医院侧门等她,递给她一套防护服。"穿上这个,跟着我,不要说话。"
  小九笨拙地套上防护服,面罩立刻因呼吸而起雾。她跟着林医生穿过几条隐蔽的走廊,最终来到一间隔离病房外。
  "十分钟。"林医生竖起手指强调,"不要触碰任何东西,保持距离。"
  小九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林医生刷卡打开门,示意她进去。
  病房比想象中明亮,墙上贴着各种监测图表。谢言半坐在床上,正在看一份CT片子。她穿着病号服,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看到小九,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你真的来了。"谢言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有些模糊,"我以为你会更理智些。"
  小九站在门口,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眼前的谢言比她想象中更瘦削,眼下有深重的阴影,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
  "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小九最终说,声音因防护面罩而显得闷闷的。
  谢言轻笑了一声,随即咳嗽起来。"坐吧。"她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虽然我猜你不想久留,这里不算安全。"
  小九小心地坐下,保持着安全距离。"你...感觉怎么样?"
  "像被公共汽车碾过两次。"谢言耸耸肩,"但比昨天好多了。血氧回到了95,肺部感染没有恶化。"
  这种冷静的医学术语让小九想起她们第一次聊天时谢言的语气——把痛苦压缩成专业术语,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它的威力。
  "安知道吗?"小九突然问。
  谢言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不知道。"她轻声说,"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但你想联系她。"这不是个问题,而是陈述。小九从谢言的眼神中看出来了——那种混杂着渴望和恐惧的神情。
  谢言没有否认。她转向窗外,哈尔滨的夜色中飘着细雪。"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她突然说,"不是分手,不是结婚,而是在所有关键时刻,我都选择了'正确'而非'真实'。"
  小九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为什么?"她轻声问,"为什么你们宁愿牺牲自己?"
  谢言转回头,目光直视小九。"因为有时候,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离开。"她停顿了一下,"特别是当你的存在只会给对方带来痛苦时。"
  "这是懦弱。"小九不假思索地说。
  "也许是。"谢言平静地承认,"但也是保护。安的事业,我的职业,我们的家人...有些战斗不值得打,因为即使赢了,也会失去更多。"
  小九想起辛芷放在茶几上的戒指,那个未完成的求婚计划。她和辛芷之间,是否也存在着这种"正确"与"真实"的抉择?为了职业稳定而压抑创作冲动,为了社会认可而隐藏真实关系...
  "你爱她吗?"小九突然问,"现在还爱吗?"
  谢言沉默了很久。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某种倒计时。
  "有些爱注定是标本,小九。"她最终说,声音轻得像雪落,"鲜活但无法存活。我和安就是这样。"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医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时间到了。"
  小九站起来,突然有千万句话想说,却都哽在喉咙里。最后她只是说:"我会再来的。"
  谢言摇摇头:"别冒险了。如果有什么想说的...现在说吧。"
  小九看着病床上的谢言,这个她只认识两周却仿佛已了解半生的陌生人。防护面罩起雾了,她不确定那是呼吸的水汽还是自己的眼泪。
  "我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她最终说。
  谢言微微一笑:"结局就是没有结局。生活不像你的节目,没有精心设计的收尾。我们只是...继续活着,带着所有未完成的故事。"
  林医生推门进来,示意时间到了。小九最后看了谢言一眼,转身离开。走廊上,她机械地跟着林医生走向出口,耳边回响着谢言的话——"继续活着,带着所有未完成的故事"。
  医院外,雪下得更大了。小九站在路灯下,看着雪花在橙黄色的光晕中旋转坠落。她掏出手机,拨通了辛芷的号码。
  "我在哈尔滨。"电话接通后,她直接说,"谢医生感染了新冠,我刚从医院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你...没事吧?"辛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没事。"小九深吸一口气,"但我有话要对你说,不想再等了。"
  "什么话?"
  "那个戒指..."小九的声音哽了一下,"我想戴上它。不是因为你计划的完美求婚,不是因为极光或者任何浪漫场景,只是因为...我不想再等了。"
  电话那头传来辛芷轻柔的呼吸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轻声问。
  "意味着我们至少要尝试一下。"小九抬头看着飘雪的天空,"不像谢言和安那样,把爱变成标本。"
  "等我查航班。"辛芷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明天最早一班去哈尔滨。"
  挂断电话后,小九站在雪地里,第一次感到一丝希望。谢言和安的故事或许已经定格,但她和辛芷的还在继续。这个认知像一盏微弱的灯,在疫情的黑暗中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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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周后,春城解封了。谢言康复出院,回到工作岗位。安在Instagram上发布了一张黑白照片,是巴黎圣母院重建工地的围栏,配文"等待重生"。
  小九和辛芷在公寓阳台上种了一盆薄荷,因为辛芷说这植物"即使被忽视也能顽强生长"。那个丝绒小盒放在书架上,里面的戒指戴在小九左手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
  某个深夜,小九打开电脑,将谢言和安的故事匿名发布在一个文学论坛上。结尾她写道:
  "她们用十年学会告别,而疫情教会我们,告别不必等十年。有些爱注定是标本,鲜活但无法存活;但更多的爱,只需要一点勇气和很多耐心,就能在裂缝中找到生长的空间。"
  发布后,她关上电脑,走到阳台上。春城的夜空罕见地清澈,几颗星星微弱但坚定地闪烁着。辛芷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看什么呢?"辛芷问。
  "未来。"小九回答,然后转身吻住了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