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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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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蜀中,仰头时永远只能看见一片暗沉的灰。
不,也不是永远,比如那日便是难得的晴天,连潮湿地缝里滋生的苔藓都忍不住要在那骄日下蜷缩起来。
【唉?你不是那天那个孩子吗?】戴着蓝色鸟羽发饰的女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在视线移到她眼角的疤痕时才锤了一下掌心,表示自己想起来了。
女子明显注意到了她身上未散的血腥味,以及腰间银色的面具。
【一直没有看见你,原来你加入逆斩堂了啊。】女子的笑容温暖又柔软,美好的像是这蜀地难得一见的阳光,一如她牵着自己的手把自己领入唐家堡那一天。
她却忍不住后退一步,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搅在一起,慌乱羞耻到想要像沟鼠一样钻到地底下去,好像自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家伙。
指甲缝里还带着血吗?不,她做的很干净,那家伙死的时候血甚至没有溅到她身上。
……不,她为什么要害怕?
她想要抬起头,却觉得脑袋似乎是被什么不明之物死死按住了一样,沉重到无论如何都无法抬起分毫。
【是。】她听见了自己冷漠的声音,像是什么动物,【还请师姐保密,逆斩堂弟子不能对外门弟子泄露身份。】
为什么抬不起头?
莫初九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她下意识想要活动一下睡得僵硬的身体,视线中突然旋转的景像就让她想起来了自己在哪。
大概是来这个世界第一次出远门的原因,她没太掌握好行进的速度,以至于昨晚没能找到投宿的村镇,干脆在树上过了一夜。
好在莫初九脑子虽然尚有些混沌,双腿倒是尽职尽责地勾住了树枝,避免了莫初九一大早来一个头部触地的强制清醒的命运。
(变迟钝了,果然天天打木桩是不够的,还是说我太久没有睡树上了?)
“莫桑。”树下纹付羽织袴的少年双手拢于袖中,语气悠然,“裙子,翻下来了。”
“……”
“唉?唉?有话好好说请、请不要动武器……”
————
“真是的,一般女孩子这种时候不都该先去捂裙子吗?而且莫桑里面明明穿了短裤。”本田菊捂着一点伤痕都没有的脸侧,连控诉都带着点慢条斯理的弱气。
不是病句,国家化身的少年就是有这样一种谦逊与傲慢纠缠的奇妙气质,连莫初九都能感受到本田菊身上的矛盾。
(……有点像那些叛逆期的小少爷。)
“最近你是不是有点太闲了?”莫初九配合着小少爷的步速,慢悠悠地走着。
“莫桑是做噩梦了吗?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本田菊完全没有回答莫初九嘲讽占了大半的问题的意思。
“陈年旧事。”
本田菊看了一眼面上冷漠的少女,求生欲极强地转移了话题:“再走三十里左右有个镇子,不想再露宿野外的话今晚就歇在那儿吧。”
莫初九脚程很快,但本田菊脚程超慢,如果不是这家伙虽然走的慢吞吞的但一次也没有停下,莫初九早就丢下他自己飞了。
既然是国家的化身,总不至于在自己的国土上遭遇什么危险吧。
总而言之,当两人到达目的地的小镇时,太阳已经大半没入远方的群峦,最东边已经呈现出奇异蓝紫色的天空中隐约有星子浮现。
佟屋。
暮色渐浓,或三两结伴或孤身一人涌入居酒屋的酒鬼们也渐渐多了起来。
贺子刚刚点上门口的灯,看着旧和纸灯笼里暖黄的火光,明明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是忍不住想起盛远先生,一想起盛远先生,贺子就忍不住露出幸福梦幻的笑容来。
实际上,自从订婚以来,她看什么都会想起盛远先生,所以这几日一直都是一副轻飘飘快活的恨不得飞起来的样子。
贺子身后想起了脚步声。悠然的,和缓的,又毫无拖沓之感,几乎只听脚步声就可以想象是怎样一个极具风雅的男人。
贺子回过头,扬起热情的恰到好处的笑容:“欢迎光临,这位……哎呀,是两位客人吗?”
也难怪贺子迟疑了一下,来的是两人,她却只听见了其中穿木屐的少年的脚步声。正如那从容的脚步声带给她的想象,和服穿的整整齐齐的少年的确高贵又风雅,好像浮世绘里走出来的贵族小少爷。而少年身边的女性用斗笠遮住了脸,穿着贺子没见过的墨蓝色衣袍,大腿甚至大片的胸口都裸|露在外,罩琉璃绀的羽织,腰间挂着鸟羽挂饰,孔雀蓝的丝绦几乎及地,关节处有着硬质的护甲,脚下踩着银色的细高跟,贺子以前跟着姑姑去过东京,她敢说连鹿鸣馆出来的那些穿洋裙的大小姐都不会穿这么高的鞋子!
不过贺子心生疑惑:穿着那种鞋子踩在地上不应该有很响的声音吗?
总而言之,这两个人一看就不像是会出现在这种乡下小酒馆的人,但看两人衣服的料子,贺子堵上自己在东京做裁缝的姑姑的眼力,是她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匹的啦。
“是的。”少年笑着回答,“突然想要喝一杯。”
他的态度温吞到甚至有点歉疚了,好像自己给贺子添了什么天大的麻烦一样。
哎呀,这下连贺子都忍不住心生怜惜了。大概快要结婚的女人都带着一种幸福的慈爱,她看着少年,简直像是看见了自己未来的孩子,直接把先前的疑惑抛到脑后,笑着请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两人进门。
两个陌生人的出现明显吸引了一下醉鬼的注意,更别提少女一进去就丢掉了斗笠和羽织,唐门校服大胆的露背设计让男人们全都暗暗抽了口气。
当然,晃到醉鬼们眼睛的不只有莫初九线条漂亮的白皙腰背,还有她腰上泛着幽蓝光泽的一排小刀。
于是刚刚动了歪心思的人立刻把视线移回酒杯,规规矩矩到好像在看自家岳母。
莫初九一只手搭在即使有贺子每天认真擦拭但还是沉淀了层层黑色脏污的木桌上,冲老板娘豪爽一笑:“姐姐,来这里最烈的酒!”
“莫、莫桑?”本田菊真的被莫初九完全区别于往日的样子吓到了,双手无措地摆在胸前,本来就没有高光的眼睛现在甚至已经因为震惊和迷茫变成灰白色了。
不不不这个人是谁啊?!这种爽朗有豪迈还有点帅气的感觉是什么?!人设都变了吧!!
“怎么,我喝酒就这么让你吃惊吗?”莫初九只扫了震惊到变成简笔画的本田菊一眼,就立刻把注意力移回了用炭笔写在小木板上的菜单,“还有一份烤秋刀鱼——”
(才不是喝酒的问题啊——)
尽管本田菊对自己眼睛和耳朵表示十足的怀疑,但一切都还在继续,甚至在等菜食端上来的时间里,莫初九已经把原本注意力都在本田少年身上的贺子小姐好感度刷到相见恨晚的程度了。
“姐姐居然已经订婚了吗?哪个家伙下手这么快!有我帅气吗?”
“请不要这么说啦……小莫最帅气好不好?”贺子面上滚烫,她觉得自己脸一定红了,但一想到自己提起盛远先生就脸红,只觉得现在连脖子根都发热了。
“对了姐姐,向南走离这里最近的镇子有多远?”
莫初九健气又明朗的声音把本田菊拉回了现实。
“请等一下,莫桑……”
然而贺子小姐已经毫无知觉地答了出来:“唔……走过去的话,半天就差不多了吧?”
“原·来·如·此·啊——”
本田菊:!
莫初九的手看似轻柔地放到了试图溜走的本田菊的肩膀上:“您要去哪里?”
“……这个嘛……”本田菊试着挣了挣,发现肩膀上的手铜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少年腰间挂着刀,不过对于并不是敌人的莫初九,他似乎并没有使用的意思,只是慌慌张张地解释:“你看,现在天已经黑了,在这个镇子投宿不是刚刚好吗?”
“那是因为我一整天都在配合你这个慢吞吞的家伙。”莫初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还是说你这种存在在自己的国土上还要像人类一样去哪里都只能靠两条腿吗?”
“怎么会,我家已经修铁路了,汽车也渐渐多起来了,即使是人类也不像过去那样只能靠双腿或牲畜移动了。”本田菊一本正经地反驳。
“……谁问你这个了。”莫初九仗着自己背对着贺子,相当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然后不知是放弃了什么把手拿了下来,“算了,我能大概猜到个一星半点。”
然后转头就用一副欢快的语气对贺子喊:“贺子姐姐,给这家伙一点烧酒!”
“啊呀!”贺子捂住嘴,急急对本田菊躬身,“十分抱歉,我刚才和小莫聊得太投入了,这就去为您准备。”
没多久贺子就端上了温好的烧酒还有下酒的小菜,又在其他人“贺子!贺子!”的呼唤下鞠了一躬,快步走去服侍其他客人了。
看起来只能算是少年的国家化身为自己斟了一小杯酒:“莫桑已经知道了?果然刚才是在收集情报吧。”
莫初九面不改色的把不管是度数还是价格都令人叹为观止的酒液倾进嘴里:“都说了只有一点,而且在酒馆当然要有在酒馆的样子嘛,我也是有和江湖有人一起吵吵闹闹地喝酒然后喝完耍酒疯的日子的。”
“……说实话,这可真是吓到我了。”本田菊端着酒杯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在这个小小的镇子,这个月已经失踪了六人了,贺子说失踪者中有两对是快要结婚的男女,一对是新婚不久的夫妇。
回想起贺子说“虽然听起来有点危险,但盛远先生每天晚上都会送我回家,所以完全不怕。”时那副幸福又娇羞的神情,莫初九只想叹气。
简直把“受害者”三个字写在脸上了啊,贺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