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瞳瞳》洛青姚

1、粉色夏天

　　六月的蝉鸣比往年更聒噪一些。

　　在热浪的围攻下，许多不那么爱书的人也涌进了市立图书馆。这里马力强劲的中央空调是免费的，坐着闲翻几页还能自拍一张发发朋友圈和ins，用一段矫情的文字表达“我很有内涵”如此隐晦的心声。

　　这年代，人人都想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如今晒lv香奈儿已经out了，人言必谈什么海米兰昆得拉，卡夫卡。小众的说一说德格尔，柏格森。最不济，也聊聊村上春树或者张爱玲，引用几句什么华丽的袍子上面的虱子之类的词句，显得那么遗世而独立。

　　我蹲在地上，满头大汗地翻着箱子，没好气地想，怎么一到夏天，找书的人就这么多。都是晦涩的哲学书，看得懂吗？备用的都不够，还要来箱子里翻。

　　裙子搭在地板上，捂着我出了汗的大腿，配上窗外的蝉鸣声，真真是无与伦比的烦躁。

　　因为所处地是图书馆的哲学类书架旁，平常并无多少人造访，于是我掀了裙摆一点扎在腰边，享受凉风吹过腿间的舒爽，也懒得去想是否走光。

　　背后似乎有脚步声。
　　“查询书籍在左侧，这里都是没有归档的。”我头也不回。

　　脚步声停住了。穿堂风里隐约有一点玫瑰花香。
　　我刚想起身，眼角瞥见一点亮光迅速地隐匿到那人背后去。似乎是手机。

　　偷拍？

　　刚站起来的我带着眼冒金星的眩晕感和烦躁带来的一点虎劲，我走近捏住了那人的手腕，“你偷拍我走光？”

　　这时我才感觉到指尖传来冰凉丝绸触感，那个手腕纤细，肤色白皙偏青，有些玉瓷的色泽。手腕的主人长发盈盈，有一双细长的凤眼。此刻凤眼正笑得弯弯看我，毫无惧色。

　　世道变了，美女的口味也重了。思虑至此，我哆嗦了一下，立刻把裙摆放下。

　　她又笑了。歪着头看我，好像我是一只不知所措的猫。

　　“你是不是在偷拍？”我把音调提高，努力显得自己十分严厉。

　　她终于开口答“呃。。我是想拍你的工牌。”
　　我摸了摸脖子，喔，我的工牌甩道背后去了，刚刚蹲着的那个姿势，工牌一定是在背上的。我每年暑假都在这个图书馆打工，为了方便出入，今年才给我做了这么一块玩意儿。

　　“这有什么好拍？”
　　“想知道你的名字啊。”她的眉眼笑得更弯，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慵懒和温柔。

　　我楞了一下，道“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除非你给我看你的手机”
　　她附身凑近我，发丝掠过我的鼻尖。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手机放在我掌心里。
　　“喏，看吧。”

　　我点开相册胡乱地看了一番，甚至都没记得自己看了什么，就把手机还给了她。

　　然后不由自主地问道“确实没有。。。。但你完全可以跟我说你在看时间或者你拿着手机而已，为什么要承认偷拍工牌呢？”

　　她抿了抿嘴，假装这是个难题。
　　我这才注意到，她嘴角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笑容就像春日湖面的涟漪，一下子在她脸上荡开，

　　她笑道“因为我不想对你撒谎呀！”

　　她的语气，那么坦然，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然而事实上，我们站在这里才一百多秒，甚至，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我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她挥手告别，倩影渐远。

　　一阵浓烈的香水味飘近，我打了个喷嚏。是馆长老婆。
　　“小瞳，你又发什么楞啊，外面服务台找书的人排队都快排到门外去了，那几本书找着了么？”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我慌慌地应着，把书摞成一叠抱起来，小跑着往门边去。没留神撞上一个明晃晃的粗壮手臂。

　　“要死了，我的百达翡丽！”馆长老婆凄厉的声音就像一只长尾火烈鸟，在大厅里余音绕梁地盘旋了好几圈才散去。的确是要死了。自从戴着这百达翡丽，馆长夫人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已经不仅限于在图书馆内花蝴蝶一样的飞了。动不动就喜欢人前看时间，那胳膊甩的都快抽筋。然而，这样的宝贝是不耐撞的。

　　很快，我就被叫到了馆长办公室。
　　馆长此刻坐在我面前的木雕茶座前，闲闲地泡一壶龙井，脸上看不出喜怒。“来，试试看我的茶。”我弯腰接了茶，正想坐下，只见门口晃进来一大片色彩斑斓的身影。
　　馆长老婆冷哼了一声，歪了身子坐下。

　　馆长立即转头安抚：“娴淑啊。。。”我一口水喷出来。
　　这么些年只知道她外号叫花蝴蝶，真不知道原来她叫娴淑。啊，娴。。。淑。。。
　　“娴淑，你先出去，我和小瞳聊聊。”
　　“叫她赔啊！冒冒失失的，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送走了絮絮叨叨的老婆，馆长和颜悦色地继续请我坐下。

　　“小瞳，要是我没记错，你这个暑假过后就毕业了，对吧”馆长问。
　　“是的馆长，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对不起，刚刚都是我不好，是不是弄坏淑姐的手表了，我会赔的。”
　　“小丫头，不要大包大揽，那个很贵，你赔不起。”
　　“呃。。。。”这天，聊死了。

　　“这样吧，那个表修一下也没多大事，但是需要你帮一个忙。”
　　只要不卖身，不违背she hui主义核心价值观，叫我干啥都行。我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谢谢馆长，您说，您尽管说，我什么都愿意办。”

　　“我一个朋友，因为前阵子公司出了点事，最近招不到人。你就去帮帮他。做个小助理。。。。。”“我懂我懂，到时候赚到钱了我给娜姐修手表。”馆长笑着挥挥手“不需要，只要你好好干活不出乱子就成。”

　　“一定一定！”以为闯了大祸，却因祸得福来了一份新工作。我内心一万个目瞪口呆，但脸上却带着得体的微笑。对着馆长谢了又谢，这才一路小跑出了馆长室。

　　我从小脸圆圆像肉包子，长大以后也没见消瘦。虽然我并不胖，手臂和腿都算纤细，但因为脸圆，总有男同学喊我大脸猫，招财猫，大头娃娃之类的。

　　但我觉得自己运气一向都不错。学习的时候，老师总会偏疼我。在家里，我虽然有哥哥，父母却更爱我些。出门遇到下雨，也总有人让伞。坐公交车，我给老人让座，但我很快都能有新座。
　　我总相信，这个人间的苍穹顶端，一定有一个巨人在俯视芸芸众生。诺大的世界只在他掌心里，一切脉络早已注定。

　　下班时间到了。我按捺着雀跃的心情和每一个同事道别。直到服务台的小南给我递来一杯pink drink。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TO 瞳瞳，落款是“姐姐”
　　一行字写的清秀“愿你每一年的夏天，都是粉色的。”

　　姐姐，姐姐。

　　我有些魔怔，一瞬间感觉胃里有种感觉或寒或暖。

　　从小，因为长的像年画娃娃，我没少收情书。但是，被一个大美女如此简单直接地撩，还是第一次。虚荣心顿时膨胀的我立即去门口的大玻璃前照自己，齐耳短发，圆圆的脸庞，眼睛很大，鼻子很小很尖。身材平板。呃。。吃了那么多木瓜炖牛奶，也没见胸前的两坨荷包蛋稍微变大一点。但好处至少是，显童颜。嘻嘻嘻！

　　正龇牙咧嘴照着，突然听见小南的声音。

　　“喂，瞳瞳老公，你去哪家新公司，回头我去看你呀”

　　小南也是我的后宫之一，也许是星座的原因，又也许我上辈子是个情场浪子所以这辈子我要还债。平常我对女孩子格外周到细心，生理期我给带红枣和红糖，夏天穿裙子遇上空调太冷我会把自己的外套借给他们盖腿，关键是我没心没肺什么也不那么在乎，遇上有什么发福利或者出风头的好事，我最喜欢的便是坐在台下鼓掌，真心为她们高兴。
　　于是，许多女孩子喜欢叫我老公，哪怕我看起来就像没开始发育的小学生。

　　“是欣悦，貌似公司还不错。”
　　“欣悦？”小南的声音透着点惊恐。没等我问为什么，小南说“你自己论坛贴吧去查查吧，关键字，xy，新闻早就删没了。”
　　“xy女员工裸体坠落，后以自杀结案。。。。”我握着手机屏幕，感觉手心里的汗密密地渗了出来，凉凉的。小南看见了我的表情，继续道“几个月之内死了两个，都查不出。都说是自杀。据说那栋大楼邪门的，有鬼。你还是别去了吧。”

　　我。。。。
　　想起自己在馆长面前那副满口答应有求必应的样子，我有些泄气。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赚好修手表的钱就走。
　　我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服小南，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那一刻我明明害怕但还是硬扛着让自己往前走的原因。如果非要有一个理由，那便是上天注定吧。

　　我喝了一口pink drink ，站在华灯初上的街头，等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满整个味蕾，仿佛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