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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镜兽长生(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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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兽内部别有洞天,如同置身宇宙一般,无边无际。
夙冥知道,这是假象。一剑斩开这幻境,碎片如热浪般扑面而来,夙冥站在那里,没动。碎片擦身而过,未伤夙冥分毫。碎片汇集一处,化成人形,无眼无嘴无耳。“躲都不躲,这么自信我不会杀你?”
“你杀不死我。”
镜兽呵呵一笑,己身重新化为碎片袭击夙冥。夙冥抬起右手,黑洞吞噬所有碎片。“何必浪费时间,至少现在的你还不是我的对手。”一人出现在夙冥身后,白发白铠白翼,是独角兽。她意举起手中圣枪偷袭夙冥,谁料夙冥消失在原地,她反被禁锢。十把黑色的利剑抵住她的肌肤,她稍稍一动就会给利剑刺穿身体的机会,她甚至能感觉到利剑传递到肌肤的冰冷。而利剑的主人,表情冷漠,站在一旁。独角兽可不会乖乖就范,身体无法动弹,不代表某种能力无法施展。“干嘛这么凶,我不过是和你闹着玩玩,好啦好啦,知道你厉害,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先撤掉剑好不好,保持这个姿势真的好累的。”夙冥目光冷漠看着独角兽表演,独角兽却认为夙冥目光在自己身上是个好时机,眼睛里紫色一闪而过。“放开我。”一分钟过去了,无事发生。“魅惑对我无效,龙翎。”夙冥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挑明了她的身份。独角兽听到自己的身份被点破,瞬间冷脸。“你是谁?”
“怎么,你偷走的东西没告诉你我是谁吗?”夙冥身后的黑白色翅膀打开,几片黑色与白色羽毛缓缓飘落。
“黑白双翼......”龙翎白了脸色,没人不知道黑白双翼代表着什么。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几个会视若无睹吧。龙翎,你偷走的东西很危险,若你执意妄为,最多只会是容器。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十把利剑攻击龙翎,将那一抹操控意识逐出镜兽的身体。
“神秘力量,镜子的另一面。”
小小的虫子,全身透明,它散发的生命能量很弱,弱到随时可能消失不见。“[世界]大人,您是来杀我的吧。”话语中夹杂着解脱的释然。
黄昏之后是黑夜。
接着是黎明。
清晨的光线打在冰枫树叶上,驱散寒冷冰凉,添了一份暖气,今天也有一批镜兽“出生”,但他们很快就死去了。
长生兴高采烈告诉新生儿们,他生于昨天,且活到了至今。他已准备好回复各式提问的稿子。比如,若问他日落之后是什么景象,他会答,太阳落山后,天会变黑,但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的黑,会有另一个发光的圆代替太阳,它的光不像太阳那般炽烈,照在身上也不暖和。在夜里,这些树是会发光的,是那种淡蓝色的光,很微弱,很渺小,却很漂亮。对了,夜里很冷,兴许是因为太阳带走了温度,要是有鼻子,肯定会连续打好几个喷嚏,哈哈。若问他为什么会活这么久,他会答,他遇到了一个人,是她告诉了自己长生的方法,准确来说,是一句咒语,用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说出。会觉得奇怪吗?不会啊,她能说出,那就证明这种语言必是存在的,只是没听过罢了。第一次接触新的语言,他以为要练习一段时间才能掌握呢,没想到随口就说出来了,那种感觉很奇妙,好像那句话刻在灵魂里,是他的一部分,说出它不需要任何技巧。若问他能不能将方法也告诉他们,他会答,不可以。他猜得到镜兽八成会说他小气,他会笑笑说,不是因为小气,而是因为它们大概无法像他一样去使用那句咒语。遇到的那个人在教给他这句咒语前还说了一句,那句咒语他没有印象了,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直觉告诉他,那句咒语才是关键,一切都是因为那句咒语。若问他能不能让他们也见见那个人,他会答,关于这件事,他无能为力,昨天是那个人自己出现,主动向他搭话的,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再见到她,她看上去是路过此地,顺手帮他实现了愿望。
......
长生预想了所有的可能,却没料想到镜兽们的反应不是羡慕与好奇,而是恐惧与谩骂。
“你应该死去,所有镜兽都应该在‘出生’那天死去!”
“你违抗了[法则],你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
“[世界]大人,这是他一人所为,与我们无关,请不要迁怒于我们!”
“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你不该活着!”
“你是灾祸,是不详!”
......
“闭嘴。”长生彻底被激怒了,他本不想这么快动手的,他本想再同他们聊聊天的。“灾祸?不详?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活该短命。HuLu KuNu(潘多拉语,镜子的两面)。”
终于清净了。
长生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未免太过易怒了些,三言两语就被激怒,做了冲动的事。“人都这么易怒吗?”没人回答他,镜中那般多的同伴,却无一人回应他,就连他的“哥哥”都闭上了“嘴巴”,缄默不语。
长生不想再在这些镜兽身上花心思,这些循规蹈矩顽固不化的低级兽活该只有一天的寿命。人自然该和人一起玩,而这森林里唯一能被称作人的只有独角兽。长生一想到独角兽不知好歹踩踏他的行为就内心不爽,算了,看在他们不知情的份上饶恕他们,宽容是人的一项美德,他作为人,自然也该发扬这项美德。
一片接一片,长生拼出了一副身体。他下意识扭动身体向前进,猛地想起人不是靠蠕动爬行,而是靠腿行走。他脑海中回忆独角兽行走的细节,像婴儿蹒跚学步般,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他不禁想,要成为人类真麻烦。
在数次试验中,他对碎片的控制更加得心应手,已经很少摔倒了。算算时间,独角兽该出现了,如果他们今天也会来采摘冰枫果的话。说到冰枫果,长生控制“手”摘下一颗果子。“这果子真有那么好吃吗?独角兽和那个人怎么都喜欢它。”他打算尝一尝,却不知该塞进哪里。碎片可以拼凑出一副身体,但只是不完整的躯体而已,没有嘴,没有鼻子,没有眼睛,没有眉毛,没有耳朵。他的镜子里需要一个真正的人,有嘴有鼻有眼有眉有耳的真正的人,而最好的人选无疑是独角兽。
独角兽的日常单调且乏味,但他们却乐在其中。他们总是在太阳刚升起时进入林子里,采摘最新鲜最完美的冰枫果,带回家后一半用于吃食,一半浸泡等待美味的转变。偶尔,他们遇到在林中迷路的人,会将他们带出森林。这是长生亲眼见过的,一个外面来的少年迷路了,路过的好心独角兽带他出了林子,那个少年表面说着感谢的话,背地里却搞小动作捕捉了那人的影子。
“你好,我叫长生,我迷路了,可以帮帮我吗?”长生努力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可再怎么努力,他那张拼凑的脸都不会有笑容。
“当然可以。”那位独角兽转过身便看见了长生的奇特,但他未点破,依旧保持那副温驯有礼的谦谦君子风范。一身白衣,是骑士,更是绅士。“在下白泽,乐意效劳,这边请。”他转过身为他带路,毫无防备。
他惊恐、错愕,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肚子,一柄剑贯穿了他的身体,体内血液叫嚣着,争先恐后离开他的身体。疼痛随神经攀爬,占据思考。剑身被抽出,化作碎片回归长生。白色的血液喷溅到树上,随后顺着树干流淌,一股,又一股。白泽捂住伤口,血液透过指缝流淌,从任何有可趁之机的间隙溜走,滴落在地上,一滴,又一滴,滴滴相融,融成血滩。
白泽紧握手中圣枪,枪指长生。再谦逊,再绅士,他始终是个战士,这点不会变。“你,为什么?你究竟是什么?”白泽的□□中长生,长生的身体裂开。碎片如洪流般吞没白泽,随后,白泽被束住四肢,钉在了树干上。
碎片凝聚,成人形。长生回答了白泽的问题。“我叫长生,是只镜兽。”
“镜兽?镜兽怎么会被看见?”白泽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法则]被打破了,能打破[法则]的唯有[禁忌],你接触了[禁忌力量],你居然碰[禁忌力量],你个疯子!”
说实话,长生不懂白泽口中的[禁忌力量]为何物,但白泽毫无掩饰表现出的对这份力量的恐惧,对他的厌恶,与几秒前那个面带微笑答应带路的白色绅士截然不同,他也算是看到了人不同的两面,意外的收获。
白色的美丽的血液顺着冰枫树的树干、白泽的躯体流下,在地上汇作[罪]与[恶]。血液的流失试图毁掉白泽清醒的意识,磨灭白泽不屈的意志。“[世界]不会容忍你胡作非为的!白泽不才,无能力阻止[禁忌力量]入侵,只愿以此身告诸[世界],和平被打破了,战争的号角已然吹响。”
长生未来得及阻止白泽自爆,那位不屈的战士没能让长生如愿拿到身体。
下雨了。
淅淅沥沥。
长生仰起头,感受雨滴落在他的脸上,砸进他的心里。他见到了一种新的气象,也生出了一种新的情感,名为不解。人人都害怕死亡,不是吗?他害怕死亡,所以想要长生;镜兽害怕死亡,所以谩骂他;这位独角兽害怕死亡,所以对他举枪相向。人都害怕死亡,这点没有错,可为什么白泽害怕死亡却主动选择了死亡,还是如此残忍的方式。
人,真复杂。
雨越下越大,镜兽变回那一片小小的身体躲在叶子下避雨。长生讨厌下雨,更讨厌下大雨。雨水叭叽叭叽砸在他身上,似是要砸出一个大洞才罢休。而且,雨水很冷,长生喜欢阳光,喜欢温暖。
长生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是那只镜兽,小小的,不规则的身体。他惬意晒着太阳,他的旁边是“哥哥”,“哥哥”也在晒着太阳,他们在阳光下度过了一生。普通平凡的一生,如万千镜兽那般。
雨终于停了,太阳升起了。阳光洒在白色的液体上,从树干开始,一路向下,最后堆积在地上。雨水没能冲刷掉白色血液,[罪]与[恶]无法被洗掉。雨后天晴,白色在阳光下闪耀,如此灼目,胜过世上每一处风景。
长生睁开眼睛,他可不能偷懒,得去林子里找寻独角兽获得一副真正的人的身体。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十分顺利,只因他学会了偷袭。没人会在意小小的虫子,他只需要以原身藏在树叶丛中,在独角兽采摘完毕转身后给他一击,然后念出那句咒语,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即可。如此简单,如此快速,长生却浪费了一天的时间。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人都是从无经验到有经验的,所以,不必懊恼。
镜兽获得了一副新的身体,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皮肤光滑白皙,最重要的是,他摸了摸脸,他有五官了,那是不是说明,他急忙摘下一颗冰枫果塞进嘴里。果子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真好吃,怪不得他们都喜欢。长生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并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某人,可无一人让他去分享,镜子的另一面有万千镜兽以及一个真正的人,可他们一言不发,像沉默的羔羊。于是,内心的喜悦转瞬即逝。
他好想,有个人,能陪他说说话。
他用那只独角兽的样貌去接近,去攀谈,可对方从三言两语中就断出他并非本人,是假冒的,还问他们的族人在哪里,是否已被他残害,甚至举枪扬言要杀了他替族人报仇。不得已,长生“杀”的人越来越多。
大量独角兽失踪,活着的人不是傻子,不再为采摘冰枫果频繁进入林中,他们龟缩在圣殿中,吃囤粮。这可苦了长生,他已连续好几天没有进食了,能量足够维持他的生命,再说还有每日“出生”的大量的独角兽尽他食用,按理说,是不必烦恼的,可就是会不满足,“吃”再多镜兽也不会满足,吃过山珍海味,就不再知足于馒头榨菜了。独角兽成了一种瘾,不食用,他就似浑身虫子在爬,瘙痒的很。起初,他还能忍受这种不适,时间久了,他便被折磨得有些疯魔了。
他开始越来越惧怕夜晚的降临,越来越讨厌夜晚的冷。
今夜没有星星,只有孤孤单单的月亮,月辉为冰枫树披上一层银衣,冰枫树犹如落入凡尘的仙子,清冽、无暇。整个林子安静得可怕,也冷的可怕。长生觉得自己快死了,即使是清晨的第一阳光未升起时,他也从未感到冷。“哥哥,我冷。”长生蜷成一团,意识模糊间跌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里。梦境里有镜兽,有哥哥,哥哥向他伸出“手”,对他说,“回家。”他们是来接他回家的。
他不要长生了,他也不想成为人了,他只想——回家。
他伸出手想紧紧回握住哥哥的手。
但。
梦醒了。
等他稍微清醒些他才意识到,他已跑到圣殿闹了一番,差点屠了独角兽一族。回想细节,他就像只魔鬼,杀戮和血液让他感到欢愉,也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进食,折磨猎物有意思得多。接二连三来了碍事的人,他们之中,长生见到了这世上力量的顶峰——[世界]。他无比清晰地知道,那就是[世界]。与独角□□涉并非没有所获,世人对[世界]知之甚少,但总归还是知道点的,从他们口中长生得知,那个紫发黑衣的人教给他的正是[世界]严禁的[禁忌力量]。长生不觉联想起白泽自爆前的话,所以,白泽成功了,那位独角兽真的招来了[世界]。那个人是来杀他的。
他该逃走的,至少不是待在这里等[世界]找上门,可他不想逃,甚至开始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长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他静静等在那里,等[世界]来杀他。
长生没能如愿见到[世界],倒是意外再次见到了她,那个诓骗他的人。
“醒了?”长生面前站着那位紫发黑衣的女士,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魅惑众生,像一朵绚丽华美的罂粟。她笑了笑,眼角的痣衬得她更妩媚动人。“心不够坚定,看来还是得我出手。”又是那颗精致漂亮的白色水晶。“Mu EiZy Bu ZyRy AgTi [LgKu](潘多拉语,请允许您的信徒使用[指令])”
“JyWu PiLi(潘多拉语,傀儡操纵)。”
这次,他也沦落至镜子的另一面,直至[世界]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