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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   大鼓咚咚、铙钹沙沙的声响沿着去年修的电线和平整开阔的大道向丽远县铺来,在暮霭沉沉的天空中炸响,把醒了的没醒的、躺在床上的坐在桌边的都震得一激灵,像是埋伏过夜的军队,于天光乍破时进军的号角,让人刹那间清醒了。

      要是平时清晨未起,平白被人扰了清梦,性子急气性大的,怕是早开骂了。但近日一年一度的庙会兴办,外出打工的也早早卷了包袱回家,一家人在鼓钹声中起床整饬,换上昨夜压在铺底
      下的新衣服,齐齐整整地围坐在桌边,囫囵吞着烫口的面疙瘩,一口下去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

      但南珍对天天响起的铙钹只觉无比厌烦,觉得那声音像是办白事一样鬼哭狼嚎,小孩子总是没能力逃离自己讨厌的环境。他在这片土地上出生成长,五六岁开始逛庙会,都去过七年了,庙边的山景、庙会的杂乐、庙建的故事,早已谙熟。更何况,今年庙会前,他父亲的棺椁在锣鼓喧嚣中入土了。

      但南珍还是蹬上鞋子,早早起来了,去老叔公家里接一位素未谋面的二叔。

      南珍一上街就收到了问候。

      “早,珍珍。早饭吃了没昨天炖的骨头汤还有,上我家里吃吗?”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翠绿色缀葵花长裙,外面套一件红坎肩的大娘,住他临街,她儿子和南珍的父亲是中学同学,有逢年过节常互送炖肉的交情。

      “吃过了。不用了,下次吧。谢谢您。”南珍赶忙回完话,匆匆往宁兴街走。

      又遇上几位邻里叔婶,一阵寒暄以后,南珍大步流星,终于准时赶到了老叔公家。白天红木门大敞着,南珍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进去了。

      老叔公正跟一个麻杆身材的中年男人闲聊,他大抵就是二叔了。老叔公说二十年前他同二叔的父亲怎样亲厚,又说当年他是怎样抱着年幼的二叔和南珍父亲南亭。还说二叔和南亭是怎样地合伙捣乱,转眼两个人又打上架,但南亭顾着二叔身子骨不康健,束手束脚,反倒被二叔一拳打倒在地上,二叔见人倒地,一下子慌了,边跑边哭着叫人来救救南亭。

      “我哪有哭,叔公,您快别念叨我了。孩子都来了,他就是珍珍吗?”二叔他看向无言站了许久的南珍说道。

      老叔公冲南珍挥手,招呼他过来,说:“对,就是珍珍。珍珍,过来,这是你二叔会阳。以后你就跟着他去东林县生活,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我替你置办了几件衣服被子,还有什么需要的到东林县再买吧。”

      南珍没有动弹,他虽然能够理解老叔公的好意,但不觉间心生寒意,喉咙就像被涌起的泪意捆住一样,生疼。

      沉默在红木桌椅和堂上贴的黄字之间流窜,老叔公开口想说点什么,二叔按住了他的胳膊,对他摇摇头,就起身径直走向南珍,在他面前站定,说道:“珍珍,我先跟你回家好吗?我们先相处几天,再决定其他的事情。”

      “好。”南珍回道。

      二人走出老叔公家,漫步在街上。

      “很突然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二叔,就要接你离开家乡去别县生活。”二叔道。

      “还好。没有收到我父亲死讯的时候突然。”南珍很平静地回道,心中却忍不住嗤笑。他当然知道二叔想避免冲突,拉近关系,但为什么每件事都要按照这些大人的意愿发展,通过所谓的沟通,演变成他讨厌的样子,就因为他懂事吗?

      二叔被噎了一下,更谨慎地开口说:“我知道,这很难突然接受。我和南亭儿时关系很好,这么多年不联系,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我和南亭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母亲之间有过节,我们懂事之后难免偏听偏信生了嫌隙,但这都已经是旧事了。”

      “我也很愧疚,没能在南亭困难时帮帮他;更很愧疚,他出事的时候,我送母亲回湖北——她的家乡,没能早点来送他出葬,也没能陪在你身边安慰你,你肯定最难过了。对不起。”二叔走着走着停下来,凝视着南珍说。

      南珍偏过头去不看他,强压着泪意,只丢下一句:“快点走,别说了。”就风驰电掣地往前走。

      二叔于是住了嘴,跟上去。二人很快就到了南珍家。

      南珍的家结构简单,进门就是厅堂,穿过厅堂,左侧一间小灶房,中间和右侧各一间,用作卧房。三间屋子后面是小院,堆放杂物,还种了一棵梨树,低矮、刚抽新枝,院落的边边角角爬着些黄瓜藤,藤中钻出几朵牵牛花,长势喜人,往屋子背面的房顶上攀爬。

      二叔跟着南珍进门,看到屋子里干干净净,堂前摆着南亭的遗照,和一朵带别针的白花。他的眼圈霎时红了,想出声安慰南珍,却又无言地闭上嘴。

      南珍反倒习以为常,从桌上的茶盘里拿了杯子,从暖壶里倒了水,递给二叔,在他旁边坐下。

      “谢谢,”二叔接过水,端起来抿一口,平复了心情,对南珍笑笑说“珍珍,我来的路上看到小张面馆,我小时候常去那里吃西红柿鸡蛋面,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我们中午去那里吃怎么样?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也买上一起吃。”

      “好。就面吧,别的不用了。”南珍回道。

      “那好,我们吃完午饭,下午去逛庙会怎么样?听说今年庙会上有老匠人的木刻陶瓷展览,庙乐加入了铜镲和唢呐,东林县的大爷们还组了一支二胡队,丽远县的大娘们组了支合唱团自主表演。应该会比以往更有趣。”二叔温和地笑着说。

      本以为南珍会欣然同意,毕竟按当地的习俗,庙会是人人都去的。没料到南珍只是笑笑,就果断拒绝了。

      南珍带二叔去了他的房间,拿了干净被子,说道:“平时这里是我住,这两天您就在这凑合一下吧。”

      二叔连忙问道:“你呢?你睡哪里?你父亲那儿吗?”,然后抓住南珍的手,说道“好孩子,你还睡在自己房间,我去南亭的房间睡。”

      南珍轻轻抽出手,说:“不用了,我父亲他这两年一直在外面打工,不经常回来,说是他的房间,也没住过多久。我有时下雨就在他那间屋里睡,您不用费心了。”

      “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您自便。”说完,南珍就离开了。

      二叔自己坐在床上,想到南珍,既心疼又心烦。他觉得南亭把孩子教育的很好,南珍懂事又礼貌,但横祸接连带走了他的母亲和父亲,南珍的悲痛却始终很克制,他不由得觉得心疼。但南珍的盔甲太过严密,看似温和,其实不容接近又时有伤人。

      到底该怎样带南珍回家,二叔的脑袋简直拧成了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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