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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疏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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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寒霜泣,玉碟破蛹湿彩衣。
他低下头来亲吻我的脸颊,像每天清晨他常常做的那样,我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华丽而哀伤,他说:“疏影,乖,等我回来,带你的敛风回来。”
垂阳第一次把我丢在他身后的黑暗里,亦是最后一次把我遗弃。他绮丽寂静的背影,渐渐缩成了我手心里的一滴水珠,碎裂散开在我的纹路里。
那天清晨,我仰起脸亲吻他澄澈明净的眼睛,突然发现一直停在我肩膀上的蝴碟不见了。
垂阳是一只蝴碟,我习惯了他在我肩上停息的日子,不知道从哪一世起,似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他在花丛里采花,化成人形的时候落了一肩的花粉。
垂阳化身为人形的时候,眼睛澄澈明净,带着被隐匿起来的哀伤。他总是在我转身的时候安静的看着我,天真的毫无设防。他说:“疏影,我停在你肩上仰起头看你的时候,总是看见你的寂寞。”
“垂阳,我低下头看见你停在我肩上的时候,总是看见你翅膀上的花纹,像裂缝一般,细细碎碎,一道一道的。 ”
他低下头来亲吻我的脸颊,他说:“如果我身体里有血液,它是蓝色的。”大朵大朵黑色妖绕的花朵在我们脚下的大陆上热闹盛开,寂寞的光泽灼疼了我的眼睛。
我仰着脸肆意的笑着,风把我的长发吹起来,我看见那时候的我坐在高高的树稍上,晃动着我垂下去的脚,它们赤裸着。风从我的发际间滑走。我的笑容恍惚迷离。
我对垂阳说:“你有一双美丽透明的翅膀。”
垂阳仰起头,一直观望天空中寂静的黑暗,暮色里的雾气附在他的睫毛上,积累成水珠,我伸手放到他的眼睛下面去,于是,一滴掉在我的手心里。
“你要停在我肩上多久?”我问他。
我是凛洌至极的女子,如同阴暗的冰壁上瞬间开出来的清冷的植物,让人望而却步。
我出生的时候,招来了整个赤狼国的蝴蝶在我的上空盘旋,一只凄艳而碧蓝的燕尾蝶越过火炉里的火苗,停在我赤裸的肩膀上,从再不愿离去。母亲一直在念着一首词:“乌夜啼,寒霜泣,玉碟破蛹湿彩衣,疏影踏寻疏影蓝。”
我便被立为赤狼国未来的后,取名疏影。
我一直在等。而垂阳一直在我肩头停息。很多时候我侧过头去,便看见他,心里无能为力却仍让他停在那里。我知道他在等什么,也知道我在等什么。
我爱敛风。我以为我爱他,他就会来爱我。
直至有一天,我看见那个叫做月慢的女子在阳光里的笑颜,沉寂而不沾烟火,她不是美丽的女子,亦没有高贵的血统,可是敛风在看向她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包容和怜惜的神情。
眼泪从我眼睛里大滴大滴的掉下来,心里一片尖锐的疼痛刺过。敛风从我身边经过,像经过一座桥,并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什么。他只是要到达彼岸去,而月慢,是彼岸一棵紫色的花树,花瓣细碎,会在风中飘扬,落在他的肩上。
我低下头,看见垂阳在我肩上扇动着凄艳碧蓝的翅膀,仿佛满脸忧伤的看着我。
敛风终于成为赤狼国的王,他登位的那一天迎娶月慢。
那天,赤狼国有史以来的第一场雪,我挤在幽暗的城墙角落里,看见这个黑暗之城上空相拥亲吻的敛风和月慢,心里的温度一点一点的熄灭,坠落下去掉在雪堆里。
“疏影,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回头看见垂阳化成人形站在我身后,雪花落在他的发稍上,睫毛上,他对我说:“疏影,我们离开这里吧。”
雪花一片一片的坠下来,好像要掉满整个赤狼国,赤狼国的天空云层变得灰白模糊。
我站在雪地里,静静的凝视着垂阳很久,直到他睫毛上的雪花化成水滴,掉落下来,我伸出手去接,它掉在我的手心里。我问他:“我们去哪里?”
他在喧杂的人群里,伸过手来抓住我展开的手指,仍旧低下头来轻轻亲吻我的脸颊,他说:“我可以带你到很远的地方去。我不会让你痛。”
我的眼泪突然流下来。
垂阳在那天晚上带我离开了赤狼国,我离开的时候,一片雪花掉在我的脸上,化了。
我听敛风对月慢说:“月慢,月慢,我带着天下,来接你了。”
在和垂阳独处的那段时间里,垂阳用他的疼痛,对着我的疼痛。那场雪留在记忆里,一点一点的寂寞掉了。
我想让自己平静。他却想让我平静。他知道他法带我离开敛风。在哪里都是一样。
我常常在清晨潮湿的暮色和雾霾里爬到树上去,坐在树稍上,肆意的晃动着垂下来的脚,它们一如既往赤裸着,我的头发在风中飘动。
我观望过的天空,没有一只飞鸟飞过。
垂阳在树下,隔着一段距离,沉默的观望我。他无法触及我。我渐渐明白,我等的是一场妖异的腐烂,和结局并没有区别。
终于有一天,我听见他的叹息在雾气里弥漫开来,他突然问我:“我可以在你肩膀上停多久。”
我记得我曾问他,你还要在我肩膀上停多久。这个问题,如今被他丢回给我。
我晃动着我身边的树稍,笑容含糊低下头去看着他,我说:“垂阳,上来,在我肩上。”
我看见他眯起碧蓝的眼睛,意味深长的微笑,那种蓝色的光芒,温暖而潮湿。然后我在晨雾里看见一只蓝得沉郁的蝴蝶,挥动着绮丽的双翅,从地面飞起。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晃动着树枝掉下的一片树叶擦过他的翅膀,蓝色闪烁的粉末从他翅膀上掉下来,散在风里,我惶恐不安的伸出我的手,沾了一些在指尖上,我把手指弯起来,揉搓着它。
“他让你痛了。”他停在我的肩上,在我耳边说。
我说:“你没有让我痛。”
“所以你才不爱我。可是你也让我痛了。”
我听见垂阳的声音漫不经心的温和,我仿佛看见雾气沾在他睫毛上,积成水珠坠下来的样子。
我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双翅,那里仿佛有一个伤口,有血液的味道,蓝色的血液,带着腐烂的芬芳和冰凉,夹带着疼痛和快乐。
“疏影,那天我不知道我可以停在哪里。”
我常常倾斜着头想,如果赤狼国从来就不曾遭遇那场灭国的灾难,我是不是就可以用垂阳来遗忘敛风。
那场战争开始的那个清晨,我在敛风以外的尘世里,爬到高高的树枝上,远远的看见烧在赤狼国边镜的火焰染红了整个赤狼国上空的云层。
垂阳在树下站了很久,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滴碎在他身前的脚下。
暮色里的天空下终于有飞鸟飞过,我突然低下头去叫他:“垂阳,到我肩上来。”
他在树下望着我,眼晴里有一瞬间的冷漠收敛,他说:“疏影,你下来。”
我被他跃起拉住手往下坠落,在坠落里我看见他倾斜的笑容,如同被惊动的蝴碟的双翅。
落回地面上,他仓促的放开我的手,眼睛郁蓝郁蓝的接近残酷的碎裂。让我想起我曾见过的濒临死亡的蝶,无声息的消失。
他问我:“如果我坚守,你终是会痛的吧?”
我把脸别过去,看见落在他肩上的细碎花粉末。我恍然的伸出手去,却意然发现一滴水珠掉落在我的手心里,温暖的分裂在我的纹路里。抬起头,我看见他睫毛上的水珠,那个清晨,并无雾霾。
我问他:“垂阳,你要走了?”
他俯身下来亲吻我的脸颊,我记得他嘴唇触到我脸上的感觉。
他说:“疏影,乖,等我回来,带你的敛风回来。”
那天赤狼国又下雪了,记忆里那是赤狼国有史的第二场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淹没了黑色的大陆,无声而激裂,它们急于掩蔽一些绝望。
赤狼国被灭国了,垂阳终是没有回来,亦没有如约带回敛风。
我的指尖上沾有碧蓝的粉末,是蝴蝶翅膀上剥落下来的粉末,那是垂阳的血液,蓝色的,没有温度。他却终于让我痛了。
我仍旧坐到高高的树稍上去,晃动着低垂下来的脚,风从我的发间流失。
一只蝴蝶停在我的手背上,缓缓扇动五彩斑斓的双翅,他也许飞太远了,累了就停在我的手背上,落了我一手满满的粉粉,碧蓝清澈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