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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天台之夜 ...

  •   包括田冈在内的球队众人很快发现,仙道彰和流川枫的关系变得肉眼可见地亲近起来。虽然大家都说不清猜不透是因为什么由头,但这种出人意表的友谊却显得比真金还真,并且在周五晚上终于成功点燃了田冈的怒火——
      “仙道彰!流川枫!你们俩再说小话给我去做四组折返跑!”
      田冈暴躁地冲两人大喝道。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绿了脸。
      好嘛,四组折返跑,这是要让吃下的晚餐统统吐出来吧?!
      彼时众人正在两人一组相对而坐,练习仰卧起坐,仙道彰丢下福田,跑去找流川枫做搭档。两人在场地最靠边的位置叽叽咕咕,那架势实在不像第二天就要迎战强敌的状态。
      不,确切来说,是仙道一直在单方面叽叽咕咕。
      吵死了。
      流川枫发力起身,面无表情地同仙道击掌,然后仰倒,脚踝处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同时仰躺时肌肉牵拉所带来的线条变化。
      他觉得,仙道彰从迟到那天算起,已经不正常了好几天。
      前天,他借给自己一本英语口语速记手册,细细叮嘱郑重托付,比老头子还啰嗦;昨天,他在自己的篮球包里丢下一只大苹果,被樱木花道瞧个正着,这白痴因此控诉自己吃独食,可恨仙道竟然说“他还没你高,多吃点是应该的”。
      呸!多1厘米也算高吗?!
      今天,他又神神秘秘地给自己分享“超级好吃的新款杯面”,非常稀缺,只有两盒,因此需要偷偷吃。
      真是能折腾啊。
      再次同时起身,两人靠近击掌,仙道在田冈的威压之下放低了声音,又补了一嘴:
      “记得保密——”
      流川枫没等他说完,便要再次倒下去,却不想被仙道扣住了掌缘,近在咫尺的温和眉眼中跳动着几分雀跃的光:“我可只买了两盒。”
      流川枫:“……”
      他小腿发力撞了他一记,抽回手来,“白痴”两字在喉咙口滚了两滚,随着倒下的身体咽回肚里去,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确实饿了。
      所以去天台偷吃杯面的邀请,直到训练结束,他也没拒绝。
      当晚解散之前,田冈将众人集合起来语重心长地叮嘱战术细节。湘北虽然曾经打败过山王工业,但战况实在太过惊险,所以这次即使泽北荣治缺席,山王工业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强敌,高手云集,不可小觑。今年神奈川县在国民体育大会中打进四强,平了十七年前的最好成绩,若能更进一步,无论于谁而言,都是难得荣耀,田冈在此事上尤为紧张。因此他一点儿都不敢马虎,只恨不得明天和诸位一起上场作战。
      宫城良田终于按捺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很快传染了樱木花道,跟着打了个毫不遮掩的大呵欠。
      田冈:“……”
      才八点半啊这帮家伙!
      他有些焦虑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去,并开始低头收拾长椅上散乱的笔记。
      众人向教练道别,纷杂脚步声渐渐远去,中年人将各种文件整理为一叠,直起身来,与此同时,有人从旁递过一张纸来。
      是仙道。
      “掉地上了,教练。”
      他将那张画得乱七八糟的白纸还给田冈。
      “哦,谢谢。”
      田冈都点没好气地道。他还没忘记得意弟子方才走神讲小话的事情,仍然虎着一张脸。说这孩子没有责任心吧,球场上没有谁比他更令人放心了;但每次想要更严格地给这这孩子拧紧弦时,他却偏偏如游鱼一般灵巧地避开了。
      真是不知该如何才好。
      仙道彰早已习惯了教练的脾气,因而对这态度毫不在意。今天轮到他锁门,安静地看着自家教练收拾停当之后,他关了灯,锁好场馆大门,很罕见地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田冈身后,陪他走过暗光的廊道,离开体育馆。
      秋夜令覆盖在肌肤上的热意瞬间蒸腾殆尽。和孩子们不同,田冈每晚都要乘坐电车回家,学校、家庭和体育馆三地奔波,是他这段时间的常态。路灯下,中年人发际间的一缕白发显得有些晃眼。仙道收回了视线,沉默地陪教练向电车站走去。
      是田冈首先停下了脚步。他站定在路旁,抬头问他:“你有事?”
      仙道彰不是那种乖顺的学生,田冈很清楚。换作平常,训练结束后这小子跑得比谁都快,今天一直跟着自己晃,有点反常。
      “没有。”
      仙道摇了摇头:“只是看您有些紧张,担心坐反电车。”
      田冈闻言冷哼:“那不用你操心。你能专心训练就是帮我大忙了。”
      仙道挠挠头,苦笑着应了一声。
      田冈看他没有道别的意思,想了想,又迈步前行了。
      平心而论,仙道这段时间的训练积极性,要比暑期集训时高很多。当他上场时,田冈能够感觉到他在很愉悦地享受比赛。他有了更加优秀的队友,不必再左支右绌地计算和支援,而是能集中精力发挥所长。更难得的是,海南和湘北的球员同他并无龃龉,这让田冈既欣喜,又挫败。
      能够指导这样一支群星熠熠的球队逐鹿全国赛场,是他的幸运;这支球队不属于陵南,是他的遗憾。
      如果当初他没有执意挖仙道彰来陵南,这个孩子与篮球的缘分,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走至路口,电车站已近在眼前,他摆了摆手,让仙道回去。
      高大挺拔的少年向他道别,沿来路向合宿地走去。田冈茂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对学生们讲,自己和高头教练年轻时,就犹如仙道和流川枫,那确实有些托大的意思。但若论对篮球的热情和对胜利的渴望,是绝对不比他们差的。一颗小小的橙色皮球,不但支撑了田冈茂一全部的学生时光,也充盈了他的整个人生。做全国赛场上的王者,是自己曾经未酬的梦想,他不想这也变成仙道彰一生之中后知后觉的遗憾。
      这样想着,田冈老师觉得自己更焦虑了。

      流川枫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顶楼时,发现通向天台的铁门果然是开着的,户外灯光通过细窄的门缝透进来,一路延伸到他脚下。推门走出去,视线霍然开朗,铁丝网围起来的天台很干净,只有一条水泥长凳。仙道坐在那里,回头冲他挥了挥手,并抱起了放在身边的杯面和水壶。
      流川枫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感觉到腿被什么东西硌到,伸手一摸,是个挺重的大锁头。
      “怎么开的?”
      他问。
      仙道一边打开杯面包装,一边回道:“回形针。”
      流川枫:“……针呢?”
      仙道:“嗯?”
      “回形针。”流川枫说,同时“咔嚓”一声,将锁梁重新扣上。
      仙道眼神示意:“衣兜里。”
      流川枫探手过去,在他的外套衣兜中摸出那枚被拉直的金属针,开始低头捣鼓锁眼。
      直到一杯面注满热水,新晋开锁匠仍然没能将锁头打开,仙道忍住笑意将杯子递了过去。
      “你的,拿一下,不然我没手搞第二杯。”
      流川枫一手接过杯面,一手将锁头和回形针递给他:“开一下。”
      嘿,瞧这随时随地的好胜心。
      仙道将回形针伸进锁眼,转了几转,在流川枫很专注的盯视下,锁梁发出清脆的金属摩擦声,成功弹开来。
      流川枫:“……”
      切。好像和我的动作没什么区别。
      这样想着,他伸出一手想要将之拿过来再好好看看,不想仙道连锁带针揣进了衣兜。
      “再研究我要饿死了。”
      仙道说,然后飞快地拆了第二个杯面的包装。
      流川枫悻悻收回手,扶在温暖熨帖的杯面外壁上。他沉默了一会儿,问:
      “怎么学会的?”
      “你说开锁吗?”
      仙道在泡面里注好热水,捧在手里,才向他解释道:“有次我骑自行车去钓鱼,车钥匙不小心掉进海里,一个在钓鱼的大叔用鱼钩帮我开了锁。他很热心,顺便把这个技能教给了我。”
      流川枫没再出声。只是心想,这个技能的确很实用,最起码比乱七八糟的折纸实用多了。
      想学。
      “比赛完教你。”
      ——与此同时,他听到身边人开口说。
      流川枫:“……”
      仿佛心思被陡然摊开来让人瞧得仔细明白,说不清是气恼还是讶异,流川枫只觉心脏好似被人在手里握了一瞬,半晌,才“嗯”了一声。
      他揭开杯面盖,用叉子搅了搅,袅袅热气冲入鼻腔,速食面条的香味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
      仙道只消瞧他眉宇神色,便猜这小孩多半是在恼自己被旁人看透,便转开了话题:
      “我们学校剑道部有位高年级学长,是资深杯面爱好者,会在社团海报栏里进行美食推荐,这是他前天刚更新的一款。我们先试吃看看,我打算在球队经理室里屯一点。”
      流川枫盖好了杯盖,随口道:“这周赛程就结束,用得着在球队——”
      啊不对,不是这个球队,是那个球队。
      陵南篮球队。
      他停了口,没再说下去。
      有那么一两秒时间,像是被食物的香气所缠绕,拖拖拉拉地变得很漫长。在转瞬即逝的极致安静之后,仙道偏腿碰了碰他的膝盖,话音里毫不遮掩地含着笑:
      “可以在你们湘北的经理室屯一点啊,虽然这没什么营养,不能多吃,但偶尔吃一点还是挺有幸福感的。比如这次冬季赛,要是把你们打哭了,也许可以聚众吃一点调节心情。”
      放屁。
      流川枫将腿挪开,并在心底骂了一句。
      通过面前的铁丝网格向外看去,是一片高高低低的建筑,交错的空间里,有一小片黯蓝色,那是海。因为相隔太远,浪花不显,也听不到海鸟鸣啁,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让他想起了与仙道彰并肩同行的那个傍晚。当时,他们还算不上是朋友;他也从未想过,他们可能成为朋友。不过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肯花时间去向仙道彰道谢,并且在对方接受了笔记之后感到轻松愉快,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回酬仙道在全国大赛之前同他说的一席话,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对强者间的抗衡充满期待。事实上,生发那种心情的原因,似乎无法用语言明白表达;
      也如同此时此刻,能用语言明白表达的东西,却最终选择不说出口。
      “时间过得可真快呐,”仙道彰似乎已经非常习惯在对话中流川枫随时随地哑火,又自顾自将话头捡了起来:“明天半决赛,你又和山王对上了,可真是有缘。”
      流川枫沉默片刻,才道:“你说的北泽,是泽北荣治,是不是。”
      仙道想了想,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应该是他吧。”
      流川枫:“……你不是很擅长记忆课业吗?”
      这话听着像是对自己方才那番揶揄的回击,这小子,嘴上也不吃亏。仙道坦然接了问话中的小刀子,冲他伸出一指摆了摆,高深莫测地道:
      “你知道吗,世上所有的事情,一共分三种。第一种是无所谓记不记得的事情,第二种是不想记得但必须要记得的事情,第三种是想要记得的事情。对我来说,记不记得泽北是第一种事,记不记得课业则是第二种。”
      虽然听起来像在瞎扯,但这一刻嘴比脑子快,被好奇心支配的流川枫忍不住追问:
      “那什么算第三种事?”
      第三种事?
      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话题上穷追猛打,仙道话头一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铁丝网前挂着颗旧灯泡,在夜色中微微晃动。昏黄的光圈投在两人脚边,静静地左右摆移,不曾止息。流川枫看着他,还在一本正经地等答案。
      仙道避开了他求索的视线,笑着摇了摇头。那笑意很像叹了一口气。
      “第三种,就是很要紧的事,不能说。”
      流川枫:“……”
      故弄玄虚,不说拉倒。
      不愿说,那就算了。流川枫无意窥探他人心事,于是揭开杯盖,开始吃面。
      看流川枫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追问,仙道一时间竟不能分辨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莫名失落起来。
      他应该不会知道,他自己就是答案。
      因为“想要对你好”,就是第三种事情。
      作为自己很欣赏,不,应该是最欣赏的朋友,你值得珍视,我想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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