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绫·罗·绸·缎·纱·锦·绉 ...
-
女儿家是一面布料。
绫罗绸缎纱锦绉,各家的女儿有各家的风采,绫的素馨,罗的旖旎,绸的高贵,缎的典雅,纱的朦胧,锦的华丽,绉的柔美。
女儿有时候是一把轻莹团扇,衬着发髻的步摇荆钗,扑过夏夜的流荧,悲过秋风的画扇,扇过的是一段段婉转的心事。有时候是一方绣了刺绣的帕子,将密密匝匝的心事用针细细密密地缝进一抹淡青色的藤,于花园假山之后,留下多少个书生少爷的惊叹。有时候是一柄布扎的竹伞,甩在肩上,于眼波横斜间搭成转身时一股优雅的风采自然。于腰身婉转间,又透出一股幽然的香来。
也有女儿,是一条素色的方巾,能束了男人冠上青丝,能洗面上尘霜,能净了素手,能褪了疲惫。在反复的揉搓之中也就没了最初的素净。孰不知那方巾上,都绵绵地缠绕上良人的味道,再也洗不去了。
可是再好的料子也要人赏得,男人是常常不爱留恋衣坊间的。女儿家倾尽一生容颜只愿得一人真心赏识,而所谓的诗里的情画里的意,究竟还是属于那些团扇方帕和竹伞的。
男人娶回一身红衣,女儿家是那头上半遮半掩,透明却又实在看不清底下面容的头纱,入了洞房,便是一抹旖旎的流苏,一生灿烂便尽于此。于是再好的绸,再好的缎,再好的绫罗都要纳进盆里,洗了次日清晨良人的惫意,至此已是染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颜色,再也回不去当年的静好。
然后,待到五年、十年、十五年,兴许从前是团扇,如今已作了夏夜送凉的蒲扇,从前是刺绣,如今已作了饭后擦嘴的帕子,从前是竹伞,如今已作了只待遮风避雨,阳光一来就丢在角落的蔽履。
最开始是洗脸巾,接着是擦碗布,末了擦一擦桌椅,在水里拧一拧,还能见褶皱里微微显现出来的灰白,晾在绳上,晒去了一层又一层的灰渣,连那洗不去的灰尘都在阳光里泛出淡淡的昏黄,随风轻摆,吹走的那些有关岁月和青春的事情,早已在别人的生活已又重演。
待到人老珠黄,红颜不在,什么布料都作了孙子孙女的尿布,染着大大小小的水渍印子,偶然一阵风过,还有些许难闻的味道,谁也看不出它曾经究竟是怎样的芳华动人,谁也不曾知晓它身上那些抚不平的褶皱,是怎样一点一点堆积起来。
这般的布料,在倾尽所用之后终于作了古,成了街巷角落里苍蝇横飞的垃圾堆里,野狗野猫争抢的温床,然后终于支离破碎。
如此,倒不如在最灿烂的那一时刻以最灿烂的姿态逝去,那么,什么往事,什么风流,什么华灯疏帘,什么笙歌香车,都成了西泠桥畔的石碑边,一腔染泪的青衫,随着纷纷清明雨,叫那些害人不浅的男人们都断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