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刑侦]》绫羽

47、第四十七章

　　电梯从底层一路上升，当数字定格在12的时候，电梯门才打开。
　　门外长长的走廊里，陈飞濯一眼就看到靠在墙边的简蔷，她正皱着眉低头不说话。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警官，陈飞濯从没见过这个人，他正低声对简蔷说着什么，语气很温柔，像是在安慰她。
　　当陈飞濯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两人扭头看向他，而简蔷却用久违的带着敌意的目光望着他。陈飞濯的嘴唇条件反射抿紧了些，原本轻松的心情也沉下不少。他似乎能猜出些原因，实际上在一段时间内他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他总是和简蔷处不好。很快他就悟出了答案：简政华对他的格外关照，以及对简蔷的高标准严要求。
　　这次简叔叔对她的“督促”恐怕也没有缺席。

　　陈飞濯深吸一口气，他没理睬简蔷的目光，倒是对她面前这位身材挺拔、一脸英气的生面孔多看了几眼。似乎是因为简蔷敌意的目光，让这位男警官也在看陈飞濯的时候平添了几分警惕。他是标准的军人气派，宽宽的肩膀，笔直的后背，警服在他身上没有什么不合体的褶皱，他修长的手臂和双腿将衣服撑得笔挺威严。他理着寸头，巴掌脸上却有一对粗眉毛，眼睛则透着一股警察常有的狠劲儿。陈飞濯微皱了一下眉，也不知是不是对方的表情，让他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适。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走过他们，然后推开了王兴的办公室大门。
　　迎面就传来了简政华和王兴的交谈声，姐姐简柔则站在门口，顺着开门还关切地朝外看看，发现简柔还和那位男警官站在门外，这才稍稍放下些心。转而微笑着看向陈飞濯：
　　“你来了！”
　　“嗯。”陈飞濯一点头，简政华和王兴便转过头看向他：
　　“小陈来了！”王兴微笑着说完，陈飞濯就看到年过半百的简政华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个子很高，虽然年近六十体格却很强壮。他笑着走向陈飞濯，伸出双手捏了捏陈飞濯的肩膀，然后开口：
　　“嗯，胖点儿了。”他看向陈飞濯点点头，“不过还有点薄，有空去练练把式，男人嘛，还是得壮点儿。”
　　“我有锻炼。”陈飞濯知道简政华最关心自己的健康，于是立刻应和。
　　“你在健身房那点儿锻炼算什么？你不是老要跑公安局报到吗？跟着他们练练去！”

　　陈飞濯立刻低头笑了笑，简政华则转身问王兴：
　　“小陈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哪里！他的文章也算给我们警务系统做正面宣传了！”
　　“那就好，那就好……”简政华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别过身，陈飞濯这才注意到，灯光下他后脑勺上的头发居然白了不少。在他的印象里，简政华一头又黑又硬的头发就像他的为人一样，正直坚毅。他重新坐回座位的时候，眼里似乎多了一丝沉淀，仿佛很久之前的那些回忆全都泛起——那些他与陈同共事的青春时光，原本那个刚正沉郁的男人早已不在，而眼前他的儿子却与他刚入警局时的模样如此相似，简政华不得不感叹时间轮回的奇妙。王兴感觉出来，他还记得那个不苟言笑的前辈陈同，但谁都没料到会发生那件事。一转眼，他的儿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可至今为止都没有抓住凶手，怎能不让人感慨呢！

　　“有女朋友了吗？”简政华从回忆中出来，他抬头看向陈飞濯，他则摇摇头：
　　“还没。”
　　“你也不小了吧？”简政华想了一下，“今年二十八对吧？”
　　“对。”陈飞濯笑着回答，“说来惭愧，工作实在太忙了，所以也没时间。”其实也没少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但他之所以能理解简柔不愿意找包阳，可能也跟自己心底的一些东西有关。他总觉得自己家的这件事情如果不能找到答案，他很难从中走出来，恐怕也很难给以后的对象一个明白的交代。所以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一个真正的女友，灭门案对内心的影响始终无法平息，他明白自己必须得先找到凶手。
　　“哎……现在年轻人都忙到来不及搞对象？”简政华看着王兴问道，简柔明白这句话也包含了她的因素在里面，于是在一边也抿了下嘴唇。
　　“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吧！”王兴回答。
　　“也是，随他们吧，努力干好自己的活儿就行。”他实际上是个很开明的家长，很少因为这种事情去逼自己的孩子。很多时候，也愿意去认真听一听他们的理由和想法。

　　“爸，等会儿你回来住吗？”简柔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回忆。
　　“不了，我一会儿就去市政府旁边的宾馆住吧，明天一大早要去开会。”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这次来还有个目的，就是那个‘风铃杀手’的案件。”他说着便看向王兴，“厅里很关心这个案子，本来也想派人过来协助的，不过洪市的各方面警务配置规格也挺高的。省里最近也有件棘手的案子。”
　　“您是说那件直播案？”
　　“是的，想必你也听说了。”简政华点点头，“虽然没多久，咱们就把直播房间封了，但是影响还是非常坏。”
　　陈飞濯立刻就明白了他们对话，他毕竟是业内人士，这件事周刊的主编葛曼一直在关心着。据说这个直播的主人公是一个女孩儿，她被抓到了一间密闭的小空间，看上去像一个比较大的酒桶，又或者是一个棺材，面前的摄像机则进行着直播。她没法逃跑，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无力地敲击着周围的木质墙壁，等待死亡。警察封了直播房间，但查了整整三天还是没有找到女孩儿的位置，他们眼睁睁看着女孩儿失去生命，感受到了来自罪犯的一次公开羞辱。
　　王兴摇摇头：
　　“现在的人都怎么了？”
　　“哎……”简政华摇摇手，接着便说，“行了，你给包阳打个电话，关于风铃的事儿我得跟他啰嗦几句。”
　　王兴受命去拨电话了，简政华则看向简柔，仿佛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
　　“她还在外面？”
　　简柔愣了一下，点点头：
　　“在的。”

　　“哼！哪有女孩子是这么个倔脾气？”简政华一改刚才对简柔和陈飞濯的大度，对于简蔷，他一直都扮演着操碎心的老父亲形象。此刻，他有些生气地继续说，“我让她别稀里糊涂，既然做刑警就别想着执行任务的时候能有人帮她，难道我说错了？”
　　“……”没有人接话，简柔没吱声，陈飞濯也没开口。
　　“你给我把她喊进来！”简政华发完话，简柔看看父亲：
　　“爸，要不算了。你也别盯着笑笑了，她这一个月其实真挺努力的。”简柔想起那天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妹妹，着实有些心疼。
　　“我这哪是盯着她！我是怕给咱们公安系统丢脸。”简政华不依不饶。
　　“简叔叔，她能继承您的衣钵已经很有胆量。您看我，到最后也只是个记者。她很厉害了。”陈飞濯也开口替她说话，他还记得那晚女孩儿做人质，从宾馆二楼传来的枪响，让提前回到车里的他紧张到胃里翻滚。
　　简政华看向陈飞濯，他这样说却让这个中年人再次陷入回忆。他还记得陈飞濯只有四五岁的时候被陈同领到办公室，那时的他有多憧憬警察啊！但自从那件事后，他便决字不提要做警察。即便是高考前，简政华旁敲侧击地问他，他也从没提过。

　　简政华低头，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
　　“哎……主要是，她太要强，有时候就会过头。”他的语气终于软下来点，“飞濯你清楚的，她中学的时候还跟男孩子打架，真是前所未闻。”
　　陈飞濯的记忆被这段话拉回到十多年前，那时候的简蔷扎着马尾。虽然看上去白白净净，却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那次是为了教训一个总盯着自己好朋友不放的小流氓，她给人家逼到男厕所，这还不算，最后还冲进男厕所让对方趴在厕所地板上写保证书。洪市三中从此扬名立万，至今还有“厕所保证书”的传说。
　　“简叔叔，那件事后来也证明是对方有错在前。”陈飞濯还在挽回。
　　“行吧，你们都替她说话。”简政华摇头，“简柔，你让她进来，我就跟她好好说两句。现在我也不能常回家，说实话，我还是最担心她。”
　　这是实话，简柔和陈飞濯都觉得，简政华本质上是最关心简蔷的。这个女儿最像他，但可能就是个性太相似，谁都不服谁，一碰上就火花四溅，总朝着对方的痛点使劲捶。

　　简柔开门，陈飞濯看她走到简蔷身边，跟她说着什么，女孩儿便跟着她往房间走来。男警官也一块儿过来，他的视线与陈飞濯接触了一下。那双眼睛如鹰般敏锐机警，陈飞濯却仅仅报以一个有些敷衍的微笑。
　　简蔷皱眉站在灯光下，简政华又回到了原本严肃的表情。气氛一瞬落入冰点，简蔷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看着父亲，眼神中满是戒备：
　　“你好好工作，”简政华好像是强压着不快，半天才对着她难看的脸色说道，“遇到困难多问，但也不能什么都问，有些事还是得自己钻。你姐比你大很多就不说了，飞濯就比你大四岁。你看人家最近从记者转到主持也反响这么好，人家肯定是下功夫的。你也得跟人家一样，没事多想想怎么干好自己的活儿。”

　　“……”简蔷没有回答，又是那种教训的语气，又是陈飞濯，她用冷峻的眼神瞥了一眼记者。这么多年，自己与他相比永远是父亲嘴里的落败方。无论自己多努力，永远都没法比他更闪耀。她感到愤懑，选择警察完全是出于热爱，也是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的实力，但父亲始终不愿认可她，这让她感到无比挫败。

　　简政华等了她两秒，见她始终没有回应，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分贝：
　　“回答呢？”
　　简蔷心里跳了下，但还是抿着嘴没立刻开口。简柔拍拍她，简蔷才不情愿地点头表示明白。可简政华的火气却因为她表现上来了，到底还是没绷住问道：
　　“嘴巴呢？你参军的时候，教官没告诉你回答问题声音要响亮？”女孩儿的脸因为这句话胀得通红，她咬住嘴唇没反驳，简政华却不依不饶，“刚刚我跟你说话你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现在又成葫芦了？三句话都没个声？你既然一定要进刑警，走我的老路，我作为过来人跟你说说经验，难道有错？”
　　“没错。”简蔷终于开口，她抬起眼睛，脸上写满了对父亲的反抗，“你当然没错，你是简副厅，你不会错。”她的语言中只剩下讽刺。

　　“至少指点你我还绰绰有余！”简政华气极了，收了电话的王兴见他要冲简蔷过去了，立刻拦住他，还有生面孔的男警官，也上前拦到了简政华前面。
　　“笑笑……”简柔拽着她想要让她别那么拗，陈飞濯也挡在了简蔷前面。
　　“我做什么都不对。”简蔷低下头，“就算跟男的一样努力破案，还是够不到你的要求。”她忽然抬头看向面前的陈飞濯，眼神中充满了怨念与悲哀。记者顿了顿，这么多年，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似乎总在沉默，他没法开口。他毕竟不是简家人，他能怎么样呢？但他总被简政华拿出来当“榜样”，紧接着又被简蔷当作“靶子”，这样的生活的确也让他感到心累。他承认，前不久能和简蔷缓和关系，他是发自真心地感到快乐。做卧底的时候，他以为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缓解了七八。他不希望这好不容易融化的冰层重新结冻，他打算开口说什么。但简蔷却突然转身旋开了办公室的门把手，正巧遇上包阳迎面进来。包阳对上简蔷乌糟糟的表情，正一阵奇怪，简蔷已经从他身边跑出办公室。

　　陈飞濯第一个追出去，他看到简蔷在铺满惨白灯光的走廊里疾行，他朝那背影跑去。简蔷按下了电梯按钮，在电梯边他们才站在了一块儿。简蔷没有说话，她只是离他远一些，双手环抱做出保护的姿态，皱着眉。那种清晰的、对于陈飞濯的习惯性恨意又蔓延开来，可是这一次，她居然有些害怕这种感觉。
　　“你别跟我说话，我不想听。”简蔷没有立刻发作，她的告诫已经是一种进步。
　　“简蔷，我只说一句话：我和你从来都不是敌人。”陈飞濯沉着声音说完，简蔷便深吸一口气。电梯到了12楼，简蔷走进电梯厢，陈飞濯却没有进去。他知道简蔷此刻更希望能一个人呆着。他们俩只是这样看着对方，等电梯门渐渐阖上，剪断了两人的视线，陈飞濯才觉得心脏像是落入了冰冷的大海。

　　他明白，简蔷对父亲肯定的渴望，让他们俩的关系又一次困入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