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遗憾 ...
-
徐乐支是在原朗怀里醒过来的。照理说他睡了一天了,也饿了一天了,醒来却没有丝毫不舒服,全身轻松地不行,好像经历一场高级的马杀鸡。
他的记忆只记到和原朗在浴室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根本记不清,醒来后就在床上了。但他觉得很舒服,身体也轻松不少,甚至舒服地往原朗怀里钻了钻。
原朗感受到了,把他紧了紧,迷迷糊糊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凌晨2点钟。
原朗好像累极了,眼睛都没睁开:“醒了,饿吗?”
徐乐支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他也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不饿。
“抱你出来的时候,喂了粥的。”原朗打着哈欠解释道,可能真的累极了,回答一句饿了可以去楼下找人,就继续睡过去了。
徐乐支在他怀里却渐渐清醒了过来,他起身从原朗的怀里出来,喝了水。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仔细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自己身体的感觉——很奇怪。全身的酸疼消失了,却有种不明所以的焦渴感,身体明显是发泄过的,但却感觉不到很明显的疲累,反而觉得很舒服。
他走进浴室了,脱光衣服,观察着自己的身体,确实有欢爱的痕迹,但是痕迹非常轻。
所以……原朗哪怕是在浴室起强行和他做了,这么轻的程度他也不至于昏迷啊,可是这几个小时的记忆,怎么没有了。
难道是自己又发病了,徐乐支很快否认了这个答案,因为脑袋没有昏沉的感觉,身体也没有明显的痛苦。
他仔细在浴室里搜寻着,终于在浴缸边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个味道很熟悉……是什么?
仔细看浴缸边的瓶瓶罐罐,徐乐支愣住了,他清楚的记得刚进浴室里,浴室这些摆设的位置,颜色,这些瓶罐里,并没有原朗给他用的那只沐浴露。
而且……
徐乐支仔细翻了翻垃圾桶,原朗给他喝水的那个杯子,不见了。
许是这段时间确实累得不轻,轮到原朗一觉睡到大下午,醒来的时候,黄昏的光已落到房间里,原朗看着昏沉沉的落日,觉得这一觉仿佛睡了好多年。
起床出门,在二楼就听见乐支在大厅里的声音。很欢快地说着什么,声音是难得的清亮。原朗此时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但是听到徐乐支的声音,他很安心。
徐乐支正和陈管家讨论宴会该用什么花,突然后背一热,转头就被吻住了。
“原朗!”他吓了一跳,大厅里有那么多人在,徐乐支下意识就想把人推开,可原朗把他环在怀里,重心都压在他身上,他只能被迫接纳这个吻。
“咳咳”头发花白的陈管家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只能说年轻人真会玩。
亲够了把人放开,徐乐支脸色通红地都不能见人了,原朗问:“在聊什么?”
徐乐支兴致来了:“在聊宴会怎么布置。打算在这里摆很多好看的茉莉花,但陈管家说茉莉颜色太素了,我觉得弄点大波斯菊也可以,就是现在不是季节,你觉得呢。”
原朗伸手捏了捏徐乐支白皙的耳垂,认真道:“我也觉得大波斯菊很好,不在季节也没事,现在的花都规模化种植了,想买什么花随时。”
徐乐支听着听着就高兴起来了,拉着原朗去看他其他的布置。
原朗看着他眉飞色舞,开心不已地说着许多,仿佛这些注意早就压在他心里许久,如今终于又机会一起吐露。住在原宅的那些年里,他一定设想过很多次该怎么布置这个家吧。
原朗这么想着,突然就觉得很心酸。
意识到的瞬间,他伸出手一把把眉飞色舞的徐乐支拉近怀里,重新抱住。
“原……原朗”徐乐支小小吃了一惊,任由原朗抱着,在他耳边小声问“你今天怎么了?”
原朗摇摇头,低声道:“没事,就觉得……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徐乐支在他怀里闷闷地笑:“你说什么呢,我们当然会在一起啊。”
原朗放开了徐乐支,转而拉起他的手向院子后面走:“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穿过长着精致花草的花园,穿过平常健身游泳的区域,穿过一片草地,穿过一道生锈的雕花铁门,徐乐支发现,原朗把自己带到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他从没想到,原宅后面居然还有这么大一片空间,应该是连同了另一套宅子。只不过荒草和落叶飞舞,藤蔓爬满,长廊落漆,这里应该很久都没人来了。
徐乐支好像发现了一个探险花园,好奇地到处跑跑看看,奇怪地问:“原朗,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设计得很不错呢。”
原朗眼睛投向空旷地虚空,像在怀念什么一样地说:“这里是我父母设计的,我妈妈以前常在这里办各种展览,后面就是我父亲的小图书馆,他有时候会带着学生在这里做研究。”
原朗推开已经生锈的大门,拉着徐乐支进父亲当年的小图书馆,这里的物件都已经被移走,只剩下空旷的矩形大厅。
徐乐支看见原朗眼里的伤感,拉着他的手安慰道:“你是想把这里复原吗?我来帮你。”
“不是”原朗望着徐乐支的眼睛非常温柔“我想把这里送给你,我想你重新规划它,设计它。不仅是这里,整个原宅的任何地方,我都想请你重新设计”
徐乐支愣住了,一时间,他仿佛没理解原朗在说什么,原朗不是最珍惜他父母留下来的东西的吗?前院的那间花房,连一个破旧的盆栽都要保存,而且他父母的东西,原朗从来都不会让人碰。
就是这样一个恋旧的人,现在却说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翻新。
徐乐支呆呆地,只能问出一句“为什么……”
原朗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么大的房子突然翻新耗资太大了,而且原来的设计也很不错啊”徐乐支下意识地就想让原朗打消这个念头“而且,任姨和陈叔他们也不会同意的吧,尤其是任姨……她”
讲到这里,徐乐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说起来,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任姨了。”
原朗漠然地解释:“她不会再出现你我面前了。”
“为什么……”徐乐支刚问完这句话,就觉得太阳穴在轻微地刺痛,脑子里翻滚着什么东西,好像在提醒他……他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原朗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在徐乐支脸色开始发白时,终将还是不忍心,握着人的后颈拉到跟前,低头吻下去。
他现在把偷吻这件事做得极其自然,徐乐支只能哼唧两声,注意力就被带走了,只能耐心地去回应这个吻。
“乐支……”原朗亲吻着他的眼睛,沉沉道“什么都别想,只看我,只听我说。”
徐乐支只觉得原朗的深黑的目光都要把自己吸进去了,他连一瞬思考都没有就点了点头。
原朗的目光似有痛意:“乐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不知道,任姨每次捧出来的茉莉花茶都是你做的,她一直都说是自己做的。还有,那条让你失控的项链,是她放在公寓里的。”
徐乐支非常惊讶,随即又非常疑惑,任姨一直表现得都挺喜欢他的啊,为什么会暗搓搓地干这种事。
“他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原朗直接道“在她眼里,她是我母亲意志的延续,对我,对整个原家都理应有所有权。”
“所以当她发现我偏离了她设定的轨道,就想代行我母亲的权力,将我矫正”原朗捏着徐乐支莹白的耳垂,淡淡道。
徐乐支点点头,他听懂了,任姨虽然和他相处很久,但毕竟不是放在心上的人,徐乐支的问题很快就转向了原朗:“可是,即使这样,你也不需要把你父母原先的设计都改了啊……我不是在质疑你,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也并不想这样。”
原朗挣了挣眉头,他有预感徐乐支接下来的话,对他而言很重要。
徐乐支拥住原朗的脖子,尽可能地让自己靠近他,斟酌着语句说道:“如果你真的想把原宅整个翻新,不留一点你父母的痕迹,在五年前你回来的那一天你就会这么做了,根本就不会等到今天,原朗……任姨跟你说了什么吗?或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突然想这么做。”
原朗瞳孔微,徐乐支对自己的事情真是太敏感了。很多事情根本瞒不住,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他都能抓到草蛇灰线。
原朗好像突然理解,五年前的那场截杀,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了,徐乐支太了解他了,而他却并不了解徐乐支。
想到这里,原朗伸手捧起徐乐支的脸,珍惜地亲上他的鼻尖,终于袒露心声:“昨天我和任姨谈过话,她让我知道,我其实一直都是恨着我父母的。”
“原朗……”徐乐支震惊了。
原朗声音沙哑地剖白内心:“我恨他们太想爱,眼里只有彼此,一个死了另一个就活不下去,他们好像从头到尾都忘了,还有一个我。”
原朗露出了一个很复杂的苦笑:“山盟海誓,鹣鲽情深。我回国以后听到都是歌颂他们伟大爱情的话。没有一个人问多问一句,我当年只有16岁,一个16岁的孩子无父无母,在国外被仇人追杀,身无分文,惶惶不可终日,是怎么过的。”
“我当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哪怕他们在殉情前,能想到给我留下买一条项链的钱,我在国外都不会过得像狗一样。”
原朗眼睛红了,徐乐支额头紧紧贴着他,心疼得不成样子。
“所以我不想恢复后院,就任由这里荒废,腐烂。结果还有人上来质问我,‘为什么不恢复你父母生前最常在的地方’是啊……为什么啊,因为我tam就是不想想起他们,是他们抛弃了我”这段话,原朗几乎是哽咽着说的。
徐乐支心疼坏了,踮起脚轻轻吻他的鼻尖,嘴唇,耳朵,就像原朗安抚他时常做的。徐乐支不去问,如果原朗真有自己说的那么恨,花房就不会保留,也不会那么努力地去找父母的遗物。人的感情本来就很复杂,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
徐乐支唯一确定的是,原朗需要时间慢慢去修补这些创伤。
正如他当年,也花了好长时间去修补徐由在自己生命中,留下的巨大窟窿。
萧瑟的长廊中,徐乐支轻抚着原朗的脸,听他说着他对父母的怨恨和不平。他一直都知道原朗当年在国外应该很难,但没想道会这么难,也没想到,他逃到国外的时候没有半分倚仗,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活下来的。
他酝酿了很久要说的话,开口就是先答应他的要求:\"好,这后面的区域,以后就交给我打理,我会重新设计的。”
见他答应,原朗悲伤的眉间稍微放松了一点。
\"原朗……不是你的错,你心里对你爸妈有怨,这很正常,如果是我,我也会的\"徐乐支斟酌着宽慰的话\"任姨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她不应该道德绑架你,我认为你的处理没有任何问题,不要责怪自己。\"
徐乐支低头想了想,继续道:\"我……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卖到徐由身边……其实……我能理解你……\"
\"乐支。\"见他要提起徐由,原朗连忙阻止,他和徐乐支剖白自己的阴暗面,却不想徐乐支也这么做,徐由对徐乐支来说意味着什么,原朗比谁都清楚\"你答应我就好,我们不提过去的那些事情……\"
徐乐支却很坚持,苦笑着\"要提的,有些事情,要说出来才能愈合的。\"
\"我被拐卖那年,大概不到7岁的年纪,那个时候每一天都想要逃跑,可每次都逃不掉,那些人把我们抓回来的时候,是不会打的,怕在身上留下伤痕雇主胡不喜欢,就把我们关到一个黑暗的小房间里,食物都是预先放在那的,那个小房间特别小特别黑,伸手就能碰到,就像口棺材,一点光都没有。会整整关一个星期的时间,吃喝拉撒都在那口棺材里……你知道的,这种感官剥夺比疼痛可怕得多得多\"徐乐支似乎是回忆起了神什么,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原朗牢牢盯着他,怕他会因为回忆这些事情突然发病。
徐乐支坚持继续回忆:\"几乎每一个被拐卖来的小孩都被关过一两次就老实了,可我就是想逃,在被送到徐由身边之前,我至少被关过五次,变得很怕黑很怕黑,徐由知道这个,每一次我犯错就会这样关我,后来我也和那些小孩一样,学乖了,既然反抗没用,那何不让自己好受一些。
其实被卖到徐家后,徐由大部分时间,都对我们这些\'羊\'很不错,好吃好喝,还有老师上课,大部分被拐来的小孩年纪都很小,对父母的记忆不深,养着养着就养乖了。\"
徐乐支顿了顿,眼神里有一丝的难过:\"可能是我的记忆力天生就好,我一直都没忘记我爸妈,也一直想着要逃走,所以就总是反复被关起来……直到有一次我听见那些人商量着要把我处理掉。我才知道,原来驯养不了的小孩既没卖出的价值又危险,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尽早无声无息地处理掉。\"
徐乐支苦笑,眼眶绯红:\"从哪天开始,我就变成了整个笼子里最乖的小孩了。\"
原朗是知道接下来的故事的,他叹了口气,环抱住徐乐支。
\"原朗……\"
在夕阳的余晖中,徐乐支缓缓述说着从没向任何人述说的往事。
\"后来我终于能自由行动了,我就去找我父母的消息……才知道他们在我被拐卖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在找我的路上遇到了山洪。我刚丢的时候,只要有任何一点点消息,无论真假,他们都会找,还被人无数次用假消息骗了所有的钱,我记得我被拐卖的前一年,爸爸在城里打工就已经存够翻新房子的钱了,可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我们家破破烂烂的……\"
泪水不受控制地划过脸颊,徐乐支心头酸涩得发疼:\"我妈妈一直很想建一个两层小洋楼,就像隔壁村我姑姑那样的房子,这样我爸爸就不会老被他们嘲笑,说我妈妈这样的好样貌嫁给我爸亏了\"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炫耀起来:\"我爸爸可厉害,他以前是在城里做建筑工人的,但是无师自通学了房屋设计,他还会做各种家具和玩具,你来我家的时候睡的那张床就是我爸爸打的,都二十几年了,还很结实呢,你睡的时候都没听见响吧\"
\"嗯\"原朗点点头。
徐乐支眼眸垂下,神情低落:\"他们的坟在后山山顶,那里的日出很好,我第一次给他们扫墓的时候,草都长得比墓碑还高了。原朗……有时候我在想,我那个时候要是再机灵一点,再不怕死一点就好了,也许我就能逃出来去找他们,我记得回家的路,记得我爸爸的手机号码,我明明什么都记得……\"
原版把徐乐支紧紧抱着,支撑着他,让他的重心落在自己身上。
他能理解徐乐支未说出口的话,诚然父母的死不是自己的错,但幸存者总会去设想那没有发生的\"如果\"\"可能\"。
如果当初这么做了,那家人现在可能还活着。
这种设想会时时刻刻碾压着幸存者的精神,让愧疚感折磨着神经,不能有一刻的放松。以此去完成人生的唯一的目标任务:复仇。
复仇后呢,失去支点的人生,毫无疑问地会让人放逐。
原朗这个时候才想明白,那个时候他潜意识里是需要一个新的支点。所以才那么轻易地答应和于家联姻,让自己陷入又一个争斗的轮回,对应的,徐乐支也把阻止原朗的自我放逐,变成了徐乐支自己的人生支点。
所以他们进了了别人无法理解的疯狂对立,却还能安然无恙地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三年。
自始自终,徐乐支都能完全理解他,就像现在的他,也能完全理解徐乐支。
落水村和原家后院一样,都是父母的遗物,内心的创伤,无可挽回的遗憾,必须直面的过去。
徐乐支在教他怎么面对这些。
就像徐乐支选择保存好父母留下的破旧瓦房,但也在前院重新种了花开垦了新的田地。
原朗完全也可以这么做。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放不下也没关系,走不出来就走不出来,没关系。房子只是房子,院子只是院子。
原朗在这一瞬间,觉得眼眶控制不住地温热起来,他很少哭,少数几次掉泪都是在徐乐支面前。
内心汹涌而上的感情几乎能把人的头脑淹没。
他把徐乐支抱起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自己何德何能,能重新拥有这个人,和他所有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