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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常 ...

  •   那少年抱着剑,就这样坐到东方既白时刻。

      卯时,宫人们鱼贯而入。

      皇帝把他的宝剑放了回去。

      该是上朝的时候了。

      张有德打量着皇帝疲惫的神色和紧张的姿态——皇帝眼里满是红血丝,不知道是没休息好,还是又进入了那种疯狂的境地?

      皇帝很克制,并不是一个喜欢把疯狂表露出来的人,或许是病情加重了?

      张有德思考了一下,下意识地盘算着要告诉太后娘娘。

      当日朝会上,皇帝强忍着疲惫和困倦,坐在高华宝座之上,听那些臣子连篇累牍的大论。

      突有大臣奏报,那疏勒国欲进献重礼庆祝皇帝的大朝会,为皇帝庆生,也与当朝建交结好,哪知半路使者竟然失了音讯。

      皇帝当即有些烦闷,吩咐刑部快查,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能是因为这两日的确烦闷,又有那样的怪声,是时候该加紧些庶卫了。

      掰掰指头算算,那些围猎啊、大朝会啊、还有接着的年节……可不是一桩又一桩的事情?

      且国朝饱受水灾困扰,皇帝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善为国者必先除五害。水一害也,旱一害也,风雾雹霜一害也,厉一害也,虫一害也,此谓五害。五害之属水为大。”

      因此水害一直是皇帝的心头大患。

      幸而今日也有这么一个好消息:总理河漕的潘提督,带领百姓士兵堵口筑堤,挽漯河之将倾。

      皇帝不由得大悦,揉着眉心的手也停了下来,疲惫的嘴角终于扯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当即吩咐发放赈灾的粮食,批准了潘都督“以河治河,以水攻沙”之策——预备在其上游及支流筑堤束水,再利用洺水冲击漯河的大量积沙,从而束水攻沙。

      他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感到自己这样的做派有些痴呆,连忙揉揉下巴作为掩饰。

      但是坐在这高高的殿堂之上,底下那些人谁会注意到他的小小失仪呢?

      一时间,众人齐呼:“陛下英明。”

      皇帝谦虚地摇摇头:英明的不是他,分明是潘都督嘛?他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知人善用而已。

      皇帝下了朝,便到书房继续看他的那些奏折,其间户部尚书也即是皇帝当年的太子太傅又说了些让他欣慰的事情:随着漯河以南地区的水患渐渐平息,赈灾事宜也进行得有条不紊,灾民都在附近州县安顿下来。

      皇帝长舒一口气,吩咐要给功臣厚赏,脸上显示出当年做太子时的单纯快乐。

      书房相比于大殿不那么巍峨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外化的加强的那些威严褪去,太傅才敢看向皇帝——这个他眼看着从小长到大的孩子。

      皇帝还如此的年轻,因为笑容而显得意气风发,但乌沉的眼圈是无法遮掩的,他当即感叹到:“陛下英明、勤政爱民,乃是社稷之福。然陛下虽年轻体健,不能不保重龙体啊。”

      皇帝忙道:“朕知道了,太傅莫担心,您老也需得多加保重。”

      一番互相关怀,两人都颇觉得慰贴,仿佛又重温当年感情。

      当日皇帝便采纳太傅的建议,出现在了他好久不曾光临的御花园。

      已是秋高气爽时节,丹桂飘香,松、柏、竹间点缀着山石,纵然不是春夏,仍然绿意盎然。

      重檐盝顶、金碧琉璃,掩映在这样一片小小的天地里。

      皇帝走在栈道上,遥遥看见两个宫装丽人坐在千秋亭内,一粉一绿,这种颜色搭配看起来有点可笑,少年天子不由地“噗呲╮( ̄▽ ̄)╭”一声。

      那两位女眷显然也发现了皇帝所在,当即匆忙地站起向皇帝行礼。

      这两个女眷不是别人,正是同住在宝和轩的周宝林和李宝林。当日宋明月蹲守而不得的皇帝,竟然轻轻松松就被周莺碰上,可见人比人确实是能气死人的。

      周莺并不觉得开心,反而有些害怕,她至今只见过皇帝一面,道听途说来的都是他的无情和两位伙伴匆匆的死亡——特别是宋明月,那样漂亮的女孩子,莫名其妙地就香消玉殒了。心里对于如意郎君的幻想早已淡了,只剩下搪塞着度日的愿望。

      没想到皇帝竟然往这边走来,她和好不容易交的朋友李宝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怂之一字。

      然后这两个小姑娘又不约而同地把头低的更低,心里哀求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天不遂人愿。

      皇帝心情很好,竟然向着两个没见过的女孩走了过来,面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等待着这两个女孩的受宠若惊。

      谁知道她们竟然不看他。

      瑟瑟发抖,宛如菜地里的小白花。

      不,那绿衣服的女孩子明明像……一颗大葱。不知为何,明明是清丽的绿色、清瘦的身姿,可惜那席飘扬的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落在皇帝眼里,却有了这样的喜剧效果。

      过了半晌,周莺终于沉不住气来了,率先抬头,直愣愣地看向皇帝:竟然觉得没那么可怕?主要是因为皇上长的太平易近人——还是像初见遥遥看到时那样的疲惫少年,单薄的肩膀上似乎担了万钧的重量,只是脊背依然挺直、肩膀依旧朗阔。

      周莺才察觉自己贸然抬头,那冒犯天颜的目光有些不妥,赶紧又低下头,露出一个标准的甜美笑容,思考着怎样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皇帝玩味地笑了,看着那少女头上的珠翠晃荡,竟然觉得她身上的味道是如此熟悉,融在淡漠的秋光里,为孤独的秋天增加了一丝别样的盎然。

      他伸出手来,扶住那支将要滑落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底下缀着的蝉玉珠不断摇晃,少女乌黑的发也有点淡淡的香:“你发簪将要掉了。”

      周莺的身体微微一颤,感受到温热的气息落在额头的位置,皇帝的声音又低又柔。

      李宝林一个激动,隔着衣服一把拽着了周莺的手,还有越来越紧的趋势,周莺半个手臂都感受到了不自然的疼痛和麻木,她合理怀疑身旁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但也许这样,也缓解了她的紧张吧。

      毕竟周莺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她只能感觉到脑袋上微微的推力,顺着她的头发。这一切那么慢,似乎在她一下又一下的心跳里过了一百年;这一切又那么快,再回想起来,已经不知道是怎样的感受了。

      也不知是否今日是个什么好日子,或者还嫌这千秋亭不够热闹,一阵轻笑传来:“陛下为妹妹理妆,可真叫不负美景丽人。”

      竟是皇后携惠妃而来。

      惠妃还是老样子,漫不经心的打扮,郁郁的神情,莫若那捧心的西子。这时候,嘴角也溢出一丝浅笑。

      皇后便是说话的那个人,她看上去比皇帝还要年长一些,生得宽额广颐、面孔威严,说话却促狭爽朗。

      皇帝回首看见双姝,不由扯动嘴角。那边厢皇后妃嫔见礼,也是一派和气。

      皇后携起周宝林李宝林的手,一视同仁地夸赞她们生的明丽动人。

      两个小透明更是被迫接受,表面温柔微笑、目光镇定,内心像两只受惊的小鹌鹑,被皇后拉着手强行输出。

      但好歹对于她们来说,不用单独面度皇帝,感受何为暧昧的尴尬,也是一桩好事。

      皇帝便跟惠妃站在一边,目光依然笑盈盈,似乎看着周莺,似乎只是游走在几人之间,又似乎只是在打量周围早已看倦的景色。

      “朕的阿敦这几日有没有哭闹?”

      “阿敦可乖,只是小孩子年纪小,自然想念父亲,有时便要哭闹。陛下要是去看看阿敦,阿敦便不哭了。”

      皇帝笑道:“阿敦一个男孩子,虽然年纪幼小,也要学得刚强些。过几日,我们带他出来散散心。”

      惠妃仍旧望着皇帝,微微地笑、轻轻地说:“自然是好。”

      那边厢,皇后嘀嘀咕咕地跟两位宝林叙话,听两位宝林叙及家乡亲人,有些惊讶道:“这可真是巧,周宝林和惠妃竟还有同乡之谊,都是浔州人士。”

      惠妃闻言望去,便淡淡一笑,有些故作神秘。她看向周莺,微不可查地眨眨眼睛,竟然显得有些俏皮:“那可真是巧。不过,我早就如此猜测了。”

      不知怎的,明明没见过惠妃娘娘,周莺却觉得有点熟悉。

      李宝林连忙问道:“惠妃娘娘怎么察觉到的?莫非莺莺有浔州口音?”

      “非也。周宝林熏的香是宋氏出产的吧,很浔州味道的香,我在家做姑娘时也极喜欢……”

      周莺身子一怔、面色一白,偷偷打量着皇帝。

      皇帝总算弄明白了周莺身上这香味哪里熟悉,面前拂过一阵香风,那张他以为早已模糊的脸颊似乎从不曾被忘记,霎那间在眼前鲜明起来。

      惠妃恰到好处地看向皇帝:“陛下,妾见你今日神色有些疲惫。”

      皇后顺着惠妃向皇帝看去,也说:“陛下爱民如子、勤政至此是社稷之福,但还是万望陛下多加休息、保重龙体。”

      于是,皇帝压下繁复的思绪,顺水推舟,便推说自己要回宫歇息一时。

      可是这些女郎们都不知道,皇帝这次的疲惫,不是为了堆叠的奏折,而是为了一缕不肯消散的幽魂。

      这围拢着的几人也随着皇帝的离开而分散,最后只剩下周宝林和李宝林走在回宝和轩的小路上。

      周莺揉着被暴力李宝林抓痛的胳膊肘,听着李宝林压抑着雀跃的声音:“啊,莺莺。陛下对你可真温柔!你说,他会不会召你……”

      周莺脸红了,不知是羞是怕:“你别胡说,叫我说,皇后尊贵、惠妃温柔,陛下定爱极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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