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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静女其姝,佩之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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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讲一个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故事吧,鉴于故事主人公不愿意让文中出现自己的影子,所以这个故事就由叔叔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口述出来。故事中大部分情节来自主人公真实的情感经历,少部分加了叔叔的一些杜撰,算是让认识她的人不至于一眼看出来吧。
1。我是艾薇儿口中的那一类“好姑娘”,我纹身、喝酒、抽烟、说脏话……我也讨厌喜欢装无辜、装清纯、喜欢害羞、喜欢穿粉色衣服的女孩子。我不是什么白莲花,也不是人畜无害那种的姑娘。
但是我却有一个诗一样的名字,我叫静姝,只是这个名字和我本人完全不搭配。许多人不会把我和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我不是我的父母生的,他们从孤儿院领养了我。我的养父是某大学中文系的老师,母亲是医院的护士。我有一个看上去很美满的家庭,他们也很爱我,但是由于在孤儿院长大的经历,我一直没有安全感,我觉得全世界都不喜欢我。我很少笑,很少跟父母说话,只是机械地服从父母的安排。他们从小送我去参加各种培训班,教我学书法,教我学钢琴,教我学芭蕾。
我五岁那年,他们生了一个女儿,从那以后,他们的全部爱心就都汇聚在了那个女儿身上。他们给她取名婧妍,满满的爱和呵护。婧妍总是穿我穿过的旧衣服,用我玩过的旧玩具,尽管这样,我还是十分不喜欢她,我做过许多比较出格的事情,在我学习了心理学之后,我才知道,我那些行为只是为了获得父母的关注。
我曾经把婧妍推倒在地上,看她哇哇大哭,我却瞪着她;我曾经把邻居家小孩的脑袋打破,然后自己回家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我也曾经因为抽烟,被学校警告,并且打电话给我父亲。
随着我慢慢长大,到我读大学,我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北京。在大学期间,我的叛逆期好像还没过去,我去外面做了一个纹身,图案是一朵玫瑰花。因为中学时抽烟,这个毛病一直没改掉,延续了下来。我也说脏话,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学会了地道的京骂,张口闭口“傻逼”“你丫的”。
习惯很难改变,因为不成熟的自己,我养成了许多糟糕的习惯。
婧妍就完美多了,她喜欢穿长裙子,她也学芭蕾,书法,还有钢琴。她是家长眼里的乖女孩,学习成绩好,温和,乖巧,说话也是柔声细语地。她喊我姐姐的时候,我也感到十分美好,但是我却从心底里不喜欢她。
我读大学的时候,从来不好好学习,我甚至在考试的时候不交卷子。在老师眼里,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无药可救。
直到大三那一年夏天,我遇到了陆离。
2。陆离也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他阳光帅气,他是校乐队的贝斯手兼主唱,是青年志愿者协会的副主席,还是个学霸。我有幸在台下听过一次他的演讲,题目是《壮哉,中华》,从来都对演说嗤之以鼻的我,被他的风采吸引了。那算是我的情窦初开吧,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心动。
因为那次演讲,我开始关注他的乐队,在一次校园歌手大奖赛上,我听到了他唱郑钧的《回到拉萨》,台下的女生尖叫声快把我的耳朵震聋了,他继续在台上扭着屁股,用力地solo他的贝斯。
我跟他正式认识是在一次新世纪大学生风采大赛上,那天我身着汉服,弹奏了一曲《渔舟唱晚》。在弹奏完之后,他上台给我献花,并且握了握我的手。我的那个曲目最后获得了一个传统文化奖,组委会老师说我弹奏得很有韵味,感情也很丰富,我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了谢谢。
比赛完之后,我从场馆取了自行车,准备回学校,却被陆离拦住了。他说,同学你好,他叫陆离,能不能跟我做个朋友。我说我不喜欢交朋友,谢谢同学,然后绕开他往前走了。
后来在校园里,我又遇到了他,他说这么巧,咱们是一个学校的,以后见面的机会可就多了。说实在的,被全校女生的精神偶像搭讪,我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儿波澜,也没有一点儿喜悦。
我停下来,说你是陆离,我记得你,校乐队的主唱嘛。陆离说那都是玩一玩,大学生的一点课外兴趣而已。我哼了一声,问他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出去打工了。陆离问我在哪里打工,我说在美丽新世界跳钢管舞。
陆离说,你还会跳钢管舞,他说他可以去观摩吗?我说随便,美丽新世界的大门朝着有钱人开的。美丽新世界是一家夜总会,在四环边上,离我们学校有十公里左右。
陆离说,他有摩托车,如果我愿意,他可以驮我过去。我说不必了,我也有摩托车,只是我更喜欢骑自行车,锻炼身体。然后陆离就说,怪不得你的身材那么好。我说你是在夸我吗?陆离说你以为呢?
然后我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四环的辅路,一路向北,到了那家夜总会的后门。陆离骑着摩托车,跟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也到了。他说你不错呀,自行车骑得相当好,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颗烟,然后开始喷云吐雾。
我从陆离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惊讶,我问他要不要来一颗,他说他不抽烟。我夹着烟,对他说,你不是想跟我做朋友吗?不抽烟怎么做我的朋友?我快速抽了几口,从后门进了夜总会里面。
美丽新世界是一家比较豪华的夜总会,环形设计,有一个巨大的舞台坐落在一层大厅的正中央,大舞台周围还有五个小舞台。从高处俯瞰,好象一朵巨大的莲花。据说夜总会的老板笃信佛教,这个舞台的形状是他亲手设计的。我一直觉得好笑,笃信佛教的人会经营声色犬马的场所
进去之后,我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进了更衣室,换上了跳钢管舞的行头:一件亮闪闪的黑色抹胸,皮短裤,一双到膝盖的高跟靴子。其实来这里跳舞的人大部分都是舞蹈学院的学生,有少数几个是是有点风尘味儿的,不过他们都是善良的,也从来不出台。都是可怜的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来这样的场所,让台下的男人们用眼睛意淫。
领舞的姑娘是舞蹈学院的,叫雅美,听她自己说她家庭条件不好,才出来打这份工的。有一次她被一个男顾客骚扰,我拎起酒瓶子直接砸在了那个男人的头上,酒和血一起流了下来,那个女孩也被吓坏了。那件事的结果是,那个客人被老板“请”出了夜总会,而我后来也被这个男人打了一顿,脸上的淤青一个多月都没有消退。
从那之后,这个女孩一直管我叫姐,而我会把我的夜场收入全部给她。我说不好这是一种同情还是一种关怀,仿佛给了她我就觉得轻松一些。我喜欢她甚至多过喜欢我的亲妹妹,准确的说,我不怎么喜欢我的亲妹,但是我却喜欢一个跟我一样混夜场的像白莲花一样的女孩。
我到了更衣室之后,雅美已经到了,她热情地喊我姐姐,我看了她一眼,说准备好了就出去吧,快开始了。
3。华灯初上,夜场开始了它的疯狂,在《sound of my dream 》的音乐声里,大家受情绪的驱使,或受药物的驱使,也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摇摆,大家疯狂地扭动着肢体,一副一副醉生梦死的表情。我和雅美还有几个姑娘在台上,带着面具,在音乐声里,重复着那些烂熟于心的性感姿势,或高抬腿,或劈叉,又或者下蹲。总之那些可以让男人想入非非,意淫入骨的姿势,我们都必须要做出来,可能会有羞耻感吧,但是那种羞耻感并不常存。
可能许多人是为了生计,而我为了什么?我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我不缺钱,也不缺亲情,但是我还这样,我自己都想不明白。说是为了刺激吧,我又不怎么热情,不怎么感性。说是为了获得关注吧,父母又不在身边,别人的关心我根本不在乎。说是为了搏出位吧,似乎更合理些,可是搏出位为了给谁看呢?
跳完了三支舞曲,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回到后台休息室,我开始卸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我怔怔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妖冶,魅惑,眼神中毫无光彩,表情也十分僵硬;还有那一身在别人眼里等同放荡的皮衣皮裤,左肩那朵鲜艳的玫瑰花。这哪里像一个大学生?哪里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
我去掉假睫毛,卸掉厚粉底,摘了假发套,然后换上了来时的白色体恤,浅色牛仔裤。等我从后门出来的时候,我看到等在那里的陆离,他说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多面女郎。我说你没看出来的东西多了去了,哪有功夫一件一件展示?
然后我就骑了自行车准备回学校。陆离说你还没吃饭吧,看你运动了那么久,肯定很饿吧,他说他知道一家不错的馆子,就在附近,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尝一尝。我停了下来,的确感到肚子很饿,就说那就走起,在哪,带路吧。
陆离前面摩托车,我在后面自行车,约莫十几分钟后,我们到了一家牛板筋火锅店。我看着火锅店,冷笑一声,大夏天吃火锅,是不是脑袋有泡。陆离呵呵一笑,他说别这么早下结论,进去尝一尝吧,它们味道很特别,会让你的味蕾在舌尖跳舞。我说有这么神奇吗?陆离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家饭店的空调开得很足,进去之后全然没有夏季的闷热感,屋子里的火锅味儿也不是那么浓烈,空气里面有牛肉的香味。
我不太擅长点菜,就坐在那里发呆,服务员拿来菜单,让我们点菜,我没说话,陆离问我能不能吃辣,我点点头。几分钟后,他就把点菜单子交给了服务员。
陆离说舞台上的你会发光,我说都戴着面具,个子也差不多高,怎么能看出来哪个是我?陆离说,你有一种光圈在头顶,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板着脸说,我又不是圣母玛利亚,哪里有什么光环?陆离说,玛丽亚不会跳钢管舞呀。
我的眼神停留在他脸上有三秒钟,他的表情有点发懵,他说他脸上有墨水还是黑痣?我说没有,我问他为什么跟我来夜总会,那里不适合大学生。陆离说你不也是大学生吗?为什么你可以去?我说我跟他不一样,我是去那里给人消费的。陆离说,不要这样说自己。我说为什么不能,是因为听起来很下贱吗?陆离笑了一下,他说不是,他说我在他眼里很高贵。
锅子很快就上来了,冒着热气的食材,在火上咕嘟咕嘟冒泡,色泽金黄的板筋已经香软可口,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的确很不错。陆离问我感觉怎么样,合不合胃口?我说“色如玉版猫头笋,味抵驼峰牛尾猩”。陆离眼睛睁大,他说没想到我会念诗,这一次跟弹古筝的那个是一个人了。我说你没想到我的地方多了去了,然后便开始大快朵颐。每次散场我都是回学校门口的煎饼摊上买一个煎饼,吃一碗酸辣粉对付,这一次算是珍馐美馔了。我也十分喜欢美食,只是我不愿意去走街串巷寻觅,说是懒,其实更准确的是一种所谓的“桀骜”心思在作怪。
陆离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说啤酒就可以,然后陆离就点了一捆啤酒,他说要跟我一醉方休。我抬头问他,我们有那么熟吗?他说喝完这顿酒,咱们就熟了。
我不得不承认,平时的我带着面具,每天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我还是很女生。那天我喝了两瓶之后,便好似打开了话匣子,跟他说了许多话,那些话平时我跟任何人都没说起过。当然这些都是第二天他告诉我的。
4。陆离说那天喝多了的我是下面这个样子:
我开始端着,后来就慢慢地开始哭闹,然后开始说自己在孤儿院的生活;说自己的没有安全感的幼年;说缺爱的童年;说自己那个安静的妹妹;说自己叛逆的大学生活;说自己好成绩是为了证明给父母看,其实根本用不着;说自己做的事情都不是随性……再后来就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
早起醒来,我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大卧室里,周围清一色的灰,包括床品都是灰色的。我想起来自己前一天是和陆离在一起来着,就看了看毛毯下面,自己的衣服没有被脱掉,就说明没有失身。我下床后,看到阳光照进了客厅,亮亮得刺眼,我开始看周围的环境,那是一套大三居的房子,装修风格也是极简,深灰色调,墙上挂着几幅一些摄影作品,我看到那些摄影的名戳都是陆离。我意识到这是陆离的家,不知道他是不是跟父母同住?我开始寻遍每个房间,都看不到人影。我赶紧去洗手间漱口,然后就拿了自己的包准备出门了。
我在等电梯的时候,看见了陆离拎着两个袋子下了电梯,他说你去哪呀,他去买早餐来着,先去吃饭吧。我没说话,跟在他身后又回到了那所房子。
陆离说他们楼下没有早餐店,他走了一个街区才买到的,不过还没凉,油条豆浆鸡蛋,也不知道我是否爱吃。恢复清醒的我,又开始端着,说了句谢谢就开始吃油条,喝豆浆。
陆离说你放心,这个房子就住他一个人,在学校附近,是他爸妈特意买给他的,怕他说不管学校的宿舍。我说谢谢收留,我该回去上课了。陆离说,今儿个周六,你们还有课啊?我恍然,确实周六,于是脚步又停下来。
陆离说,昨晚上的我才是真的我,现在的我有点…我抬头看着他,他说,有点冷,但是这个冷是端着的。我说谢谢你的早餐,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我就径直走出了那间房子,我也没有等电梯,直接走了楼梯下楼。我在那个小区左右看了一下,顺着指示路牌到了小区门口,我发现这一块我比较陌生。我还是放下了那副冷冷地面孔,询问了几个人,看看周围有没有公交车可以到达熟悉的地方。终于在问到第五个人的时候,我才知道这附近有个大的商场,商场门口有公交车站。
我首先去饭店门口取了自行车,然后骑着往学校走,走到半路,我突然想去国家图书馆,于是调转车头,朝着图书馆的方向去了。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会在你满心相信一件事情的时候,狠狠地扇你一记耳光,让你猝不及防,让你不再相信自己。我在当代商城的门口遇到了雅美,准确地说是我看到了雅美,她当时穿着一件超短的裙子,不,应该说是穿了一件较长的上衣吧。现下流行一个词叫“下衣失踪”,这个词可以用来描述当时的雅美。她的腰肢被一个男人搂着,我开始以为那是雅美的父亲,想去打个招呼,可是我看到那个老男人在摸雅美的屁股。处于侠义心肠的我想要为雅美“讨公道”,但是当我不小心瞥见那个男人面孔的时候,我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就是上次为了给雅美强出头,打我的那个男人。
我还是冲了过去,想要拉住雅美,带她走,但是旁边那个男人却开口了,他说这不是那个小骚货吗,上次挨打挨得不够是吧。我看着雅美,她咬着嘴唇,说李哥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一个学生。
她让那个李哥先进入了商场,拉住我的手说,姐,以后我都不会去那里跳舞了,这个人说会供养我读完大学。平时不爱说话的我,当时却想说很多话,我说你就那么贱吗?雅美说,姐,不是所有的女生都跟你一样有个无忧无虑的家庭,可以放肆地叛逆。她还说请你不要再把你的工资给我了,我不想再接受你的同情,还有你的施舍。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说那不是施舍,你理解错了,我真的是用不到那些钱,退一万步讲,难道接受别人的同情比出卖自己的□□更让你难受吗?她说姐,你不懂,她家里很穷,学舞蹈的学费也很贵,她不能一直被同情着,她宁可自己身体受辱,至少灵魂跟别人是平等的。我说不要说了,以后你不要叫我姐了,我受不起。
推开雅美之后,我一边骑着车,一边感到泪水滑落,上午的阳光在树荫间斑驳地投在城市的路面,一个看上去特别冷漠的姑娘拼命地踩着踏板。我感到十分无力,我很同情她,但是却没有能力帮助她,她叫我姐姐,我却不能真的把她当作妹妹。
5。我没有去图书馆,去了那家夜总会,跟大堂经理说我不想再去跳舞了,想实习找工作了。大堂经理倒也没有苛待我,给我支取了我之前一个月的工资,并说希望我好好学习。我问他有没有雅美的银行账号,他说要干什么,我说给我就是了,我又不会诈骗她。我把钱全部汇到了雅美的账号里面,尽管我知道那些钱或许还不够她的学费,但是那算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周一的时候,我又在学校遇到了陆离,他没有狂帅酷叼炸天地骑着摩托车在学校穿梭。陆离背着书包,手里还拿着几本书,看上去像是刚下课的样子。他喊我的名字,我停住了,有点疑问地望着他,他说风采大赛的时候记下来的。我问他有事吗,他说能不能跟我做朋友,一起看看书,聊聊音乐什么的。我说没有兴趣,然后扭头就走了。
我走在路上,接到了婧妍的电话,电话里,她甜甜地跟我说,她打算报考我的学校,还让我帮她参谋专业呢。我说你才高二,着什么急。婧妍说,姐姐要是大四了,哪有功夫管妹妹这些事儿啊。听到婧妍喊那一声姐姐,我脑子里一下子想到了雅美,我说,只要是婧妍的事情,姐姐都会很上心。婧妍说,姐姐突然这么说,她有点不适应,不过她喜欢有点热情的姐姐。
挂了电话,我才感觉到自己平时真的是太冷了,故意装出来的高冷,让亲妹妹都觉得敬而远之了。我抬头看到了陆离在我前方,吓我一跳,陆离说,他没想到我也会柔声细语,想那电话里的人一定是我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吧。我说那是我妹妹。陆离说,你这么漂亮,你的妹妹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儿吧。我没说话,想要往前走。
陆离拽住我的胳膊说,你本来没那么冷酷,为什么要把自己裹起来?我转过头说,跟你有什么关系?陆离说,我对你很感兴趣,当然就有关系了。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对一个纹身抽烟说脏话的女孩感兴趣?陆离说,是有毛病,这个毛病只有你能治。
我冷笑着,你还真是脑袋有泡,不过我没时间理会你这种长泡的脑子,我还有事。陆离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看到他的笑脸凝固了,我使劲挣脱掉他的手,我说我就是这样,用不着陆大少爷你来指摘。
说实话,我还在为雅美的事情痛心,我跟谁都没有深仇大恨,对陆离更是什么都没有。即便是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我都很可能彬彬有礼,尽管面无表情,但我至少会保持一个表面的谦恭。
6。我喜欢校园里的一处僻静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假山,山顶是一个小亭子,平时只有晚上会有情侣在此幽会,白天人很少。我走到那个小亭子里面,掏出一颗烟,猛吸,试图用香烟来麻醉自己。就在我快抽完一包烟的时候,我的手被抓住了,我看到那是陆离。他说你一定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能不能说出来,分享会让痛苦减半。我递给了他一颗烟,他接住,只是抽了两口便开始咳嗽。
我说我是一个孤儿,我的养父养母给了我一个家,但是我不知好歹,经常作死。我还有一个妹妹,我从来没有对她笑过,小时候我甚至会推倒她,看到她哭我心里会舒坦很多。我有被迫害妄想症,总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所以我一直不会对周围的人笑。我在夜总会遇到雅美,她的遭遇唤醒了我的一些温暖,但是这温暖就在上周六,被风吹走了。
陆离听我说着,却没有继续抽烟,那颗烟都快燃到他的手指了。他说他觉得我很爱我的妹妹,刚才的电话里,那种美好的温柔的感觉,绝对是最最亲密的爱。我说是吗?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爱,我一直标榜自己是一个艾薇儿式的“好女孩”,其实我更愿意做一个有点小心机,有点小心思的女孩。
陆离说,其实不管那种女孩儿,只要心存善良,都是世间的美好所在。我说我的父母从小让我学习国学,让我学习芭蕾,肯定不是让我去夜总会搔首弄姿跳钢管舞的。陆离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啊,有一种人,她看尽人间酸甜苦辣之后,会回归本真,知道自己心中所需所想。我说你好像个哲学家似的,难不成你已经看破红尘了?陆离说不是,他只是从来没有放纵过自己,搞乐队已经是他父母所能容忍他做的最疯狂的事情了。
我说我父母也不知道我在北京的夜总会混,你不知道,我还跟人打过架呢,就为了雅美,我还被人暴揍了一顿,但是前天我却看见她跟打我的那个人在一起。陆离说,你感到她背叛了你的守护,对吧?我说我一直把自己的薪水给她,我以为可以帮到她,却没想到伤害了她的自尊。陆离说怪不得你像是吃了枪药,其实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给予的帮助,有的人会认为那是施舍。
我说是呀,雅美也是这么认为,我终于理解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创世纪里面丁蟹那样。陆离说,升米恩斗米仇,有的人会是这样,但是有的人宁可自己咬牙□□,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恩惠,那会让他觉得抬不起头来,或者低人一等。我说陆离你不简单呀,什么事情都能想明白,还能说出来。陆离笑了笑,他说他只是把我抽烟喝酒说脏话的时间用来看书了。我说你可真是不简单,损人都这么有腔调。
陆离问我有没有想过接下来的打算,马上就大四了,要不要考研,或者实习?我说还没想过。陆离说,我可以考研,将来的路或许更好走一些,但是我看你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因为我的底子很差。他说或许现在我还是衣食无忧,不用自己去选择,但是将来,难保不会出现为生计奔波的苦楚。他踩灭烟头,跟我讲了许多的道理,许多的例子,从龙应台讲到了他的师兄,从北京的就业形势讲到了学历的重要性。我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论调,但是从一个同龄人口中说出,我感到了自己的浅薄和无知,陆离的形象在我的心中瞬间高大起来。
后来陆离给我讲了one by one 的笑话,我居然笑出了声音,陆离说我笑起来很好看,比板着脸更清爽。也通过那一个下午的长谈,我了解了陆离的一些境况,他家也是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是一位知名的学者,母亲是一位商人,他家家风严肃,但是允许陆离适当地放纵。陆离一直成绩优秀,有保研的可能性,但是他不愿自己的人生被规划,想自己选择不一样的专业。
那天晚上,我请陆离去了平时我最爱吃的一家烧烤餐馆,我们把酒言欢,我说很感激陆离跟我推心置腹。陆离说,他不会对每个人都这样的,只有对我。我说你丫不会喜欢我吧?陆离说为什么不可以?我竟语塞了,我说从来没有人说过会喜欢我这一款,我身上一点闪光的地方都没有。陆离说,你这一款bling bling的,阳光明媚,一般人都嫌太刺眼,不敢靠近。
从那天开始,我不再抵触陆离,尝试着跟他接触,尝试着跟他一起学习,一起研究考研的事情。陆离好像一束温暖的阳光,他打开了我一直不愿打开的心扉,他让我觉得,做一个安静不那么个性的女孩儿感觉也很好。我甚至不再抽烟,很少喝酒,脏话也不再脱口而出。
那个暑假,我第一次回家,回家之后我对着父母笑容浅浅,我也会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样,帮爸爸捶肩,帮妈妈洗碗。我甚至因为考研的事情,跟爸爸促膝长谈。爸爸有点吃惊,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面泛着泪花,我也看到他的额头,皱纹愉快地舒展。我还帮着婧妍复习功课,帮她参谋北京她所适合的大学和专业,我还陪着她一起去买衣服,一起逛公园。
进入大四之后,我跟陆离相约一起考人大,他学金融,我学财经。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占位子熬夜看书,我们一起去报考研培训班,我们一起复习专业课和数学。除了学习,我们也恋爱了,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那样,从冤家,变成了知己,然后变成了恋人。我们在校园牵手,我们在林间接吻,我们甚至把彼此交给了对方,我们相约研究生毕业之后就步入婚姻殿堂。
7。就在研究生考试结束之后,我接到了以前一起跳舞的女孩的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是雅美跳楼自杀了。我像疯了一样,打车去了舞蹈学院,但是那座大楼已经被黄色警戒了,我一直往前冲,警察却拦住了我,说下午我配合警方工作。我看到雅美躺在地上,她的身下鲜血如注。我对着警察大吼,我说雅美为什么会自杀?
陆离赶到的时候,我已经在警察局了,我是感到心里被人狠狠刺了一下。警察说雅美有留下遗物,是一封信,信封写着静姝亲启。我拿了那封信,撕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只录音笔,我听到了雅美甜美的声音。
她说她一直感激有我这样一个姐姐,也很感激我曾经的照顾,她会在那边为我祈福。她说她活得太累了,一直照顾她的奶奶去世了,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那个李哥她已经离开了,虽然遭到过威胁,但是已经是过去时了。她说,水木上有人发了一个帖子,里面曝光了她被包养的事情,还说她在夜总会出台,学校为此找她谈话,希望她可以自动退学,她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受不了那些纷飞的照片和流言。她还说她最近总是梦到奶奶,她太想奶奶了,就跟着去了。
我就近找了一家网吧,迅速上网,看到了那个帖子,我愤怒至极,我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散播消息的人。陆离说他认识北邮的一个网络工程师,他可以帮忙。接下来的一周,我度日如年,我闭上眼睛都可以看到雅美甜美的笑容。
一周之后,那个网络工程师查到了一个IP地址,我情绪激动地拿着调查结果去公安局的时候,警察说已经查出来了,是李某干的,为了打击报复。我恨透了那个人,一个花季少女,因为一己私欲,就那么凋落了。我跟警察说我想见见那个李哥,警察说在公审之前只有律师可以见他。
公审那一天,我表现得异乎寻常地平静,我在自己的头发里束了一枚簪子。我几乎没有听到审判的内容是什么,在休庭宣布的那一刻,我窜了出去,那个在我脑海里演练了许多次的动作,我做了,我刺到了李哥的后脖子。但是我也被制止了,因为有伤害人的行为,我被关了10天,还做了精神鉴定。
我出来那一天,陆离在看守所门口等我,我扑上去嚎啕大哭。陆离说,判了,五年。我哭着说,雅美,姐没用,没有替你报仇。陆离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方式有些过激。
因为我在法庭上的举动,我总觉得被人盯梢了,我告诉陆离我很可能会被绑架什么的,陆离说光天化日怎么可能?我报警之后,警察也说我是被迫害妄想症。
就在考研成绩公布的前一天,我和陆离骑着摩托车去我们第一次去的那家牛板筋火锅店吃饭。回来的路上,我跟陆离说,我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追我们,陆离回头看的时候,我们的摩托车被撞了,陆离和我都被送到了医院。陆离抢救无效死亡,而我却被医治过来了,但是后肩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痕。我借着那个疤痕,在上面纹了陆离最喜欢的天使的形象。
事件的调查结果是酒驾,跟打击报复没有关系。陆离的父母哭成了泪人,他们说陆离的成绩高出了人大金融系近五十分。在给陆离送葬那一天,我跪在二老面前,说愿意像女儿一样照顾二位老人的后半生,两位老人并没有说话。
8。事情过去八年了,我现在坐在财富金融中心的大楼里,做了投行,继续着陆离当年想做的事情。我每年的节假日都会去看陆离,会跟他说说自己的工作,生活。我也会去陆离的家里,看望他的父母,陪他们聊天喝茶。
就在去年,我在泰康的楼下,遇到了我的老公,我们都做金融,我们志同道合,我们过着平静的生活。
前几天,我在渣打银行办卡的时候,看到一个像极了陆离的人,我追着他走了很远,后来那个人回过头,问我有什么事情,我盯着他泪如雨下……
后记: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虽然我们不曾同寝,但是我会一直持续完成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