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安娜》般 若

1、第 1 章

　　[短篇]安娜，安娜

　　不知是谁口中的一句，当你爱上一个人，就会看见他眼中的小星星。
　　那个男人在光影迷离的舞台上抱着吉他低吟浅唱，安娜在底下端着高脚杯轻轻和，她看见萧凌斐眼里的繁星点点，只一瞬，便深深陷落。
　　对于爱情，安娜总有着莫大的勇气，她从酒吧老板嘴里得到了萧凌斐的住址，大半夜地翻入他的二楼公寓，那人在卧室里睡得正香，安娜悄悄地爬上他的床，却吓了一跳。
　　还是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只是他的嘴边却生着两颗锋利的獠牙，安娜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下的那个人睁了眼，直直地看着她。
　　你是吸血鬼？
　　被你发现了啊。
　　萧凌斐深邃的眸子似闪着幽蓝的光，安娜看着他，不知是惊是怕，却忽然弯了眉眼笑开了花。
　　我们在一起吧。
　　安娜爱过许多人，却从未爱过吸血鬼，她扑进萧凌斐的怀里，像小猫一样蜷缩着。
　　不怕我吃掉你？
　　男人的话被安娜热情的拥抱给哽在喉里，一时间他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束手无策。
　　爱情是一场牺牲，所以，安娜放弃了白日里温暖的阳光，她开始大量地收集睡衣，蕾丝的，绵织的，红的，粉的，满满地一大衣柜，萧凌斐说这是女人霸道的占有欲，安娜却嘟着嘴，满脸委屈。
　　可我却不能占有你。
　　安娜，童话里的公主和恶魔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萧凌斐总是这样回应着安娜火热的爱情。
　　可对于一厢情愿的爱情，安娜却从不放弃。
　　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的爱。
　　安娜爱上了这首歌，天天在屋子里唱给萧凌斐听，萧凌斐坐在沙发上拨弄着吉他，皱起眉抬头看她。
　　能不能安静点。
　　安娜摘下耳塞，甜甜一笑。
　　亲爱的，我爱你。

　　02
　　妈妈，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安娜向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诉说着她爱恋的心事，索菲看着女儿一脸的幸福，心里也溢满了甜蜜。
　　索菲想见见萧凌斐，可当安娜将那人带到她面前时，泪水情不自禁地湿了索菲的脸颊，她拉过萧凌斐的手，迭声地说着。
　　你真像他……
　　安娜不知道妈妈口中说的人是谁，之后问及萧凌斐才了解，那人的名字叫做斐文轩，是母亲的初恋情人，也是萧凌斐的亲生父亲。
　　因有着这层渊源，妈妈与萧凌斐显得格外的亲密，就连安娜看了都不禁地吃味儿，可事后想起来却又觉得无比的荒谬，但安娜那些胡思乱想的小心思却又不知不觉地在心中膨胀，直到有天她在门缝里看见，萧凌斐俯下身，深深地亲吻了熟睡中的母亲。
　　炽热的目光，款款的深情，让安娜跌坐在冰冷的地面，痛得忘了哭。
　　你就是斐文轩，对不对？
　　萧凌斐在病房的阳台上吹吐着烟雾，面对安娜哽咽的质问，只是缓缓地灭了手中的烟火，应了一声。
　　是又怎样。
　　萧凌斐的眼角眉梢已然找不到方才的情深若海，安娜的倔强还是输给了他的冰冷，眼角的泪顷然而下。
　　你能不能……
　　安娜低下头，强忍着内心凄凉的苦楚，瘦弱的身子在夜色中瑟瑟发抖。
　　你能不能和妈妈结婚……
　　这番话似耗尽了安娜所有的力气，她虚弱地靠在栏杆处，手中紧拽的病历单摇摇晃晃地飘落地面，萧凌斐将它拾起，上面潦草的字迹却刺痛了他的眼。
　　病危通知。

　　03
　　安娜从小就知道，她是被妈妈领养的女儿。
　　索菲一生从未婚嫁，只因心底住着一个斐文轩，她一直在等着他的归期，却未料到会是眼下的这番情形，如今的她已白发苍苍，可那人却还是那风华正茂的模样。
　　安娜没有告诉索菲真相，只是谎称斐文轩已死于多年前的一场车祸，让萧凌斐代替斐文轩与她成礼，也算是了却她心底的一桩夙愿。
　　婚礼的时间选在深夜，安娜将婚戒递于萧凌斐手中，头轻轻靠向他的肩，目光却落在他的胸花上。
　　我嫉妒了。
　　安娜笑着说。
　　这天的索菲美极了，那一身纯白的纱裙将她的时光又带回到那些懵懂的青春岁月，在没有红地毯，没有鲜花满地的病房里，萧凌斐缓缓地执起索菲的手，给她山盟，给她海誓，给她一生一世的承诺。
　　此情此景让安娜无处栖身，她悄悄地退了出去，站在寂静的星空下无声的哀伤，今夜星辰暗淡，是否是因为那个人眼中的繁星已赋予了别人。
　　这场婚礼，或许不只是索菲一个人的等待。
　　只可惜，等待太长，生命太短，那一夜之后，索菲再也没有醒来，安娜看见了萧凌斐的泪，她想知道，恶魔的眼泪，会是怎样的味道。

　　04
　　萧凌斐站在麦架前，额前的长发落下遮住他的双眼，他修长的指尖在琴弦上跳着舞，哀情的歌声在酒吧里肆意蔓延。
　　他说，这首歌，献给我逝去的爱人。
　　那晚安娜没有去酒吧，只是静静地守在索菲的墓前，深夜，萧凌斐背着吉他来到墓园，安娜问他，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抛弃索菲。
　　那些日子，索菲跟着我，很苦。
　　天空安静地流动着深蓝色，那一幕幕往事似在那天幕上流动着，渲染着浓重的哀伤。
　　故事并没有小说中精彩，只不过是一个负债累累的男人抛弃爱人寻求解脱的情节，只是当那男人站在断壁的崖，绝望的气息却引来了嗜血的恶魔。
　　你应做的不是死亡，而是赎罪。
　　恶魔的气息在他的耳际吐纳，男人在惊恐中晕厥，醒来时已经是如此这般摸样。
　　萧凌斐站在寒风中望着安娜，苍白的容颜上只有那干涸的唇泛着血光。
　　我想她，我爱她，可我这般模样，又怎样去见她？
　　安娜不忍见那冷漠的男人显露着哀伤，她扑进他的怀里，泪眼婆娑。
　　让我成为你的同伴，永远地陪着你，好不好？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任凭这黑夜深深地下沉，像一片汪洋，湮灭了悲凉。

　　05
　　那一夜，萧凌斐哄着安娜入眠，自己却背负着行囊越行越远，安娜醒来后，像个被亲人抛弃的小孩一样，哭着闹着去寻他，可这整条街的人都说，从未见过那个指尖会跳舞的男子。
　　他宁愿一人承受那千百世的孤寂，也不愿有她的陪伴，萧凌斐，我们之间的这场追逐，到底是我的妄想，还是你的绝情。
　　你走得了无牵挂，我却落得满腹惆怅。
　　林家少爷为了美人一掷千金，一百万的支票要换安娜的一颗心，安娜媚笑着接过支票，在林少爷的脸上亲亲一吻。
　　也就只有那样一吻。
　　之后，安娜变卖了所有的家当登上了去悉尼的航班，那是萧凌斐向往的纯净湛蓝的天色，她想去看一看，也期盼着，能寻获他的踪迹。
　　刻骨的思念啃噬着安娜斑驳的心，想忘，却又逃不开，放不下。
　　哪里的酒吧都是一样，只要有好音乐，沟通便不是问题，安娜很快在异地的夜场中建立起人脉，那里人们都热爱她的美丽与热情，亲切地称呼她为东方的野玫瑰。
　　每到深夜，安娜总会穿着开着高衩的旗袍，在挽成髻的发间插上一朵娇艳的红玫瑰，然后摇曳着曼妙的身姿，低低地吟唱着那凄凄的歌曲。
　　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
　　歌那样唱着，泪那样流着，却仍是，见不到那个人。
　　梁上燕子已回来，庭前春花为你开，你为什么不回来……
　　情人港上的这一对，那一双总是惹红安娜的眼，那些湛蓝的海洋与天空，在她的眼里总是蒙着淡淡的灰色，没有萧凌斐，安娜的世界便就少些了色彩。
　　身旁的男伴将安娜一把搂入怀中，疼惜地说要爱她，安娜推开他，面对着无垠的大海，许下誓言。
　　我再等三天，若是他还不出现，我就跳下去。
　　但谁又真的信她，同行的人笑话安娜是个小疯子，得不到的何必用命去赌，可安娜却偏偏要赌，她押上了青春，押上生命，要的，不过是恶魔的心脏。
　　如此地疯癫，是魔怔了。
　　在等待的三天里，安娜将租来的小公寓布置成以往的那样，黑色的窗帘灰色的床，都是他喜欢的样子。她信心满满地等待情人的归来，像个即要出嫁的新娘，可有时也会陷入一些可怕的梦境，梦里的她沉沉地坠入大海，海水填充着整个口腔，满嘴的腥咸，萧凌斐却在岸边冷眼旁观，看着自己活活地溺死在水中，安娜挣扎着醒来，嘴里苦涩的味道让她止不住地干呕，直到喉头生痛，疼出泪来。
　　安娜终于明白，深爱一个人，是那样地辛苦。

　　06
　　夜风轻拂情人港，那些阑珊灯火影影绰绰，安娜倚在港口处静静等候，一袭曳地长裙暗了夜空上漫天的星光。
　　萧凌斐仍是固执地藏匿在某一处，任由安娜痴痴念念终是不肯出现，等待已超过时限，安娜遥望着泛着层层浪花的海面，听着如歌的海浪声，倾下身，抑在眼中的泪，瞬时如雨而下。
　　或许，这场爱，只是游园惊梦一回，那个唤作萧凌斐的男子，其实从未有过，这只是，只是自己的幻境一场，若不然，世上怎会有那样无情的人。
　　安娜，就此醒来，可好？
　　野玫瑰在夜风中掩面而泣，她被禁锢在自己的梦中，无人救赎，也许只得哀伤着死去，一片片地弥散在风中。
　　可，终是有人怜他的。
　　那人缓步从夜色里走来，层层月光洒下，映满他眼中的星尘，他轻唤着玫瑰的名，一次次，一回回。
　　安娜，安娜……
　　这是多么美妙的梦境，温和的声音驱散了所有的阴霾，这夜，刹那间被点燃，充溢起了幸福。
　　脸颊还挂着泪，双眼却笑了起来，安娜望见萧凌斐，来不及惊喜，便提起红裙朝他飞奔而去，可在慌乱中踩到了曳地的裙摆，她狼狈地跌倒，却跌入了萧凌斐的怀抱，安娜依着他的胸膛，贪婪地不愿放手，失而复得的幸福让她欣喜若狂，可安娜却未曾察觉到，萧凌斐眼底那一丝丝挥散不去愁绪。
　　安娜拉着萧凌斐的手，要他回去看看新家，一路上萧凌斐始终沉默着，他牵着安娜的手，宠溺地看着她说着这些日子里的一切，哪里的中国菜最正宗，哪里的酒吧最热闹，时光似乎在逆流，他们仿佛又见着了从前那些幸福的小日子，只是对萧凌斐的不辞而别，安娜却不曾提及半句，仿若早已忘记。
　　回到家，安娜开心地带着萧凌斐参观每一间房，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看你看，都是以前的样子，都没变，都没变。
　　萧凌斐沉默地看着熟悉的一切，神色却缓缓地暗了下来，他来到客厅，看着那些只有着黑灰两色的窗帘和沙发，还有铺在脚下的黑色地板，徒然发狂般地冲到窗边，狠狠将所有的窗帘愤怒地扯下，甚至那些罩在沙发上的灰色纱幔，也被他一并扯下摔在地上，安娜精心布置的一切，此时在萧凌斐的眼里，似乎只不过是些令人厌恶的东西。
　　安娜惊讶地望着这满地的狼藉，急急地冲上去抱住面前这个疯狂的男人，月光顷刻间落整个屋子，安娜抱着萧凌斐在月色下簌簌发抖，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那人，却看见他眼眸中一池的哀伤，安娜颤抖着伸出手抚摸他汗湿的额头，柔声地开口。
　　怎么了？不喜欢么？
　　萧凌斐望着安娜，迟迟没有回应，但眼底的哀伤却是越来越浓烈，悲凉。
　　你喜欢什么颜色，我明天就去买，你别……
　　以为是萧凌斐不喜欢，安娜低声地哄劝着，试图将他安抚，却没料到这话刚出口，男人的神情又再次起了波澜，萧凌斐一把将安娜推倒在地，欺身上前压住她挣扎的身躯，月色下他的脸变得扭曲，唇边倏地生出两颗尖利的獠牙。
　　为什么总是要逼自己生活在我的世界里！这些东西都是你讨厌的颜色，为什么还要强逼自己喜欢！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那样地想要融入吸血鬼的世界，那个充满血腥和黑暗的肮脏世界，每个人都想找到离开的出路，为什么你却偏偏想闯进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萧凌斐歇斯底里地向着安娜怒吼，俊秀的脸孔瞬间变得狰狞不堪，安娜惊恐地睁着眼看他，可那样熟悉的萧凌斐，此时却变得如此的陌生，她最爱的那双清眸，也已被染上一层可怖的血光，再也看不到眼中那些闪烁的星光。
　　他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寻他，为什么要赌上性命地寻他。
　　原来，这一切，他是不懂的。
　　我……
　　泪水顺着眼角滴滴滑落，浸湿安娜耳际的黑发，她红唇轻启，向着爱人诉说。
　　因为……我爱你啊……
　　我爱你啊……
　　月色若水，安娜的话如一粒卵石落水，惹得月光微微摇晃，萧凌斐看着安娜，她凄迷的眼中盛着满满地一汪，少女的爱情。
　　为他痴，为他狂，为他疯癫，为他魔怔，那都是，爱情呵……
　　凝重的空气缓缓地在月光下融化，萧凌斐软了眉眼，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低着头起身，眼中似有泪光闪过，他转过身，悄然地轻轻拭去，低垂的左手被安娜抓在手中不肯放开，萧凌斐回头看她，怅然地浅笑。
　　安娜，你是不能爱我的。
　　不。
　　安娜拼命地摇头，否认他的话。
　　我爱你。
　　安娜……
　　萧凌斐叹了叹，回身在安娜身前蹲下，用手暧昧地抚摸着她披肩的长发，心疼地望着她。
　　安娜，我是斐文轩，我是……你的父亲……
　　又是谁，动荡了月色，乱了一池的春水。
　　安娜听了萧凌斐的话，像着了魔似地猛然将他推开，萧凌斐踉跄倒地，满眼苦涩地望着不知所措的安娜。
　　不！怎么可能，我是索菲捡回来的孩子，我怎么，怎么可能是你的女儿！
　　安娜抓扯着自己的长发，一步步地退后，如果这是萧凌斐为了让她放弃而编织的谎言，这谎言也未免太过残忍。
　　安娜，这是真的，这个秘密索菲守了一辈子，临终前她对我说，你是她和斐文轩的女儿，是我的，孩子……
　　安娜退到墙边，冰冷的墙壁如尖刀般割着她的心，一点点，一寸寸，毫不留情地撕裂着她的爱情。
　　那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说我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因为，索菲不愿你恨我，不愿你恨我这个狠心的父亲！
　　萧凌斐此生最难忘的，是索菲临终前的泪眼涟涟，其实索菲心中早已猜到萧凌斐就是当年的斐文轩，所以答应安娜举办那场婚礼，然后将心中的秘密告诉萧凌斐。
　　我不恨你，也不愿安娜恨你……
　　那是索菲在世前，留给萧凌斐最后的话语，也是萧凌斐终其一生，也不能忘却的话语。
　　安娜，索菲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嫁一个爱你的男人，有一场美好的婚姻，你是必须忘了我的……
　　萧凌斐转身走到门边，这次，他是真的要离去，彻底地离开，再也不会出现在安娜的世界里。
　　萧凌斐，你，爱过我吗？
　　安娜没有阻止萧凌斐的离去，只是静静地靠着白色的墙，望着一地的银色月光，轻问。
　　我是索菲的女儿，我是她的影子，你有爱过我吗？
　　萧凌斐停住了步子，却未回头，只是深深地一声叹息。
　　安娜，爱情不是复制品。
　　屋门被人打开即又被关上，安娜听着萧凌斐的脚步在走廊上一声声地消弱，她无力地顺着墙壁瘫软地滑落，如被人丢弃的猫咪般，瑟瑟地蜷缩在墙角颤抖。
　　呵。
　　从未爱过，是么？
　　那我这样的痴念，又是为了什么。

　　安娜，花枝开在你肩头，你看见那只花蝴蝶没有。
　　月光照亮小时候，你要的糖果够不够。
　　是否说爱就要分手，或深或浅都不曾猜透。
　　此生旅途长得不见尽头，要不起的心爱，不如早些放手。
　　下一场，你要与谁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