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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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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泓见迟白从外头回来,披了一身的晨露。
他的眉宇间似乎藏有心事。
在迟白身边待了这般久,纯泓岂不知他这副情状,定是被什么大事牵绊了心思。
纯泓也不知道他瞒着自个儿外出做了什么,只是她心知肚明,若是迟白愿意告诉她,她定然会知晓。
草草用过早饭后,迟白终是缓缓开口:
“前天一早,金都王后终究是病重,没挨过去,薨了。御上当日亦在锦乐宫内暴毙。”
纯泓注意到迟白眼中存着的阴翳,心下了然。
金都王城一连传来两个噩耗,如今的金都该是一团乱的……
迟白重新将目光投向纯泓,见她的面上没有他预见的讶然,亦或是伤痛。
他这才放下心来将她二姨的事儿和她娘亲的事情一并和盘托出。
“长姐的遗物遗失了,想必王后一直心存愧疚。加之当今御上紧紧相迫,难免久郁成疾。”纯泓面色平静,左右其它,不提自家娘亲。
迟白掂起她柔软的手,这才发觉她的手已然冰凉。
迟白扬起一手,缓缓抚上她的发鬓,细细抚挲着。
如今她知晓了她的娘亲是殉国而死,不知此刻该有多么心灼,纵是迟白处事为人一贯不冷不热,此时也只想拥着他的泓儿,紧紧地拥着,一辈子不愿撒手。
“难受了只管哭出来,我在这儿陪着你。”
他暗暗思忖着在不曾遇到他的泓儿的那些年,这样的女子是如何在小城独自长大,被养父盯上以后又是受了怎样的折磨和另眼相待,他此刻心情着实复杂。
纯泓紧紧拽着迟白的衣袖,浑身颤抖不已,眼中竟是一滴泪也不曾落下来。
只是她的唇瓣紧紧地抿着,用尽了气力咬紧牙关。
迟白担忧她会不小心咬到自个儿的舌尖,眉头一皱,俯首,覆上她的唇,轻柔怜惜至极,一遍遍地透过唇齿之间传递他心上的柔情。
怀里这个,是他搁在心尖尖上的人呐……
他怎么忍心看到心上人这般愁苦……
如同刀绞在心上的感受,若是能够,他愿意替她一遍遍尝尽,往后日子的辛酸苦楚,他愿意替她担。
他只要他的泓儿眉眼笑着,寻常日子也能过得凡事舒心,遂意,任何愁绪都不准漫上她的黛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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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都王城。
金都御上驾崩,自是太子殿下登位。
登位大典办得极为隆重,似乎早已扫除了层层阻碍,一时间昔日被嘲笑“逐鹿天下无果”的太子殿下成为新王后,风光无限。
而往日在浣衣坊忍辱负重的嬬姬,也鬼使神差般成了太妃,相爷不知所踪,朝中竟无一人敢置喙新王这般作为。
唯独侯府世子爷暗中韬光养晦,深藏不露。
一时间朝中上下暗潮涌动,臣将等心思摇摆不定,胸怀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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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国这边的朔国国君亦是到了垂暮白发之际,太医缓缓从殿中出来,朝前来面见国君的二公子行了一礼,便行色匆匆离开。
朔离踏入殿内,对着那床紧闭的帘幕时,朔离不禁面露愧色,低声道:“儿臣不孝,没能说服王兄,以至于王兄至今不愿继承大统。不过,他昨日稍稍松口,只道是愿意辅佐儿臣稳定朝中人心,稳定国中上下风言风语以及民心。”
国君躺卧在榻,帘子被挑开,一只布满皱纹的手缓缓搭在边沿,年老的声音自里头断断续续地传出:“既是……咳咳,如此,那……便封他个监国首相罢了……”
朝中上下的老臣早就听闻了这个从金都被寻回的朔国大公子不愿继承大统,竟是只答应当个监国首相,辅佐二公子稳定边疆叛乱,稳固社稷民心。
这话怎么听怎么听都有些古怪。
纵横朝堂多年,这些老臣早就多了谋虑又多了猜疑,满脑子的权谋争斗,社稷江山,君臣手足无法共存。
各样的流言蜚语也顺势淌进了朔国的首相府。
不仅如此,每每朝中议事,那些个老臣更是与迟白纠缠不休,不知疲倦,顽固至极。
这样的现象让一时临危受命,初掌王政却无心朝野的朔离很是头疼。
唯有到了后宫见到裘华时,他才肯放下心中戒备,幽忧愁愁地拉着自家王后倾吐衷肠。
而这事儿,也成了裘华与纯泓的闺中谈资。
画湖亭。
“这些点心味道还不错,夫人且尝尝。”裘华坐在石桌边,示意身旁的侍女替纯泓盛好一碟子花样百出的糕点。
纯泓随手取了一枚浅紫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松软糯三样俱佳,倒是极为宜人的清爽口感。
她的眉眼不由得泛开淡淡的笑意。
裘华见状,欣然道:“我就知道,夫人会喜欢,当初在相府时,夫人也爱极了膳房所做的。”
闻言,纯泓怔愣了片刻,转而注视着裘华的眼眸,“相府的膳房?”
“对啊,自从我出嫁之日,相府上下的侍从便被王上一同调遣到了朔国,现今都安置在朔国后宫预备各样事务了。”
“金都先王那时倒是舍得讨好朔国公子了。”纯泓的语气不含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议论这亭前荷花开得茂盛秀美。
清风徐徐,勾起了她耳鬓边的发丝。纯泓不自觉捋了捋,叹道:“这头发,还是宜心梳得好。”
裘华抿唇淡淡笑开:“原先担心夫人离了我会不习惯,不想夫人竟还是更疼爱宜心一些。”
纯泓连连摇头,唏嘘道:“比起宜心,我倒是愿意放心你一些。毕竟,你可是要谋略有谋略,要武艺有武艺,实在是朔国国君的良配。也是这后宫管理之才。”
裘华静默地微微侧过眸,望着湖心随波叠荡的荷花,眼中泛过几分愁思,“宜心的心肠毕竟太过软了,容易被一些小事牵绊住手脚。”
纯泓转过目光看她:“她如今过得可还好?”
“与碎月好生安置在别苑,毕竟那些年与相爷同生死多番,并不曾亏待他们。”裘华如是道。
纯泓暗暗揪紧了袖子,复又缓缓松开,垂首,许久才轻声道:
“如此,甚好。”
裘华随着纯泓的话不由得抬起头,目光飘远,望见了远山,云雾缭绕,这夏日的风光,倒是极为宜人的。
纯泓抬起水袖掩去眼角的一丝落寞。
缓缓起身回到首相府。
这处的庭院比起在金都的,装饰布局可谓是更加繁华阔气,但是纯泓总觉得眼前景象差了些什么。
至于是什么,她一时间竟是无法细数出来。
从朝中回来的迟白寻了半晌才恍然过来,绕到了后院,果然,纯泓正坐在林荫下的藤蔓木秋千下,侧着身子愣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迟白放轻了步伐往前走,直到走到了纯泓的身侧,她也没有回过神来。
迟白仰首,看着这日头快要晒到纯泓的肩上,不由得弯腰,伸手将她揽腰抱起,一路的步伐稳健,倒是平缓。
被放在床榻边上,纯泓挽着迟白的胳膊,不愿意撒手,脑袋靠在迟白的肩膀,一句话也不说。
迟白失笑,索性拂袖坐在她身旁,揽着她,“这是怎么了,泓儿何时这般黏我了?”
纯泓也不答,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他怀中。
“用过午饭了否?”迟白轻声问道。
纯泓这才缓缓点了点头,神情呆呆的,似乎有心事,又似乎只是出神了。
迟白抬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可是热着了?”
纯泓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手指,低低道:“闻见了后院的葡萄香,若是能饮上一小杯酿就的葡萄酒,便是极好的了。”
迟白闻言,略一勾唇,“这简单,朔离前不久送了些宫中酒御阁精心酿好的,到了府上的冰库,我现在让人去取过来。”
纯泓抬手压住了迟白的袖摆,摇着头软着声道:“不好。夜里乘凉的时候喝罢……”
迟白默了片刻,小心地捧起她的脸道:“可是有心事?”
纯泓摇首,把脸埋进了他的衣襟里。
迟白从怀里把她挖出来,扶正肩膀,故作严肃道:“我是你夫君,有何事至于埋在心里不肯对我说?”
纯泓抬首凝视着迟白的眼眸,眸光闪烁,唇因为用力而紧紧抿着。
迟白冷了脸,“我可听闻,今日裘华邀你去了画湖亭。”
纯泓点了点头,依旧执拗着一言不发。
迟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得继续猜道:“那画湖亭,是你娘亲生前最爱去的地方。”
纯泓眼眸的眸光顿时黯淡下去。
果然,裘华是同她讲了这些陈年旧事的……迟白暗叹,他就知道,当初和他的泓儿讲到她娘亲的身世时,她虽然面上没有过多的表露,如今看来心上倒是存了很沉的郁结。
“你想要什么,只管说罢。看着你这般,我实在难受得紧,纵是我知晓我自个儿此刻仍是比不得你心上的半分难受。”迟白话音刚落,纯泓的眼角便多了几分湿润。
迟白心下一绞,抬指捻去她眼角的濡湿,不觉皱起了眉头,纵是在朝堂应对如流,面对自己夫人这般委屈的神色,他也一时间乱了阵脚。
纯泓总算绷不住,呜咽地断断续续出声:“我不想在这儿待了,想回小镇了。”她的娘亲的墓在那边……
迟白眼眸深深,薄唇缓缓张开,轻声道:“好,都依你。”
“不过,你得等上几日,我将朝堂上的要务处理罢,便带你回小镇。”
纯泓垂了垂眸,耳边恍惚听到了他这般低声的呢喃。
奏议房。
朔离望着自家王兄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出声:“王兄,你当真要离开朔国?”
“如今朝中上下安稳,你也学会了该学的,有了不少长进。又将裘华送与你了。我也仁至义尽了。如今也该过我自个儿的日子去了。”迟白冷漠地抬步继续往门口走去。
此言一出,朔离不禁想起这数月来每每下朝被自家王兄摁在这奏议房狠狠教训的黑暗历史。
学习做好帝王管理朝政,又被一堆奏折压垮了肩膀,又被自家王兄那极为讽刺尖酸的话语刺激得羞愧不如,一把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泪尽在其中。
还好有裘华帮他妥善后宫,不然他又得头疼后宫那些朝臣送来的千金的安置。
“王兄,孤真是舍不得你……若是能再留上一留,孤……”
“行罢。那就再留半日。”迟白顿住脚步,恶意满满道。
下一刻,原本趴在桌案上惋惜至极就差痛哭流涕的朔离立马飞奔至迟白身边,此刻的朔离眼中没有半分挽留之意,反倒痛快地抖袖:
“孤纵是心中不舍,哪能打搅王兄与王嫂远离朝堂的闲散日子。这岂不让孤成了不仁不义之徒!来人,立马备好上乘的车马,快些送王兄王嫂出宫,片刻都不准耽延!若有耽延,提头来见!”
迟白的唇边渗开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极为嘲讽。
被自家王兄临走前还嘲讽了一把的朔离只觉得风中凌乱。
目送着迟白坐上马车,朔离挠头,仰首望了望天。
浮动的云和湛蓝的天色融为一体,被自家王兄折磨残酷式教学的日子就这么到头了,还真是有些难以置信呢!真是……太爽快了嗷!
朔离面露如释重负的喜色,今日当真太畅快了,得找自家王后喝喝小酒,赏赏月。
朔国朝中上下的老臣将领纷纷惋惜,与数月前的态度迥然不同,纷纷喟叹:一代首相乃治国奇才,竟这般辞官退隐了,实在可惜,可惜……
纷纷围着宫墙登上高楼含泪目送着迟白的马车远远消失在夕阳里。
坐上了马车的纯泓这才得知,如今的金都当真面目全非了。
据闻,一月前,金都朝堂之上,继任了侯府爵位的纪域想要造反,但是失了势,阿晓和纪域被关押入监。
至于后来,便不得而知了。
纯泓顿时唏嘘不已。
万事如烟,抵不过一朝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