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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光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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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光影
灯光如豆,长发如墨。
昏暗的阁楼里,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逼近了伏在一堆文卷上的男子。
他走到男子身侧,伸手展开了什么东西,便没了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沉睡着的男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如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黑影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下,才小心翼翼地退去。
伏在案上的赫连徹早已暗中抓住了承影剑,只是听出了来人是谁,才松了手。
此刻,见来人欲走,赫连徹反手一握,便将那人带到了自己面前。
“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呢,我未来的嫂嫂?”
暗淡的烛光下,男子兀自邪邪地笑着,没有看到女子脸上一闪而过的绯红。
瑽瑢挣脱了他的手,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反倒一时语塞。
“徯知道么,你来这里?”
“我来这里正是为了徯的事,”瑽瑢顿了顿,正色道,“你们都回来七日了,为什么你一直呆在这个小小的阁子里不出去?知不知道徯很担心你?”
赫连徹一时没有作声,微微苦笑:
“爷爷把我关在这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要是可以出去,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
“我不相信你出不了莫轩。难不成赫连爵爷他是因为惜柳山庄的事才……”
赫连徹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嫂嫂,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
“是么,”瑽瑢一拂袖便将刚刚放下的东西又收了起来,“那嫂嫂我就不打扰了。”
“慢着,把东西留下。”
瑽瑢笑着转过身来,两手一伸:“你看,什么都没有。”
“胡说,把诗集还回来。”
赫连徹依然没有起身,但眼里咄咄的锐气却令人难以拒绝。
不为所动地,瑽瑢摇了摇头:“嫂嫂又怎么会有弟弟的东西呢?”
赫连徹一时愣住,不由松口道:
“那么公主,给我吧。”
依然是那样清冷却异样地带了笑意的声音:
“公主?公主怎么会拿臣子……”
话音未落,裘衣哗地落在了地上,赫连徹站到了瑽瑢面前,近得可以看见她睫毛的颤动。
将诗集放回他桌上,瑽瑢看着定在当场的赫连徹,一脸若无其事:
“待我从这顶楼到了轩外,麻痹才会解除,在此之前,欣赏一下月色罢。这是你让我的裘衣落在地上的惩罚。”
然,还未走出阁门,便感觉烛光微闪,瑽瑢吃惊地回望——赫连徹俨然已经提起笔悠然自得地坐在了椅子上,甚至连裘衣都回到了他身上。
“你以为我是谁?瑽瑢?”
被烛光勾勒出的背影显得格外的倔强。
晨曦微露。
赫连徹收起了披在自己背上一夜的裘衣,却不期然地在抬头的一瞬看到赫连棘——他的爷爷——正迎着朝阳微笑地看着他。
“徹儿,跟我来。”
一路跟随着赫连棘,渐渐地竟到了一处赫连徹从来未曾到过的别院。
“这里,是你父亲赫连攸长大的地方。”
赫连徹登时怔住——大伯是徯的父亲,自己的父亲分明是赫连寞!难道爷爷真的因为承影的事气糊涂了不成?
“爷爷,你……”
赫连棘依然苍劲有力的手悠悠地捋过长长的胡子,无视赫连徹的疑问,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
“没错,你的父亲是赫连攸。”
说完,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往事,痛心地闭上了双眼。
赫连徹见爷爷这样,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自己在惜柳山庄时不应该让徯使用自己的承影。错,在自己。
许久,赫连棘才缓缓开口:
“徹儿,你要仔细记好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事。因为这些话我不会再重复第二遍。”
透明而温柔的阳光静静地落下了。
赫连徹的眼眸闪烁,宛如有阳光在里面漾开了涟漪。
赫连世家,自天珺开国便将其掌权者拜为侯爵的家族,几百年来,竟然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上至国君,下至百姓,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当代赫连世家为数极少的几人外,总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从这个世界上失去了踪迹。
赫连世家,自古以来便讲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因此,为了保护每一位嫡出的继承人,赫连世家几百年来传承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传统。
每一位阁主都必须有二子——没有二子时,便将其他血缘相近的人的儿子过继与之。而二子成家之后,又将被他们的父亲用勒令、药制等种种手段控制,最终在相隔不超过五日的时间段里,同时拥有自己的第一个儿子。
两个新生的小生命,将从此背负着无法摆脱的命运。
阁主长子的孩子——即赫连世家未来的掌权者,将作为阁主次子的孩子无忧无虑地被抚养长大。
与此同时,次子真正的骨肉,却要作为赫连世家的长孙,从牙牙学语之际便接连遭受着来自朝廷、来自江湖的各类暗杀的危险。
简而言之,那个无辜的婴孩,将作为“影”,代替真正的长孙,受到无数的威胁。
一切都会在“长孙”加冠之前由当任的阁主——“影”十几年来所谓的父亲——告知真正的长孙。
赫连徯,便是“影”。
一个月之后第一次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赫连徹却迟迟不肯迈进一步——
他已经看到,书桌上那一把在阳光下与日同辉的——含光剑。
那是赫连世家的长孙在成年礼一个月之前被授予的剑,那是阁中象征着无比的权力与荣耀的至尊之剑——
那是,徯的剑。
想抽出承影——仿佛那样可以割断这种充斥在周围的不真实感,却蓦然想到它刚刚才被爷爷收回。
赫连徹突然间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窗外比翼的鹣鹣
——这都不是真的,太可笑了,这一定只是做梦而已……
“砰!”
后背被什么东西猛砸了一下。
失控而狂放的笑声嘎然而止。
瑽瑢冷冷地看着他:
“够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赫连徹怔怔地转过头回望着瑽瑢:
“徯呢?他在哪里?”
“他不在这儿。”
“那你为何带我来这儿?”
赫连徹的声音依旧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情感。
瑽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几步上前,掀开了赫连徯的床铺——
薄薄的丝褥下面、雅致的桃木床板上,俨然有一块幽暗的痕迹
——那分明是大片的鲜血渗入桃木中所留下的印记!
瑽瑢平日里冷定而淡泊的声音竟也染上了一丝丝愠怒:
“赫连徹,你究竟在想什么?”
赫连徹看进瑽瑢的眼神一瞬间清澈并明朗起来。
浅波楼。
左丝溦万般无奈地走了进去,看见车非翌,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车非翌反倒笑了:
“溦儿,傻站着做什么?你母亲都和我说过了。这些日子,你就先安心住在这里罢。”
“车非先生,您……都不问原因么?”
“呵,”车非翌仿佛觉得有趣似地看着她,“需要么?”
左丝溦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车非先生,总是具有一种能够让她安下心来的力量。
这次,母亲以“复诊”为名,坚决要求她在车非先生这儿住一段时间。
她知道,事情绝对不是“复诊”这么简单。且不说自己的身体早已不似年幼时多病与娇弱,恐怕真正的原因是容成家的事罢。
她,左丝溦,说到底还是个外人。
“不过,溦儿,你住在这儿要帮我做事哦。”
“那自然,”面对车非翌突如其来的要求,左丝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可以负责去采摘那些您一直求而不得的药草。”
哪怕拥有的是再微薄的力量,自己也要竭尽所能——不仅仅出于对这次“收留”的感谢,还是出于对这十几年来车非先生一直关心着自己的感谢,更是出于对这位贵为首席御医,却依然分文不取地诊视普通百姓的神医的敬意。
“大可不必。”
车非翌微微摇了摇头,尽管心里还是对失去了这绝佳的机会而暗暗叹息。
“那我……”
“帮我照顾一个病人。”
一抹绯红掠过左丝溦的脸颊:
“车非先生,不要拿溦儿开玩笑了,以您对我的了解,应该对我照顾人的能力相当有数罢。”
“非也,”车非翌眼神若有若无地仿佛穿过左丝溦看向了远方,“这位病人你认识,而且……”
明亮的双眸里蒙上了一层疑惑。
“而且,我看也只有你有本事照顾他。”
“是谁?”
“赫连徯。”车非翌似笑非笑地答道。
“不要。”
惊异于身后传来的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回应,左丝溦侧过头去——
那样熟悉的冷如冰雪、利如刀剑的眼神。
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赫连徯,左丝溦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即刻改口道:
“好,我答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