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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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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磬随赵烨在府中住下,接连一月,她未能拜访府邸主人一面。因太尉忙于政事,终年鲜有露面。
有时倚着走廊吹风,听见家仆窃语,说是太尉常年居于宫中,与小姐聚少离多。小姐很可怜,孤孤单单一人,守着冷冷清清的家。
钟磬有时会想,或许这就是赵府门口会聚集那么多小摊贩的原因。很是热闹,推门出去就是热腾的人间烟火气。
起初赵烨要她与自己同住,被她坚决回绝了,坦言称不喜欢与人肢体相触。赵烨劝说了几趟,她觉得赵烨委实古怪,二人结识不过一月,赵烨却丝毫不把她当外人。
一定是从小一人冷清惯了。钟磬心想。
不过还是没得商量,要了赵府最僻静的一处庭院,关上大门独自安静养伤。
可惜赵烨有赵府各间房子的钥匙,压根儿拦不住。
今天给她煮银耳莲子汤,明天为她熬赤豆小米粥。尽是一些麻烦的吃食,她常常闻着那热腾的气味发怵。
但赵烨就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她。
到底是一片赤忱心意。她难以拒绝。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渐渐地,这庭院的大门再也上不了锁了。
赵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时候大大咧咧地霸占她的床。她也不再费劲去阻拦。
就这样吧,毕竟她对自己很好。
是日,中元节。
赵烨请求钟磬陪自己上街。钟磬再一次没能拒绝赵烨,心想,以后或许也再没有安静日子了。
在赵府休养了一个月,钟磬的头发长长了不少。赵烨非要给她梳发,她推脱不得,只得戴了一顶簪花,衣服也被换成了绣着暗花的长衣。
钟磬觉得这一身怪碍事的,直觉得步子都不会迈了,哪儿哪儿都别扭。
人们聚集在河边放水灯,将一条河照耀得流光四溢。赵烨拽着她在一处石阶处蹲下,从身后鬼鬼祟祟地掏出一盏纸糊的灯。
“阿磬,你想玩吗?”
阿磬,是梦中那个老人对自己的称呼。
钟磬摇摇头。
“那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我去寻个火。”
赵烨一脸容光焕发,不知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她刚要起身,身形一个不稳,撞到了一旁的人。
“哎。”
“啊,”赵烨急忙道歉,“见谅,见谅。”
“秋月君,你没事吧?”那人的同伴关心地问道。
秋月君唐策,当今君上梁哀王的异母弟。
论辈分,他是叶于渊和叶倾的小叔叔。论年纪,他却是他们的同龄人。
唐策生得一张秀白面皮,五官皆长得圆圆的,脸型还有些婴儿肥。看上去很是人畜无害。
他微微有些发愣,一声哎后再没有动静,呆呆地注视着赵烨。
赵烨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不知自己是不是被认出来了。
她高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小声说道:“公子见谅,奴家不长眼,望公子勿与奴家一般见识。”
钟磬瞥了她一眼,心想这个娘们儿叽叽说话的人是谁。
唐策的同伴代替唐策叫唤起来,“小娘子,你碰撞了我们秋月君,你可知道我们……”
唐策打断了同伴的无礼发言,朝赵烨恭敬地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没伤着吧?”
那同伴后半句“小娘子须得报上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地”,就这么消散在了夜间掠过河岸的风中。
“在下能否知晓姑娘芳名?”
赵烨牵住钟磬的手,果断道:“奴家姓钟,单字一个磬。”
钟磬:“……”
赵烨紧紧拽着钟磬的胳膊行走在人群中,一副生怕冲出来个谁要将她俩拆开的模样。
身后,唐策与同伴不远不近地跟着。
钟磬无奈:“你干嘛。”
赵烨:“小心行事。”
钟磬:“那后面两个人又想干嘛?”
赵烨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着钟磬的神情。
她确信钟磬一点儿没懂唐策的意思。钟磬自小如此,为这,她与云知离背地里一道吐槽过不知多少回。
小师妹就好像一块磐石,不谙世事,自然不通男女之情。
固然,这与小师妹在山上长大有关。那么,现在呢,都下山了,她还是一样吗?
赵烨忽然来了兴致。
她松开钟磬的手,朝唐策走去。
钟磬站在原地看着。
她瞧见唐策的同伴自觉地走到了一边,赵烨抬起头,对着唐策说了什么。唐策原本就稚气的脸此时更是像个孩子一般无措地发起了红,不住点头,两只手负在身后,实则在局促地不停变换动作。
然后,赵烨走了回来。
她瞧见漫天的烟火在赵烨的身后绽放。她注意到原来赵烨的腰间一直挂着一条银饰,点缀着红裙,走路时摇曳生姿。
赵烨说,“阿磬,你觉得他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钟磬不说话。
“阿磬?”
钟磬转过了身,朝前方走去。
她的步伐并不快,但不知为何,过了一会儿,当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却发觉赵烨已经不见了。连同消失的,还有唐策。
钟磬没有急着回去赵府,而是不紧不慢地继续朝前走去。
街道两边被贩卖花灯与面具的商贩占据,只留下中间一条狭窄的过道。
中元节,原本是祭祖的节日。传闻地官诞辰,地府的鬼魂于这一日获赦,得以进入人间。期间,既有亲人前来团圆,也会有不干不净的东西混进来。原本是个鬼气森森的日子,然而大约是因为王城的百姓终年生活在黑夜之中,早已习惯了夜间鬼气。至中元节是日,竟也毫不忌惮,大摇大摆地在道路上摆起集市,趁着人多卖些小物件。是而这中元节与上元节相比,也无甚差别。
行人不时会碰撞到钟磬的肩膀。有的会停下来与她道歉,见她无动于衷便继续前进,有的则一开始便没打算驻足。
直到有个人,像一堵墙,拦住了钟磬的去路。
“劳烦让一让。”
那人戴着狐狸面具,轻笑出声。
“你又犯病啦?”
钟磬疑惑地抬头看他。
“还好,眼睛很正常。”
钟磬:“……”
那人将一枚面具塞给她。她瞥了一眼,是只狗。
“戴上它。”
“丑。”
“行,那就不戴了。”说着,那人竟自说自话地牵起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宽大温暖,将钟磬的手牢牢地握在其中。
钟磬觉得自己应该问一声你是谁,但忽然犯了懒,觉得不问也罢。
男人带着她穿过人群,抵达了一条河边。
这河是赵烨适才带她去的同一条河。只是位于下游,人很少,只有上游顺水漂来的花灯,昭示着人间的烟火气就在不远处。
“你想放灯吗?”
钟磬认真想了想,说:“随便。”
男人从身后掏出两盏灯,将其中一盏素白的递给了她,将一枚画着花儿的留给了自己。
钟磬不禁拧起了眉头,说道:“为什么给我这盏白色的?”
“怎么了?”
“你是个男人。”
“对啊。”
男人十分自然的语气令钟磬怀疑起了自己。是啊,他是男人怎么了,他是男人就一定要把带花的那盏留给自己吗?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是唐策的话,一定会把画着花儿的灯留给赵烨?”男人笑着问道。
钟磬诚实道:“没有,我没这么想。你就放那盏吧,我放这盏白的。”
说着,她弯下腰就要去放灯。
“等等。”
钟磬停下动作,不解地看他。
男人将漂亮些的那盏灯又递了出来,“这盏给你。”
“不用。”
“不行,你放这盏。”
钟磬有些不耐烦,便顺着他的意思又换了灯。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反复无常吗?”
男人在她伸手的时候一把拉住了她。
钟磬没有吭声,身体有些僵硬。
“如果是唐策,他一定会把好看的灯留给赵烨。”
“是。”钟磬没有否认,虽然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
“因为唐策喜欢赵烨。”
钟磬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而我,现在也要把这盏好看的灯送给你。因为我喜欢你。”
身后,王城今夜的最后一波烟花终于窜上夜空,将这座长夜之城的天空照得透亮。
钟磬觉得自己的脑袋也随着烟花一起升上了云端,晕晕乎乎的,脖子上空空如也,自然也无从思考。
“你是谁?”
钟磬伸手要去摘男人脸上的面具。
男人挡住了她的手,顺势抱紧了她的腰肢。而后,摘起了半个面具,给了钟磬一个很浅的吻。
这个吻持续时间很短,小心翼翼,转瞬即逝。
却覆盖了他过去人生二十年中无处诉说的情感。
“我的名字是……”他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话,她的耳垂显现出鲜红的颜色。
“云知离。”
赵烨终于找到钟磬的时候,过节的人们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钟磬独自一人坐在河边,背影显出几分凄清。
她走过去,拍了下钟磬的肩膀,道:“回家吧,回家跟你道歉。”
钟磬转过头,露出了红肿的下半张脸。
赵烨:“……你跟狗打架了?”
钟磬恶狠狠:“是。”
赵烨:“……”
钟磬:“你去哪儿了。”
赵烨环顾四周,试图找出那狗师兄出没过的痕迹。
“啊哈哈,没什么,被狗纠缠了一会儿,所以没跟上你的步子。”
“……你也跟狗打架了?”钟磬冷冷地。
“没有没有,”赵烨摆出一个对天发誓的姿势,“就是狗单方面纠缠了我一会儿,我没有和他打架。真的!”
钟磬:“……”
赵烨:“……”
钟磬:“回家吧。”
赵烨:“嗯,回家了。”
二人如来时一般依偎在一起,朝着赵府的方向走去。
中元节的夜风,有些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