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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双生之子取一祭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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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于绫扇谷最冷的腊月。
绫扇谷状若倒插绫扇,山顶之上有一处细长奇石高耸入云犹如扇柄,远远望去仿佛仙人遗落凡间的一柄绫扇。传说此山在远古时期曾为谪仙贴身之物,灵气四溢,仙界随时便会伸出一只手将其取走。山间有一谷,通往谷内的风水龙眼,是此山灵气最盛之地,倘若有人在此修行,必能得道升仙。
然而多年来绫扇谷如世外桃源,凡欲闯入者,皆不知所踪,活不见人,死无尸骨。
山下有一村庄,村民们世世代代生长于此,守着先人的教诲——若想活,便决不可踏入谷内一步。
只有我的父亲幼时迷路误闯谷内,人人皆以为他必定如同那些闯入谷中的道人与村民一样消失林中之时,却见父亲从迷雾中走来,全身上下无一伤痕,且神识清醒,自此,父亲名声大噪,成为方圆百里最神秘的圣童。
之后,父亲悟出独门绝技,更是能在山谷之中来去自如,采取仙灵之药如探囊取物,制得灵丹妙药救治各类疑难杂症。
后来,父亲爱上了如冰雪般神圣美丽的母亲,母亲自幼身骨虚弱,曾被预言活不过十八岁,前来向父亲求医,父亲为了救下母亲,将母亲带入绫扇谷修养,从此在谷内定居下来,后来他们便有了我。
今夜无月。父亲取下正厅门上悬挂的大红灯笼,母亲虔诚的给屋内风水角的观音像上了一炷香。
我自打出生从未见过这枚红灯笼被摘下,父亲常叮嘱我这是家中圣物必好好爱惜,于是不由得好奇地问:“母亲,为什么今晚一定要摘灯笼,别人家都挂着呢?”母亲沉默着燃香,父亲略微踯躅,将灯笼递到我的手中,说:“喜欢就留着吧。”忽又冷脸低声叮嘱,“收好了,夜里千万别拿出来玩。”
我的眼角余光似乎瞧见,平日最是温柔的母亲周身泛着森冷,狠狠剜了父亲一眼。窗外知了的叫声骤然停住,我听见自己心脏突突的蹦跳声,愈来愈快。
红灯笼发出摇曳烛光,如同血色洒在母亲身上,那道凶狠的目光吓住了我,我飞速接过灯笼,胡乱吹灭蜡烛,将灯笼塞到床下,再惊魂未定地看向母亲,却惊讶发现母亲面色如常,正柔和地望着我。窗外知了重新卖力的叫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异常从未发生。
夜沉如水。四周静悄悄的,隔壁屋内响起了均匀的鼾声。我睁大眼睛,脑中一遍一遍过着母亲那道剜人的目光,还有父亲那句:“这盏灯笼,夜里千万别拿出来玩。”
到底为何,今夜如此反常?似乎一切,都源于那盏红色的灯笼。
那是母亲从庙里请来的灯笼。
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一日,午夜子时刚打了梆子,母亲披上黑色的狸猫皮披风,手里攥着一叠冥币,挎上竹篓匆匆出门。屋里父亲紧紧抱住庄颜,一动不动,似乎是在装睡。三日后,午夜刚过,奄奄一息的母亲夺门而入,自此一病不起,成了如风中柳枝般柔弱的女人。
这盏灯笼一直挂在门前,从未取下。
我思念及此,心中更加认定,既然这是母亲大费周章请回的物件,定是对这个家有益的,又怎会伤害自己?
再翻身,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我蹑手蹑脚下床,从床底摸出那个灯笼,头一次细细抚摸着它。这灯笼面似乎不是红纸,而是极其奇特的触感,说不出的熟悉,却又如鲠在喉,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时候如果能点亮蜡烛,瞧上一瞧,那就好了。”脑中有个声音细细尖尖地说道。我如同中蛊般摸索出香火,却没有火源。
静谧的屋内突然传出“噗”的一声轻响,香火竟自燃出暗青色的火焰,刺痛了我的眼。我大惊失色,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自己的双手已不由自主点燃了灯笼蜡烛。
屋内,重新摇曳起血色红光。
那红光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个影子在动。我慌乱地想俯身吹灭蜡烛,周身竟被定住一动也不能动,只余嗓子眼无意识的“咯咯”作响,口中漫起浓稠的血腥气味。
暗红血影仿佛捉弄人般,忽远忽近,忽快忽慢,终于一个俯冲就要杀来!突然,身后咔擦一声轻响打破僵局,血影剧烈颤抖,无声惨叫,须臾冲破老旧的木头窗子,再不见踪影。
我汗如雨下,回头看向身后,母亲瘦弱的双手紧紧攥着一叠燃烧着的冥币,高举过头顶,任由滚烫的灰烬落在肩上呲啦作响。迎着微弱的火光,我怔怔看向灯笼,那奇特的纹理与光泽,竟是一张人皮糊起的鬼面灯笼!
那人皮薄如蝉翼,似乎曾被血浆实实在在的泡透,泛着红润的光泽,新鲜异常。
“我知道,今夜,它一定会回来找你。”冥币渐渐烧尽,母亲的面庞慢慢被黑暗笼罩,只有鬓角生出的银丝泛着微弱的光。
我稳住心神,努力支撑起身子,看向母亲:“它是谁?不……它是什么?”
“它是我曾舍弃的孩子。”
我呆住,我、我竟曾有个同胞吗?
“那年大雪封山,没有食物,我怀了你,食量却是普通孕妇的双倍。待到怀胎八月,实在坚持不住了,你父亲恰好救了一个舍命上山寻找龙脉的老道。
你父亲心善,不忍路现冻死冤骨,将他背回了家中。我从床上悠悠转醒,见到家中又多了一张嘴要吃饭,还占了一床棉被,不由怒火攻心,又悲从中来。
得道中人最为清高,却为了存活不得不寄人篱下,于是拿出看家秘法,报恩于我。他一眼看出,我怀的竟是双生妖胎。妖胎行踪诡秘,是山间受雪灾所灭的怨灵凝聚而来,专门附身于脆弱小儿身上。彼时我们独居于山中,又逢怀上双生子,可怜天见,只有双双被妖胎所控。
我们听闻此言,霎时六神无主。老道便主张,山中怨灵无处安放,双生之子必去其一,以作祭祀,否则后患无穷,舍弃的妖胎需剥皮、剔骨、抽筋、取肉,以骨作架,以筋相扎,以肉炼蜡,以皮包面,制成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于门前,警示四处漂泊的怨灵不再靠近,方能保你平安长大。
老道言及于此,腹中妖胎似乎感到危险将至,突然剧烈挣扎。我阵痛来袭,痛苦难当,与你父亲被逼无奈下做出决定:请老道做法,将双生妖胎舍弃其一。
这是我一生之中,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我亲眼看到我的一个孩子从腹中取出,被置于法器之内,金光熄灭之后化作支离破碎和一摊血水。那位老道将血水收纳到透明的金刚琉璃瓶中,用红线悬挂于屋内风水之眼,他说,此血封印于金刚瓶中,可保孩子一年平安,在这一年之内,他要在山中风水龙脉的顶端修炼升仙,才能扎成妖胎的鬼面灯笼。
一年后,金刚瓶中的血水即将干涸,屋内总是怪事不断发生,山林之间妖风阵阵,终于在一日夕阳落下之后,金刚琉璃瓶无端炸开,碎成粉末。我与你父亲无可奈何,只得由身上阳刚之气重的父亲在家保护你,而我铤而走险,披上可狸猫换太子的狸猫皮披风,手持冥币,挎一篮祭祀用品,直奔山中风水龙脉去寻老道来做救兵。
这一路上冷风灌肠,我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滚下多少土坡,终于寻至一座破旧不堪的寺庙,庙内正堂隐隐泄露金光,必是老道藏身的龙脉之顶。
我爬进庙中,却见老道如同风烛残年,摇摇欲坠,血溅衣衫,旁边一只血红的灯笼尚未完成。我大惊失色,飞扑过去扶住老道。他惨笑道:妖物横行,将我重创,修炼未成,奈何阳寿已尽,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痛彻心扉,请其倾尽全力最后一搏。老道思忖良久,眼中微微泛起光亮,握住我的手问道:可愿付出二十年阳寿,让他炼成两日仙境,方可完成鬼面灯笼。我自然是同意的。
两日后,金光散尽,滴血的鬼面灯笼终于炼制而成。老道气若游丝,取下颈间佩戴的贴身玉佩,凝结最后一丝精血注于玉佩之中,交付于我。他说:这块玉佩是他毕生修炼丹玉,今无缘前往仙境,便传授给这个命途多舛的孩子,若有一日,鬼面灯笼无法护这个孩子周全,这块丹玉自会开启神识,相助左右。”
母亲喃喃细述,已用尽力气。父亲走近,重新点燃一根蜡烛,扶住母亲,将一块匿瑕瑾瑜递到我的手中。
我捏着那块丹玉尤自迷茫,颤抖着问道:“如今,我又能如何?”
母亲从父亲怀中挣扎着站了起来,厉声道:“当年,虽说机缘巧合多有外力相助,但却是你尚在襁褓之中战胜了妖胎恶灵,现如今山雨欲来,也只有你,才能重新稳定这一方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