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等晏雨》曲自在

1、你踩我裙子了

　　数九寒冬，冷风钻骨，帝都的三月仍是滴水成冰。大街上刚下了班的行人一个个从脚脖子裹到眼窝子，不敢让任何部位跟这要吃人的冷风亲密接触。

　　大多数人根本不会在室外停留，但有些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小高把脖子使劲往衣领里缩，一边在原地双脚来回跳一边疯狂搓着手。

　　小高是杂志社里的一名记者。

　　哦，刚才那个是过年回家时七大姑八大姨问起来时的标准答案，她的真实职业是：“都听我叭叭”公众号里的一名写手。

　　虽然这个职业说起来没那么得体，但在这个信息流量等于真金白银的年代，一本杂志的影响力可能还远没有一个公众号大呢，只要有热度，有关注度，就有源源不断的赞助和广告。所以他们杂志社只有一个宗旨，就是一定要抓人眼球！

　　这不是，小高现在就混迹在一百多个摄影记者里，等待着挖掘八卦的机会。

　　这里是M杂志一年一度的年度慈善盛典的红毯现场。

　　活动现场他们这帮没名没份的小记者进不去，那里面向来是大记者大主编才能登堂入室的地方，像他们这种小角色，只能在外头跟个二百五一样的冻着，拍拍明星们走红毯，期盼着能有点什么摔跤啊走光啊明争暗斗之类的戏码，最好再拍到个独家，明天好能加个鸡腿。

　　红毯还有五分钟开始，但各大报刊各大杂志早就已经到齐并且完成了激烈的机位抢占。但现在也没得拍，大家又都冷得跳脚。

　　这个场面，要是有个航拍设备，就会看见乌泱泱一大片的人都在原地不停的机械地跳着，再加上红毯前的围栏，活像一大片要冲上红毯吃人的僵尸。

　　不一会，司仪宣布红毯仪式开始了。

　　走红毯嘛，向来是越重要的角色越压轴，毕竟大碗们可都是很忙的，哪有时间坐在这里闲等着开场。

　　当红流量小花段青到达现场的时候红毯仪式刚好进行了三分之二，离自己的出场顺序前面还差两个人。

　　助理小桃拍了拍胸口：“好险啊，还好没迟到，不然又要被人写耍大牌啊什么的。”
　　经纪人翟姐拍了一下她脑门：“傻丫头，耍大牌的新闻是谁搞的你看不出来吗？咱们青青每次接受采访就跟开茶话会似的，有吃有喝地跟记者聊得不要太好哦，怎么可能被说耍大牌？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保姆车上两个造型师在给段青做最后的定妆和造型，段青也没闲着，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助理跟经纪人唠嗑，一边从军大衣兜里掏出来一把松子往嘴里扔，余光随意瞟了一眼后视镜，“说到在背后搞鬼，你们猜猜谁在咱们后面？”

　　小桃听她这么说吓得一激灵，赶紧往身后看去，看了半天发现没人才拍着还未平息的胸膛，“青姐你别吓我啊！大半夜的突然讲什么鬼故事！”

　　段青真诚地盯着小桃看了两秒，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拯救这个傻丫头的智商是无望了，她只能选择跟人精中的白骨精翟姐对话，“翟美丽，你看后面那辆奔驰斯宾特，京G开头的车，是不是有点眼熟？”

　　翟姐从后视镜里一看，冷哼了一声，“这个苏玫可真是阴魂不散，刚说到她在后面搞鬼黑你，她还真的就在后面。”

　　只见他们的保姆车后面正停着另外一辆通体黑色的保姆车，车身贴了漆黑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这车牌号翟姐可太熟了，正是苏玫。

　　苏玫和段青两年前曾经合作过一部戏，当时段青还在电影学院上学，是个实打实的小新人，苏玫已经是在娱乐圈打拼了十年的当红流量花了。

　　苏玫当然是演女主角，段青演了个戏份不多的前女友。没想到戏播出以后，苏玫口碑崩坏，段青却一夜爆红。

　　原是因为网友一边倒地认为苏玫饰演的倔强耿直傻白甜人设不仅不出彩，反而还非常作，完全不在乎男主角的感受，只在乎揭露自以为的所谓正义。而段青饰演的前女友人设却干净利落，跟男主相恋三年被甩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分得干干净净，一滴泪都没留，在故事地大结局观众却才发现原来是她一直默默帮助身为卧底的男主。

　　这样的反转效果其实是因为导演和编剧已经抓不住现在观众的喜好了，才导致女主角的人设大崩，但苏玫可不管那么多，此后算是把这口锅扣在段青的头上了，有事没事买几个营销号黑段青，公共场合也从来没有好脸色。

　　段青倒是无所谓，身在娱乐圈，本来黑和红就是分不开的两股颜色，有热度自然就有争议，要是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那也没必要干这行了。

　　偏生的这家伙的抗压能力堪比大海，什么污秽废水排进去以后就连渣都找不着，被吞噬得骨头都不剩，大海却还是一片平静的蓝。

　　翟姐刚签下段青的时候就说过，签你不光是因为你长得好，还因为你这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睡一觉就忘得干干净净的性格。

　　睚眦必报的人在娱乐圈里是走不远的。

　　小桃也终于明白过来此后面非彼后面，撇着嘴一脸不悦，“这个苏玫可真是跟够作的，看这个样子她早就到了，却偏偏不下去，按主办方的排序她应该在你前面入场，结果她不下车，害得咱们也没法走，红毯上到时候没人了，她又得给咱们安一个耍大牌的罪名！”

　　“卑鄙！”小桃为自己的分析能力打满分，越说越激奋，“简直跟她演的电视剧里一样作，我看她根本是本色出演吧！没准都根本不是编剧的锅，是她改的剧本呢！！”

　　段青摸了摸小桃的脑袋，“乖小桃，你现在推理能力越来越棒啦！马上就可以赶上翟姐啦！”

　　小桃惊喜道：“真的？”

　　“真的，”段青笑眯眯地点头，“等我抱上孙子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小桃：……

　　她青姐哪里是不爱争不爱抢，明明是讽刺挖苦人的时候不仅不带脏字，还冲你笑！犯规！

　　这厢造型师给段青贴完最后一个暖宝宝，段青脱下军大衣，露出美背，麻利地站起来推开车门，回头报以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她爱走不走，我们走我们的。”

　　**

　　段青一走上红毯，红毯上瞬间又迎来一波小高潮。

　　仪式过半，现在来的咖位一个比一个大，本来段青夹在这中间也没什么优势，但奈何她跟媒体关系十分融洽，她一踏上红毯，摄影记者们就都很给面的疯狂喊她，跟一帮小粉丝看演唱会似的，举起相机一顿狂拍。

　　段青今天穿了一席Dior家的水蓝色高定拖地长裙，上半身抹胸加小吊带，下半身一层层的纱盖住了裙摆下无数个暖宝宝，裙摆拖长，随着她走路的姿势不断在身后摇曳，好像一条小美人鱼银鳞闪耀的尾巴。

　　一步步迈得优雅大方，段青微笑地跟两边的记者朋友们打招呼，一会眨眼一会比芯，又俏皮又性感。

　　当然这只是无声画面。

　　现场真实的有声画面其实是这样的———

　　“小李来了呀，问你爸爸好啊！”

　　“哎呀小张又见面啦，你孩子该满月了吧？待会我让翟姐给你的宝贝送个平安符呀！”

　　“诶小王你这手套在哪买的？看起来好暖和啊，回头淘宝链接发给小桃，我让她也给我买一双！”

　　“小高也来啦，看来实习期过啦？恭喜你啦。”

　　小高只来得及愣愣点个头，段青就笑眯眯地继续往前走了。

　　小高却僵在原地。

　　半年前她作为刚来的实习小编，跟着主编一起去采访过一次段青，她当时第一次见到明星，紧张得不行，连个台词都没有，只在刚进屋采访的时候做了个磕磕巴巴的自我介绍。

　　刚才段青却叫了她的名字，还知道她实习期过了。

　　小高再晃过神的时候，段青的红毯已经走完了。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一点点红毯结束后艺人的休息区域，段青转眼哪还有刚才美丽冻人的样子，她披上助理递来的军大衣，哆哆嗦嗦连蹦带跳消失在拐角处。

　　**

　　慈善晚宴内场，可谓是星光熠熠，群星闪耀。

　　这是当红小花小生们争奇斗艳“艳压”通稿的好机会，老牌明星们聚会/给儿子/女儿物色对象的欢乐场，和还在十八线打拼的小艺人们挤破脑袋也要进来社交的名利场。

　　段青刚进场就看到了坐在右数第二桌的蒋依依，一边提着大裙摆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凑过去，一巴掌拍在对方后脑勺上，“逮！俺老孙来也！妖孽哪里跑！”

　　蒋依依看到来人也拿出了一个演员的专业修养，一秒进入状态，花容失色，梨花带雨：“施主饶命啊！小妖修炼了三千年才化成人形，今天只想偷偷跑出来看看人类的盛会，还请施主成全！”

　　段青一屁股坐在了蒋依依旁边，毕竟场子里还有几个大记者，明天被曝出殴打其他小花的新闻就不太美丽了，但戏不能停，“妖孽！别以为俺老孙看不出来！”她一只胳膊搂过蒋依依放低声音威胁道，“今天这可是美男子聚集的盛会，说，你是不是来吸男子元气的？”

　　俩人你来我往戏精上头演了半个来小时，直到活动正式开始。

　　慈善晚宴跟颁奖典礼不一样，座次没有明显要求，基本上本着关系好的坐在一起的原则，所以也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尴尬。

　　比如说段青跟苏玫，就一个坐在左手边第一桌，一个坐在右手边第二桌，中间隔了大半个场子，眼不见心为净。

　　但段青此刻也顾不上看她，她正在桌上跟蒋依依一人一句地说相声。

　　蒋依依是星二代，妈妈也是老牌花旦了，所以圈里一些老前辈都是看着她长大的。

　　蒋依依入席早，好多圈内的泰斗看见小姑娘，就坐到他们这桌来了，所以导致这桌除了蒋依依跟段青两个活力四射的小花，剩下七、八个都是老戏骨跟中老年歌唱家。

　　但这完全没有影响段青的发挥，她逗蒋依依捧，俩人绘声绘色地跟老头老太太们科普网络词汇，从出处到用法，事无巨细，给一桌子的老头老太太们逗得哈哈大笑。

　　特别是老年歌唱家们，那一乐，整个会场都感觉在颤。

　　科普还在继续：“好，大家都会了哈！那我们讲解下一个词汇了！”

　　“下一个词汇是什么呢？”蒋依依作为一个合格的捧哏，绝不能让话头落地。

　　段青：“下一个词汇就是，真香！”

　　蒋依依：“切，真香谁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张老师？”

　　突然被cue的张老师积极参与：“对啊真香我们都知道啊！”

　　段青神秘地摇了摇手指，“次真香非彼真香，我来给大家讲解一下。

　　“真香就是指你以为你手里捧的是一坨屎，你非常嫌弃，然后你忍不住尝了一口，发现原来是甜甜的巧克力！哇，真香！”

　　蒋依依：“哦，原来是这样哦，但是青青，你为什么会忍不住想要尝一口屎呢？”

　　段青一口屎，哦不，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因为我们演员要不断探索自己新的维度嘛！”她瞪了一眼瞎几把拆台的捧哏，连忙转移话题，“各位前辈们都学会了吗？”

　　演员界的泰斗吴老师使劲点头，“学会了学会了！我造个句你听听啊——我这个女婿啊，真香！”

　　“噗……”段青迅速控制好面部表情，眨眨眼回给吴老师一个认可的微笑，“没错没错，吴老师领会得太快了！不愧是老戏骨了！”

　　慈善晚宴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所谓慈善，就是与会的明星们各拿出一点自己的私藏来拍卖，拍品归买方所得，拍款捐给慈善组织。

　　另外如果没有中意的拍品，明星也可以直接捐钱，简单大方。

　　因为聊得太开心，所以这一整桌子的人拍卖过程中都不怎么积极。

　　苏玫眼睛可没闲着，她坐在左手边第一桌最靠近舞台的地方，用不大不小，刚好整桌能听到的音量说，“段青他们那桌怎么也不举牌子啊，好像聊得很开心，跟这个晚会没有关系呢，呵呵。”

　　这桌坐了几个当红小花跟投资界的大佬，是气氛最诡异，却最受关注的一桌。

　　旁边的一个影视界大佬听她这么说，朗声笑了，“怎么能没有关系呢，你没听吗，台上的拍品，得有三分之一都来自那桌的老戏骨老歌唱家们吧。”

　　苏玫被打脸了脸色不太好看，但毕竟老戏骨不是她要中伤的目标，赶紧调转风头，“哎哟，陈总，我说的哪是那些老前辈，我说段青和蒋依依呢。”

　　说到这两个名字，见旁边的陈总没搭腔，苏玫赶紧再接再厉，“不是我说噢，当明星还是要有一点社会责任感，为了曝光度来蹭这种红毯，实在是不体面，您说是不是？”

　　陈总这次笑了笑没说话，苏玫也觉得没趣，反正目标达成了，她这样稍稍在这些投资商的眼中给段青刷一个负印象分，点到为止就够了。

　　拍卖结束后，按照流程本来应该是所有明星们上台大合照的环节。让人没想到的是，主持人张谦再一次走上舞台，拿起麦克风：
　　“感谢各位M杂志的老朋友们对本次慈善晚会的大力支持！”

　　主持人是圈内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台风稳健，说话体面，“慈善是一个轮回， M杂志愿意加入这个善意的循环中来。刚才杂志的总编派我来宣布，今天慈善晚宴上捐款数额前三位的明星，将获邀拍摄M杂志的封面！”

　　“请我念到名字的朋友，上台来接受这项对善意的嘉奖！”

　　张谦三两句话，瞬间把会场的气氛又带向一个小高潮。M杂志是国内顶尖的时尚杂志，向来以高逼格著称，这次慈善晚宴能有这么多明星捧场，也多多少少是卖给杂志社一个面子，希望以后能有合作的机会。

　　要上杂志的封面，更是难上加难。大家都知道，M杂志的封面基本上都由超模出镜，很少请明星，即便是明星，也都是超一线大咖。

　　高端杂志封面就等于时尚资源，时尚资源就等于轻奢甚至顶奢品牌的代言人头衔。多少明星红了，就想花点钱上个高端杂志封面。

　　而偏偏杂志的主编Carolina女士又十分不好说话，软磨硬泡，给钱公关，都没屁用，人家就是要坚持对艺术的追求，管你是什么流量花流量草，通通靠边。

　　现场一片哗然，苏玫暗暗后悔自己消息不灵通，要早知道捐款就能上杂志封面，她就是买也把这个封面买下来。

　　蒋依依也啧啧感叹，“Carolina可真行，还藏着这手呢，早知道我刚才就拍两个花瓶了！”

　　段青倒是没什么反应，专心地徒手解决了一块红丝绒蛋糕。

　　五秒钟后，蒋依依转过头张着嘴不敢置信地指着段青，“你，你你你你你……”

　　又反映了三秒钟，蒋依依迅速抽走段青手里的叉子，疯狂顺着她的背，“你这个死女人，别吃了别吃了，张谦喊你名字让你上去呢！”

　　“我靠，青儿，你行啊你，一声不吭地出手很阔绰啊！”

　　段青也听到自己的名字了，她确实捐了不小一笔钱，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捐的数目能排进前三，更没想到这比善款能换来一个顶级杂志的封面。现在翟姐怕是要在后台乐开了花了吧！

　　段青心里想，几个小时前她数额写出来翟姐还骂了她两句败家，说她花钱大手大脚的，辛辛苦苦这两个月都白干了。

　　这不，老天爱笨小孩啊哈哈哈！

　　段青美滋滋地站起来，冲蒋依依抛了个媚眼，“等姐飞黄腾达了，我养你啊。”然后提着裙摆婷婷袅袅地款步走向舞台。

　　路过苏玫那桌时，她还特意欣赏了一下苏玫那青成了一颗老黄瓜一样的脸色。段青冲她挑衅地笑笑，继续风姿绰约地抬腿——

　　——抬腿！

　　——怎么抬不动了？？

　　问号还在脑中，惯性却收不住了，段青感觉自己被一股力往后扯，没掌握好平衡，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现场瞬间安静了，另外两位得奖者已经稳步走上舞台，段青离得远，本来就花得功夫长一点，全场都在盯着她，没想到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摔在了上舞台前的这几步路上。

　　只见这位年轻的小花屁股坐在地上，水蓝色长长的裙摆裹在身上，两根细瘦的手臂撑在地上，看起来柔弱无骨，令人怜惜。

　　而她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转过脸，一眨不眨地盯着苏玫——旁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