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安宁》肩胛骨

12、真惨

　　何倚楹失魂落魄地回家。机械地开门、脱鞋，却闻到一阵不合时宜的饭菜香味。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了。他站在玄关循声望去，见到一个穿着格子围裙的男生。

　　这男生长得挺好看的，还对他笑:“回来啦？”

　　哦，何倚楹想起来了，这是他爸爸说的那个来他们家住的哥哥。

　　何倚楹牵动嘴角，给他一个微笑:“小宁哥是吗？我是何倚楹。”

　　江予宁听他这么亲切地叫自己“小宁哥”，原本有些紧张的心霎时放松了，之前何叔叔还说这孩子有点儿孤僻，他担心跟他不好相处呢。

　　江予宁冲他笑得更灿烂:“我叫江予宁。我可以叫你小楹吗？”

　　昏暗的壁灯映亮何倚楹的黑发，他轻轻地笑起来:“好啊。小宁哥比我大两岁吧？叫我名字或者小名都可以的。”

　　这就是何倚楹。想在什么人面前表现出什么样子就表现出什么样子。多重人设随意切换。

　　江予宁叫他进来，又问:“我才炖好莲藕排骨汤，何叔叔说你喜欢的。还有什么想吃的菜吗？”

　　何倚楹此刻根本悲伤得什么也吃不下，但他乖巧地回答:“我都可以的。做你自己喜欢吃的吧。”

　　江予宁笑着摇头:“我不挑食。再做个番茄鸡蛋和荷叶牛肉饼可以吗？”

　　“好。”

　　江予宁便又回去做菜了。他妈妈的病，要养着，流水一般地花钱。虽然他如今进账挺多，但为了省钱一直住最破旧的出租屋，能住到这里来，他真的很感激。

　　想要做出最美味的食物，让小楹开心！

　　他认真地做好香喷喷的荷叶牛肉饼，又取了一小块先尝尝，怕味道不好何倚楹会不喜欢。

　　滋味比意料中的还要鲜美，超常发挥了。江予宁在欣喜起来的一瞬间却想到了俞诚，有点想让他也尝尝。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断。他摇摇头，俞少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虽然俞少对他很好，但是……

　　还没把但是的内容补完，他又情不自禁地想，有没有可能俞少真的也有那么点喜欢他呢？

　　在他把菜端上餐桌的时候，何倚楹便自觉地起身来拿碗筷了。

　　江予宁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他觉得小楹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才对。

　　在厨房里，江予宁端着汤，正好何倚楹盛好饭，他俩一回头便正对了。

　　明亮的灯光下，江予宁这才发觉何倚楹的眼睛又红又肿。

　　他这人没什么心机，又不太会说话，傻愣愣地说出口:“你的眼睛……”

　　何倚楹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放学后去看了复联四才回来的。”

　　江予宁恍然大悟:“你是漫威迷吗？”

　　何倚楹把饭放到桌上，碗底与大理石桌面撞击，轻响一声，他说:“算半个吧。”

　　江予宁看过几部漫威电影，不算特别喜欢，但想着跟何倚楹创造共同话题，便问:“你喜欢哪个角色？”

　　“Tony Stark.”

　　江予宁暗自叹息，心道:怪不得。

　　江予宁做的菜好吃到一个境界了。何倚楹本以为他心情如此差，一定会觉得味同嚼蜡，然而事实上他还难得地添了碗饭。

　　何倚楹简直都要怀疑他对俞诚的喜欢的程度了。

　　“怎么了？”江予宁看他停了筷子沉思，关切地问道。

　　何倚楹笑起来，将脑子里的念头驱赶出去:“小宁哥你慢慢吃，我去洗个澡。”

　　江予宁本想提醒他刚吃完饭洗澡对胃不好，却看到他的样子隐约有些古怪，把话咽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痛苦。这道理他还是懂，也就没有打扰何倚楹。

　　他爸爸的确是何运的老同事，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们一同参加工作，都是基层员工。

　　何运能力出众，凭借着自身实力一步步晋升，又坐到管理层的位置，后来自已创业办公司，而他爸爸却始终在基层打拼。

　　何运叔叔人好，在他妈病后一直接济他们，知道他来到这座城市又让他来这里住。论经济实力，何运远比他爸爸强。

　　不过江予宁没有一次觉得难堪。他觉得他爸爸，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呢。

　　也许他没有那么的厉害，赚不了很多钱，但他很爱妻子和儿子，很认真地支撑着这个家庭。

　　江予宁收拾碗筷，走到厨房去。他痛一点也没关系。

　　只要妈妈的病能好，只要爸爸可以不那么辛苦，他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一走进浴室，一静下来，铺天盖地的压抑和痛苦就全砸在了心上。

　　何倚楹打开花洒，任凭冷水浇下。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这会儿才开始思索着如何是好。

　　下午俞诚的那番话真的说得太重了，何倚楹压根儿没办法忽视他言语间的轻蔑和讥讽。

　　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了，何倚楹撩起额发，靠在冰凉的瓷砖上，闭上眼睛。

　　“俞诚，”他喃喃道，“你这次伤到我了。”

　　眼角挂着一滴水，不知道是眼泪还是什么，他既像自我欺骗又像坚信不疑，心里抽抽地疼，嘴上满不在乎地说着:“你这次很难哄好我。”

　　他告诉自己，俞诚早晚是他的，不能这么沮丧，他要振作一点。

　　尽管他这么想着，还是觉得心底破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叫他呼吸困难。

　　凌晨一点的时候，江予宁起夜上厕所，却发现客厅的电视还亮着。

　　声音关了，只有屏幕上播放着视频，是《钢铁侠》。

　　江予宁一怔，从洗手间出来后就走了过去，轻声说:“小楹，都这么晚了，明天再看吧。”

　　何倚楹却没有回答他。

　　江予宁疑惑地凑过去，才发现何倚楹歪着头在沙发上睡着了。

　　夜里气温低，窗户又大开着，凉风吹拂，江予宁不禁打了个寒颤，而何倚楹就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坐在那儿。

　　江予宁皱眉，这样太容易感冒了。

　　他伸手去轻轻摇了摇何倚楹的肩膀，“小楹，去床上睡。”

　　何倚楹还是没醒。

　　江予宁迟疑地用手指碰了碰他的额头，碰到了又一颤。

　　滚烫。

　　他不知道何倚楹冲了冷水澡又在这儿坐了大半夜，一瞬间心里慌得厉害。

　　何叔叔让他好好照顾小楹的，他才来第一天就让他发烧了。江予宁简直要骂自己了。

　　他赶紧找来棉被给何倚楹盖上，又翻箱倒柜地找出温度计和一些退烧药。

　　何倚楹迷迷糊糊地被他喂了药，脑子晕沉沉的，一直做梦。

　　江予宁守他守到两点半，自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又给何倚楹测了次体温。

　　一点没退烧。这次都直逼四十度了。

　　江予宁吓得全醒了，赶紧换衣服拿钥匙钱包，准备带他去医院。

　　奈何他个儿矮，力气又不够，把何倚楹背到背上走了一小截就累得够呛。

　　“小楹，”江予宁气喘吁吁地唤他，“你们这儿最近的医院在哪儿啊？”

　　何倚楹趴在他背上，压根儿没动静。

　　江予宁无法，把他放下来，摸出手机艰难地查路线。他平时节俭惯了，这会儿却没想着省钱，在路边等着拦出租。

　　半夜车少，半天没见着一辆，江予宁都快要急死了。

　　又起了夜风，冷得人发抖，江予宁替何倚楹拉上外套拉链，又把他紧紧抱住。

　　何倚楹迷迷糊糊地睁眼，他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

　　“渴……”他没法全睁开眼，只看到模模糊糊一团，张口就要水。

　　江予宁暗自责怪自己不周到，忘记带保温杯了。这会儿商店都关门了，近处只有自动贩卖机，但都是冷水。

　　“忍忍，”江予宁愧疚地对他说，“我们到医院找护士要热水，我查过了，打车过去只要十多分钟。”

　　何倚楹脑子里一片浆糊，听不懂他说的，只又小声重复:“渴。”

　　他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隐约见着眼前人在路灯下的黑发和轮廓，就把人认成了俞诚。

　　他下意识地撒娇，扯着人家的袖子，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给我水，我要水。”

　　江予宁发愁。这会儿上去拿热水可能还要错过出租车，但是何倚楹都发烧了喝冷水也不好。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这样的沉默却使何倚楹警觉起来了。他突然想到，俞诚跟他说分手了！

　　怪不得，他昏昏沉沉地想，俞诚肯定很烦，又不能放着他不管，又不想再亲密地对待他。

　　何倚楹委屈得要死。

　　他这会儿内心一点也强硬不起来了。满满的都是难过、悲伤。

　　不想分手。他好喜欢俞诚啊，不想跟他分手。

　　何倚楹双眼湿润，他闭上眼睛，凑近那人怀里，说着:“不要水了。”

　　别嫌我烦。我不要水了。

　　江予宁一愣，这小孩儿怎么还喜欢扑人怀里？

　　他之前觉得何倚楹虽说挺随和，但样子还挺冷清的，原来挺黏人的么。

　　江予宁都要把何倚楹给害死了。

　　何倚楹这人，天生就爱耍聪明的。病得不轻了，也还要注意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江予宁身体一僵，又迟迟不来回搂住他，让何倚楹痛苦不堪。

　　俞诚连碰他都一下都不愿意了。

　　何倚楹耍着小心眼，更紧地贴着“俞诚”，呓语一般说了句:“爸爸……”

　　他不想俞诚看出他离不开自己，不想俞诚觉得他怯懦，这样俞诚就不会因为担心他的纠缠而不来抱他。

　　真惨。

　　他在这重重幻影里虚构了不少戏码，竟没一个派上用场。

　　因为这里没有他的俞诚，也没有他的爸爸。

　　不过这句话成功地让江予宁的心揪了起来，他觉得何倚楹现在肯定难受极了。

　　江予宁赶紧又将何倚楹抱紧，看着一辆出租车开来的时候，像遇见救星一样使劲儿招了招手。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输液，何倚楹靠着他，晕乎乎的挂着水，另一只手还揪着他的衣角，时不时叫一声“爸爸”。

　　江予宁的心也挺难受，摸着手机来来回回好几遍，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发烧的事情告诉何叔叔。

　　看得出来小楹很依赖他爸爸。

　　但是何叔叔现在的情况，唉，不知道说了这事儿会不会影响到他。

　　江予宁纠结了大半夜，后头实在累得不行就睡过去了。

　　……

　　早上八点，江予宁是被俞诚的电话叫醒的。

　　“起床了吗？今天带你去玩儿好不好？”俞诚的声线动听至极。

　　江予宁脸一红，之前都是去会所找他的，怎么俞诚现在要约他出去玩儿了。是……要追他吗？

　　他期期艾艾地看一眼熟睡的何倚楹，走到窗边去小声说:“我在医院呢，我弟弟生病了。”

　　“嗯？”俞诚有些意外，“你还有个弟弟？”

　　“借住的叔叔家的小孩。他发烧了，我在医院陪他输液呢。”

　　俞诚在山顶，看着一线红光自天边初生，车停在一边。

　　昨夜俞诚一夜都在飙车，跟着几个富二代开着改装车冲向山顶。

　　他不要命似的往前开，心里头有多不痛快，就发泄得多彻底。

　　最后远远把同伴甩在身后，他既觉得无趣又觉得疲惫，就在车里睡了一晚。

　　比起难过，也许他比何倚楹难过得多。

　　但醒来的那一刻，打开车门，山间的冷风灌向他，冻得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这才想到自己的目的。

　　他还要复仇，所以不能一味地消沉。

　　于是他打给江予宁，在一个痛失所爱的清晨，冷漠无情地演起了戏。

　　这冷硬的少年一手插裤兜，神情冷淡，声音却无懈可击的体贴:“我来找你吧，陪陪你，也帮你照顾下你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