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〇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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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着黄布的红托盘在平稳地移动，太监万全的脚步轻而快。
万全如今不过才二十一二岁的模样，没旁的好处，就一样，天生一张喜庆脸。太妃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这样未开口显露三分笑的伶俐人，便从皇帝那儿过了明面，没几年功夫就从一个打杂的小苏拉扶摇直上，成了这慈宁宫的首领太监。
这冒头的速度简直让宫里那些熬了几十年的“爷爷们”恨不得喊他爷爷，太妃怎么啦？太妃那也是宫里有名有姓的主子啊。何况这位太妃还不是旁的太妃，正是当年曾经亲自抚养过如今的宝亲王的佟佳氏太妃，倒不了的主儿！
走下台阶，转过回廊，再穿过长街，顶着烈日，万全肉乎乎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连常弯的嘴角都快弯不上去了。
“万爷爷。”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傻乎乎的从宫门后的阴凉处跑了出来。他的腿有些短，追着一丝儿速度都没降的万全显得磕磕绊绊的。
万全瞥了一眼剩下几个躲在宫门后头探头探脑的小太监，只当没看见。
“爷爷，您累坏了吧？”小太监巴结道，“我给您擦擦汗！”
万全脚步不停，倒是正眼看了这个正在用白帕子给他擦汗的小太监一眼，“哪个宫的？看着傻，心眼儿倒是透亮。”
小太监咧嘴一笑，“万爷爷，这就是入选秀女的牌子吗？”
“怎么着？还想看不成？”万全心里有谱了，讥笑了一声。
小太监将帕子胡乱塞回自己的袖口，憨头憨脑地笑道，“万爷爷，听说主子爷这次又给宝亲王挑了个侧福晋？您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吗？”
“圣旨没发下去，宝亲王自己都不知道，还能让做奴才的知道？”万全哼了一声。
小太监仿佛真傻似的，“听说这次秀女里面，有位格格生的特别好看，熹贵妃都看直了眼。是真的么？”
“皇上看直了眼才叫新鲜呢！”万全没好气儿地回了一句。
小太监想象了一下皇上看直了眼的样子，打了个哆嗦，赶紧把这个念头扔出去，“那……这位格格肯定是新侧福晋了？”
万全不耐烦了，“又不是头一个了，操这多么闲心干嘛！一边儿去！”
眼看着要进慈宁宫的大门了，小太监也不敢再缠着他，嘿嘿一笑，赶紧麻溜儿地跑了。
万全抬步上了宫殿侧阶，深吸两口气，笑盈盈地，像捧着一碗水似的，进了殿。
佟太妃盘腿坐在铺着象牙凉席的塌上，送上红木托盘的万全跪在太妃脚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丝儿声息。
屋子里，只有太妃轻轻翻动牌子的声音。一根一根，太妃看的很慢，最后拈起了一个上面写着“纳兰氏”牌子。露出一丝笑容来，“这就是皇帝给四阿哥选的新人？”
坐在太妃左下手的熹贵妃答道，“是，是个乖巧的孩子，难得还有一手好女红。”
佟太妃似乎回忆了一下，“嗯，我记得，选秀的时候，她缝的那个荷包确实平整大气。”
熹贵妃微微一笑，“皇上的意思是，女子当以柔顺贞静为上，纳兰氏虽然年纪尚小，却是个懂事的人。侍候阿哥的人，就该是这样的。”
佟太妃笑了笑，转头对右下手处的和太妃道，“我记得你们家还有个姑娘？”
“也算不得是我们家的姑娘了，只是姓氏亲切。”和太妃滴水不漏道。
“那姑娘我倒是印象深刻。”佟太妃笑道，“生的好看也就罢了，书读的是真好。往那儿一站，瞧着就和旁人不一样。”
“确实不错。”还在熹贵妃下手的的裕妃接了这个话头，“皇上说现下没个合适的，等日后有机会了，还要给这姑娘寻个好人家呢！”
和太妃压住心下的惋惜，只是说，“那可是她的福气了。”
塌上的佟太妃居高临下，将众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中，“熹贵妃，这后宫的事情交到你手里也快三年了。”
熹贵妃和裕妃站起身，垂手听训。
“皇上的眼光是不会有错的。既然这个纳兰氏是懂事儿的人，等圣旨下了，你盯着点儿内务府。务必让这个新侧福晋，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进门。”
赤|裸裸的敲打，让熹贵妃的脸都不由得有些发热。
佟太妃与和太妃对视了一眼。
和太妃接着道，“阿哥是有本事的人，你是他母亲，心里应当比谁都有数。”
熹贵妃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钮祜禄氏谢娘娘指点。”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下旨？”佟太妃抬手示意宫女扶着熹贵妃和裕妃坐下。
裕妃道，“约莫就是明日吧。这天气愈发热了，皇上的意思是先把秀女们放出去，然后便去园子里。”
佟太妃连连点头，“是这个理，今年这天气也着实折腾人的不行。”
和太妃笑道，“等天气凉了，咱们再回京喝新媳妇茶！”
小太监回到自己当差的院子的时候，主子已经回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冲着守在屋子里吴书来行了一礼，这才安静地站到拐角处。
宝亲王弘历正看着和亲王弘昼在条案上悬腕而书。
见有人从外面进来，心早都飞了的和亲王更是半点儿都坚持不下去了，笑嘻嘻的对小太监招手，“来来来，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宝亲王拿这个死皮赖脸的弟弟没办法，无奈地点了点头。
小太监这才上前磕头，低声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回了，“……就是这些了。”
“四品佐领之女纳兰氏？”宝亲王的食指蜷起来，在条案上敲了敲，“罢了，既然是皇阿玛的意思，四品之女就四品之女吧，也算是全了福晋的脸面。”
和亲王瞥了自家哥哥一眼，顺手拿起旁边放着的扇子，抖开扇了扇，“听说这次有个侍郎家的女儿是顶出色的？
小太监埋着头道，“听说……是得了上记名。”
和亲王嘿了一声，神情很是激动，“皇阿玛还有这个兴致？”
屋子里都是机灵人，该装聋子的时候全都是聋子。
好在，宝亲王还在。
宝亲王抽出和亲王手里的扇子，顺手在他刮得锃亮的脑门上一敲。
“净胡说八道了。”宝亲王无奈道，像极了拿顽皮弟弟毫无办法的好哥哥。
一句不甚苛责的呵斥怎么堵得了和亲王那张臭嘴，“听说这个纳兰氏是因为荷包做得好才入了皇阿玛的眼，改明儿，等她进门了，不如叫她荷包嫂嫂？”
和亲王的刻薄生生的把宝亲王都给逗笑了。
李玉的身影在门口闪过，又很快消失了。
宝亲王看见了，略微停顿了片刻，脸上仍然挂着笑意。
“平日里皇阿玛问你功课的时候，你要是能有这种急智，现在就不会被我看着写文章了。文章这东西……”
李玉的身影又在门口闪了一下。
“……旁人说的再多，都不如你自己亲笔写几篇有效果……”宝亲王趁着和亲王低头看字的时候，冲吴书来使了个眼色。
吴书来悄悄出门，和亲王似有所觉，但他并没有抬头。
“四哥，你可是我亲四哥啊，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
李玉站在回廊阴凉处，眉头皱的死紧。
“怎么了？”吴书来问道，“老弟，什么事儿还能让你这么拿不住？”
李玉看了看屋子，又拉着吴书来往更僻静的地方躲了躲，“出事儿了！”
吴书来一惊。
“出大事儿了……”李玉重复道，附耳道，“储秀宫……”
吴书来骤然变色。
熹贵妃乘着肩舆，高高在上。永寿宫桂嬷嬷和储秀宫掌事宫女细蕊姑姑跟在肩舆两侧，跑的气喘吁吁。
“……就一天的功夫，储秀宫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凡是去见过她的都有谁？”
细蕊哭丧着脸，“自从传了好消息，宫里还在的秀女几乎人人都去那屋子呆过。”
“合着现在还查不出来了？”
“查……查也只查出来秀女瓜尔佳氏没去过那屋子！”
熹贵妃本是气极了的，却又在这一刻，奇异的松了口气。
“娘娘您别生气，当心自己身子。”桂嬷嬷在一侧低声劝解。
细蕊声音里的哭腔都快压抑不住了，“都定下来的事儿，秀女们要去贺喜，奴才们也不敢拦啊！”
“一群眼皮子浅的东西！”熹贵妃转头问桂嬷嬷，“太医去了吗？”
“去了。”桂嬷嬷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刚开始发热的时候，储秀宫不敢怠慢，就派人请了太医。”
细蕊补充道，“结果太医还没到，人就晕过去了。”
“去传我的旨，把瓜尔佳氏送到慈宁宫和太妃处。”熹贵妃顿了顿，“储秀宫封宫。”
细蕊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一片。
“……当是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发了疹子。”
熹贵妃到养心殿的时候，之前去储秀宫看诊的太医已经在向皇帝回禀病情了。
“你肯定不会传染？”
熹贵妃瞧见皇帝手上的佛珠转的飞快。
“这……”太医迟疑片刻，还是道，“应当是不会的。何况，听姑姑们说，屋子里一直照顾病重秀女的姑娘毫无染恙迹象。”
皇帝将手上的佛珠扔了出去，“应当？”
太医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但为保险起见，臣建议，将此女用过之物统一销毁，并对储秀宫进行彻底的清理。”
乌勒丹被粗暴地从床上拉了下来，脸色通红，牙关咬得死紧，她早都烧的失去意识了。但在身体重重的摔倒地上那一瞬间，她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
顾得了一头，顾不了另一头的舒鲁听见了这个微弱地，几乎淹没在满屋嘈杂中的声音，忍了一天一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几个身体粗壮的嬷嬷拽着乌勒丹的胳膊要将她从屋子里拖出去，舒鲁的年纪固然大点儿，可她的保护在这样的暴力之下根本毫无作用。
天色早已暗淡下来，屋子外面，火把通明，一片混乱。
宫女，嬷嬷，太监，将刚刚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通通拿出来丢在地上，细蕊指挥着他们。好像是要将功赎罪一般，在这样一片的打砸声中，细蕊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竟然有股诡异的兴奋感。
舒鲁毫无办法。
她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在喜笑颜开奉承着她们姐妹的这些人，今天就像恨不得她们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般。
所有人的眼神都是仇恨而厌恶的。
舒鲁打了个寒颤，将浑身发热的表妹抱得更紧了些。
一顶深色的小轿无声无息地停在储秀宫门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〇〇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