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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   Chapter 8

      Chapter Text

      ——完全搞砸了啊。

      叶昭走出柳惜音的帐篷后,并没立刻离去,反而遣退卫兵,留她一人在外守着。冬夜寒风凛冽非常,轻易卷散死皮赖脸黏在篷檐的霜冰,她烦躁地挥掉落于耳鬓的冰水,觉得身心疲累至极,连站着都彷彿要花费余生气力,便用一种丑得不像将军、反倒更像街边小混混的姿势蹲下。
      我就是个小混混。叶昭自嘲干笑,一只手臂包着头,把哭丧的脸藏起来,思绪从难堪现实回到更久以前的过去。

      那时的父亲,每日都会斥骂叶昭是烂透根苗的混帐,甚至还想把唯一女儿送官府严办,看几年牢狱生活能不能把她熬出至少不会使人摇头的品行,无奈母亲始终是疼惜闺女的,即便总是将胭脂红妆拿来涂抹墙壁桌角的叶昭,也依然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寄望着将来能打扮地漂漂亮亮出阁的女孩。

      于是,管教不了叶昭的父亲,某日把她送至母亲娘家的乡下,委由远房亲戚照顾。那样的偏僻农村哪有城里的璀璨斑斓,只有一些无聊透顶、庸庸碌碌的老实人。
      老实人的小孩当然也很老实,一旦叶昭心血来潮,就会去戏闹隔壁乖巧文静的小女娃,看她气到鼻子跟眼睛都红通通的,真有趣。
      没有人知道叶昭的身份,没有人会尊敬地称她一声小少爷,当然,一旦惹了麻烦也不会有人退让。那日,一群曾被叶昭欺负过的男孩们聚在一起,十几个手拿棍棒铁锄把她殴打地头破血流——老实人的孩子,也是挺不老实的嘛——处于弱势的叶昭,即便生平第一次心生胆怯,仍旧阻止不了嘲讽的嘴巴。
      所以她被打得更惨,爬不起来反击,以为真要默默无名地命丧此地时,忽然,那群男孩们全部一哄而散,各各吓得拔腿跑走。叶昭睁眼一瞧,发现是隔壁的小女娃拿着她爹的长刀,摇摇晃晃地扑杀过来。

      “我一定会告诉大家!一定会告诉大家你们是坏蛋!”
      小女娃把长刀乱挥一通,过重的武器根本不是短短瘦瘦的双手能使役的,一把军刀总长甚至高过她,刀尖不断摩擦地板,哐啷哐啷地激起噪音。叶昭担心她一个不小心会挥砍到自己,赶快硬是撑起手肘,爬也要爬到远一点的地方躲避。
      ——总算,男孩们全被吓跑了。
      再怎么凶神恶煞也累得无法再拿刀,小女娃丢掉武器赶来身旁查看伤势,叶昭只能楞楞看着平日里胆小如鼠、连闪电都会吓坏的她,感谢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惭愧地抿紧双唇,顿悟了父亲一直以来想教导自己的事。
      那颗懂得保护他人的心,才叫真正的勇敢;在威胁之下依然挺身而出的作为,才是真正的英雄。
      叶昭的逞凶斗狠,蛮横无理,自以为的义气胆量,都与这个人相差甚远。
      后来,痛定思痛的她,疗伤期间写了家书向老父亲道歉,父女俩终于冰释前嫌,而对那些群起报复的男孩们,她也不怀恨在心,回乡之前还去一一见了他们,为先前的羞辱欺凌致歉。
      但并没忘记提醒,聚众凌人非英雄所为,希望他们继续当老实人的老实孩子,不要变成跟她一样的人。

      “你还会再回来吗?”
      “也许等世道平稳些吧。”

      临别那日,叶昭特别买了好几根糖葫芦,拿去送给隔壁的小女娃。父亲镇守的边关零星战事不断,她也想为亲人、为朝廷尽一份心力,可跟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说这些,实在难以解释。
      “如果连约定都不能给,那肯定是不会回来了。”小女娃坐在院外长椅,两脚腾空轻轻晃荡,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吐漏意外洞彻事理的话。“爹爹去军里那天,也没有跟娘说他一定会回来。”
      “我、我会回来的——”叶昭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对这个战乱不停的世间,对必须生离死别的人与人,若连诺言都无能许下,为何又要走这一遭呢?所以她颇为认真地道:“下次回来,看妳新练好的舞。”
      “嘘——!”她睁大眼,顾不得吃糖葫芦了,连忙摀住叶昭的嘴。“你怎么会知道……”
      “我偷看的。”某个无眠之夜,发现有人在隔壁庭院翩翩起舞,叶昭凑在窗边看了好久,才惊觉月下云袖翻飞的人,竟是走路还会偶尔被石头绊倒的隔壁小鬼。“跟妳约定了,好吗?”
      与其说是约定,倒不如象是被抓住软肋恐吓一样,女娃露出不甚开心的脸,小嘴含住糖葫芦,边吃着笼络的临别礼物,边呜呜软软地应了几句。

      ——约好了。叶昭深深叹息。
      就像那日之后没有再回去,这次与柳惜音的朋友之约也没能守住,她彻底破坏两人间的信任,给那本来便已遭遇太多的肩上多添负累。
      但心底骚动无可压抑,她发觉自己夜里看画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晨日,想着柳惜音便越来越久。
      小镇那夜,叶昭抱着醺然恬醉的她,觉得怀里的感触软香酥麻,这个与自己最是亲密的女人,声音又轻又柔,眼瞳又亮又烈,她的心坚毅而决绝,她的性格顽固且恼人,她光是站在眼前都让叶昭忍不住分神,她的一切一切使人神往不已——无论抱多久都不够——即使当纱窗献旭,冬阳初升,叶昭仍在想着再多一会儿吧,再一下子就好。

      ……结果还是没有改变,依然是个自私的小混混。
      才会急着倾吐自己尚未厘清的感情,把生平唯一的友人吓成那样。
      才会、打破她与她的约定。

      「啊、将军!您怎么在这儿?」头顶传来熟悉老朽的声音,叶昭赶紧站起身,试图找回平常将军该有的威严。
      「老王,」她咳了一声,发现军医带着两根拐杖与冰袋。「你——你来找柳姑娘吗?」
      多此一举的问题,反而使老王更觉得将军不对劲。「当然了,将军不也是来找柳姑娘吗?毕竟您就蹲在她帐外。」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只是经过!」
      「经过?」
      「呃,总之,你快进去看她吧,去去!」
      叶昭把老王推入帐篷,竖耳偷听内边情况。从她离开后,柳惜音就没发出半点声响,实在令人担心。
      等了好一会儿,叶昭开始在帐篷外乱转,转上十来圈时,老王才终于走出。
      「将军,喝杯热茶吧?」他拿着自帐篷内带出的茶杯,杯口飘散热气,但叶昭不太有耐心地挥手拒绝,谁有心情喝什么茶!
      「怎么这么久?柳姑娘没事吧?」
      「这两三天多多冰敷,应该很快就能消肿。」眼看将军不喝,老王便自个儿喝了几口。「啊、对了,柳姑娘要小的转告将军,请您别站在外头了。」
      叶昭的表情相当困窘。「她知道我在外面?」
      「显然是的,不然就不会拜托小人倒杯热茶给您——」
      「那茶是她要给我的吗?娘的、那你喝什么喝!」叶昭怒斥一声,粗鲁地自军医嘴边拦截,把只剩一半茶的杯子抢来手中。「搞什么,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主帅啊?」
      「可是,是将军您说不要的啊……」
      「我啥时说过!当着主帅的面撒谎可是杀头大罪,滚滚滚!」

      可怜的老王就这样被翻脸无情的将军赶走。
      叶昭望着帐内烛火通明,却看不到里面的人正在做什么。她想进去安慰柳惜音,就像初识那时抱着她,感慨她受苦了那样,但此时使她遭罪难受的,不正是叶昭自己吗?
      于是,什么也没做,拿着茶杯又蹲了下来,悲哀长叹尽数飘于冬风。

      ***

      军医离开后,柳惜音知道帐篷外的叶昭并未被劝回。
      自小通晓音律及母亲悉心培养之下,使她耳力敏锐不同于常人,几次叶昭踏着铁靴走来身后,腰间佩剑与铠甲于行走时微响互击,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心跳会随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而急促,脸庞也因而有些烫热。
      然后,当叶昭呼唤她的名字时,敏感的耳朵甚至象是与那道沉柔嗓音互为呼应般,麻痒轻颤。

      柳惜音坐在榻边,听从老王的指示,休息一阵子后再次拿冰袋敷脚,方才与叶昭的交错使她激动地难以思考,现下好不容易冷静些,却梗塞着千道疑惑万份疑问。
      她尊敬并珍惜着,视为友人的女子,向她道明了违背伦常的心思。而这样的念头,是从何时开始深植呢?是相识那刻,还是某日相处时忽然入邪中煞,像那些令柳惜音厌恶的男子般想行同样的勾当?
      ——……不,不是像男子那般。

      望着自己放在脚踝的手,柳惜音忆起二人在镇上过夜时,叶昭揉着她的脚,那只握惯刀剑的大手,指头粗糙,力道却温柔地令人心安——柳惜音竟觉心旌摇曳,胡思乱想了起来,想象那只大手在身体其他地方,摸索挑捏,抚拭覆盖,又会是怎样感受。
      影像掠过脑海只是瞬息之间,她却胆颤无措,一夜难眠。
      发生在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感情,究是过于寂寞,还是过于亲密,多年来始终没能想通。
      是的,她并非没听过这种事,甚至,她还亲眼见过。

      番邦的银川公主,作风大胆,行事不羁,柳惜音去牧场例行拜会时,正巧看到她自草原那头骑马而来,一名侍女在她下马后殷勤服侍,公主心悦情畅,竟也不忌有人在场,光天化日便低头亲吻了侍女的唇。
      侍女不见推拒,反倒痴迷地望着公主与大王的新宠妾双双走入会客间。

      “吓到妳了?只是玩玩而已嘛。”她当时勾着柳惜音的手臂,一派娇憨女儿之姿。“反正女人之间,不算数的。”
      “不算数?”
      “是啊,又不是需要开花结果给名分的关系。”说着说着,公主眼内闪过调侃的光,忽然瞄准唇角便啄了一下。
      柳惜音使力把她推开,牙关紧绷。“公主请自重。”
      “你们宋人都这么严肃呀?”
      一想到每日都要与这名女子的老父曲意承欢,又有太子三番两次肆意接近,如今回过头还要受她轻薄践踏,累积在心头的愤怒实在难以克制。有时长夜漫漫,地狱无路,难熬的日子里柳惜音甚至会梦到亲手制裁这一家子的光景。
      “若公主无能自重,只想污辱贱妾,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喜爱宋土文化的公主,常会召这位异国舞姬来讲解疑惑,填补好奇,两人间并无利益与皇位纠葛,直至那天柳惜音拂袖而去之前,都算相处甚欢。之后,银川公主数度跑来道歉,还将私藏的一堆宋土文物倾囊赠予,任君挑选,才终于让柳惜音又愿意与她谈话。
      那时,满桌宝物中,有一副画吸引了视线。画中人是名威风凛凛的武将,穿着故国铠甲,骑在战马之上,手持长枪,风袍飒飒。

      “妳看上这名男子了吗?难怪妳不喜欢我。”公主故作伤心地说着。
      柳惜音没有随她起舞,轻声问:“公主收藏敌国将军的肖像,大王不会生气吗?”
      “他不知道的事就不会使他生气啦!”无赖地挥挥手,公主继续说:“这就是叶昭将军,如何,虽然画得没有本人好看,但还是好看。”
      “公主为何如此中意他?”
      “因为他轻易就撂倒伊诺哥哥,天神一般的勇武,是真英雄。我啊,就喜欢英雄。”
      “英雄……”世上真有英雄吗?怎样的英雄才能终结乱世呢?柳惜音凝视画中人,看那俊眉星目,英姿勃发,却别有番云谲波诡的意象,联想起蛰伏暗处的自己,何时才能见到光明,她不禁喃喃低问:“……哪个英雄能结束这一切呢?”

      “柳儿姑娘,我知妳并不情愿来到这儿。”向来大剌剌的公主,好似听明未被道出的忧愁,试图宽慰地说:“但父王这么宠爱妳,若将来妳能为他诞下子嗣,这里就会变成妳的家,我们都会是妳的家人,百年之后,史书还可能会留下妳的芳踪,也不坏啊。”
      只要记得提防哈尔墩哥哥就好。
      “他有兴趣的可不是妳种得那些花花草草。”
      柳惜音放下画作,扬起浅笑,戴起优魅神秘的面具。“就如公主对我的兴趣,也不只是这些宋土风情吗?”
      “我向妳道歉,不会再跟妳那么玩了。”整张脸因歉疚皱成一团,公主只差没跪下磕头。“反正妳我皆是女子——不要当真,好吗?”

      ……妳我皆是女子。
      柳惜音望向帐篷入口,知晓那个人仍守在原地,只要她愿意走出去,愿意去面对,叶昭便仍会在那儿,向她伸出援手。
      女子之间,玩玩而已。
      ——但叶昭并不是这样的人。
      叹口气,柳惜音将融化成水的冰袋放置榻旁。想出去骑马散心,脚伤却无法行动自如,难题接二连三浮现,骆世豪说得那些话更让人担忧。
      叶家军战场英勇,却也相继赴义,叶昭封疆挂帅,治兵护塞,归来时凯歌高唱,唯有自家凭添新冢。朝堂君臣相庆,大呼万岁,孰不知甲冑下的女子孑然一身,孤寂难诉。
      再大的军功也抵不过皇帝的耳边风。

      柳惜音实是不忍心。
      那个真心待她、懂她、怜她的人。
      叶昭这一生的职责都在于守护捍卫,却落得什么也得不到的下场。时代真的出了一个结束乱世的英雄,柳惜音的生命也真的出现一个带她走向光明的人,所有以前认为不可能的事都成真了,既然如此,哪里还有艰难可言呢?
      即使是——这件发生在她与她之间的事。
      握紧微颤双手,柳惜音强迫自己做了决定,时间不待人,京里的危机只要巧妙化解,自然也能成为保护叶昭的转机。

      撑着拐杖,她一步一步走出帐篷,蹲在地上的叶昭抬头看来,脸庞先是闪过惊喜,尔后又慌乱地站起。
      「妳——」想伸手去扶,又怕再把人吓跑,窘迫交加地退了几步,举手投足哪里还有将军的自信强悍。
      像只被狠心主人丢在街头的幼犬,是她把她变成这样吗?
      「阿昭,」柳惜音心生怜惜,松开一根拐杖,腾出手好拉住叶昭的掌心,惊觉对方肌肤寒冷,却又冒着焦虑的汗。「我不是叫妳先回去吗?」
      叶昭的身体离柳惜音很远,只有掌心被牢牢握住,以至于整个人呈现一种相当奇怪的姿势。「妳……妳一个人在里面哭,我怎能回去。」
      「我没有哭。」
      「妳不用哭出来,我都知道。」叶昭低下头,小声地致歉:「是我害妳的,妳想怎么骂我打我,我都接受。」
      柳惜音苦笑地反问:「我为何要骂妳打妳?」
      「我不是一个好朋友。」深吸口气,叶昭抬眸望去,脸庞燥红,眼眶微雾。「妳那么信任我,我却……却想着那种事,像那些男人一样……想着多看妳几眼,多抱妳一些,想着——」
      叶昭结结巴巴地阐述内心,深怕失了勇气便再也不敢说,可对私密情事毫无想象、习惯孤独一人的她,又难以准确地说明所思所念。

      「阿昭想着的,是与我共枕同眠吗?」
      「那也是。」叶昭先是点头,然后睁大眼,迅速摇头。「呃、我是说,那也有,但!但那不是全部!」
      「阿昭还想对我做其他的事吗?」
      柳惜音的反问存有全然迷惑,轻柔嗓音却好似带着引诱娇媚——叶昭大力拍了自己的脸,肯定是想多了,自作多情。
      诧异于叶昭的举动,柳惜音下意识想向前阻止她,忘了脚踝的伤,一踩地便疼得冷抽口气,直直倒向前方。
      「——惜音,没事吧?」紧急一刻,叶昭大步一跨,包在掌里的茶杯滚落在地,修长双臂将她稳妥地横抱而起。但当两人四目相对,叶昭额前冒出大汗,简直像抱了一颗烫手山竽,想丢又不能丢。「唔——这个、我真不是有意——」
      正如先前预料,发现柳惜音的不适,叶昭肯定会一把将人抱起,而那便是自己做出关键抉择的一刻。只见柳惜音抓紧叶昭衣袍,枕入怀里,能感觉到耳畔烫热,心口轰轰作响,但这些外在杂质都无法中断她的意志。
      「……今晚留下来。」开口时,语调柔柔含羞,藏不住毅然决然的气韵。「留下来陪我,阿昭。」

      「妳在说什么?不正是妳一直告诉我要小心流言吗?」这女人真的令人猜不透。叶昭皱起眉,理智地剖析:「而且,柳将军派来的那人还在,妳不怕他会回去多说什么吗?」
      「正是要他回去多说。」
      叶昭想通了她的意思,牙关一紧一绷,压抑怒气。「我不能让妳这么做。」
      「阿昭,不要生我的气。」轻叹一声,柳惜音忍不住揽抱她的后颈,紧紧依偎。这个人,直到现在都还是为她着想。「我真的想要妳陪我。」
      那示弱的柔语娇声,辅以馨香在怀,使深知女子把戏的叶昭翻了白眼,咕哝:「妳这狡猾的女人……」
      明明知道却无法说不。叶昭豁出去了,兵来将档,水来土淹,千军万马在前她都没逃过,不管柳惜音想做什么,她舍身奉陪就是。

      进了帐篷,叶昭将人置于榻上,又出去一次拾回拐杖,还给自己倒杯热茶,不怕烫地咕噜喝下,柳惜音见她那种一刻也不敢坐的样子,无奈地笑出声。
      「把火熄了,上榻来睡吧。」
      叶昭瞧她一眼,瘪瘪嘴,闷不吭声地照做,但黑夜中她尚未上榻,柳惜音的手已轻轻推她的肩。
      「把外袍脱了,我不喜欢。」
      「妳不喜欢这颜色吗?」叶昭挑高眉,笑容玩味。
      明知故问。柳惜音懒得理她,语气平淡地说:「脂粉香太重,不好睡。」
      我可不认为我睡得着。叶昭一边卸除锦袍,一边喃喃低叹,摸黑爬上床后,柳惜音又说:「帮我把发钗卸下。」
      叶昭觉得十分奇妙,此人好像正在教她什么事,但她太过愚钝,只能完全照着步骤行之。
      抬手摘下发钗后,黑发倾泄而下,几丝青丝落于鬓边,武功高强者自有夜视之能,故只透过帐外的皎洁月光,叶昭仍能清楚看到那双萤亮温柔的眸子。
      「……妳真的是个美人啊。」她深受诱惑,不由得抚开柳惜音颊边的发,指尖顺着眉尾的疤痕划下。「如果我懂得更多诗词,现在就能通通说给妳听了。」
      「这就是原因吗?」乌黑的长长睫毛,掩盖不了眸底清澈探究的光,柳惜音不像之前那样挥开叶昭的手,只是轻言细语地问:「妳看我的眼光不同,不能再与我为友,是因为——我的长相?」
      叶昭摇头,放下手,不敢再碰了。「惜音,我对妳……」

      「妳唤我名字的时候,很少很少。」柳惜音咬紧下唇,拇指与食指轻轻抓着叶昭的一根指节,额头贴着精壮臂膀。「但每一次,我都记得。」
      每一次都让人开心。
      每一次肌肤都暖了起来,有一股清风彿过。

      「阿昭在青楼,也是这样待那些姑娘吗?」
      「我……惜音,妳听我说,我从没有——」叶昭鼓起勇气,羞红着脸,将二十几年来毫无经验的青涩倾诉而出。「无论是男人或女人,青楼的那些姑娘们也是,我从未……从未真的与人,与人有所亲密,妳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想要在一起的人。」
      「阿昭的在一起是指什么呢?」
      这就问倒叶昭了。只见深谙兵法、熟读兵书的叶将军眨了几次眼,傻里傻气地看着询问的人。「有……不同的在一起吗?」
      柳惜音此时总算明白了,叶昭对情欲之事的至纯至真,她恐怕是想也没想地就掏心挖肺,说着那些若被有心之人得知,势必掀起波澜的悖伦情愫。

      悖伦。一想起这个词,柳惜音不免冷笑而出。
      她不是没做过。在另一个国度,同时与父子有染,同时在枕边吹着离间的风,极力讨好那些男人,奉承他们视若圭臬的男子气概,怂恿他们互相残杀,以血祭血。
      或许她柳惜音真是注定走着离经叛道的路。打从幼年喜欢上不入流的伶人舞艺时,便只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谁也无法诉说。

      “下次回来,看妳新练好的舞。”
      曾经,邻家的小哥哥发现她的祕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还与她做了约定。可此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这次不同了。
      这次她遇到的是叶昭。

      「阿昭……我来教妳吧。」抬起指尖,她抚着叶昭的眉宇,滑下高挺鼻梁,来到微愕稍开的双唇。「我来教妳,不一样的……在一起。」
      低下头来。
      轻语媚诱,温温含笑。
      叶昭本就被惑得有些迷蒙,也不知该提防什么,便照着柳惜音的指示低下头,望着她逐渐靠近的脸,心想,是要像镇上那夜一样,亲亲脸颊吗?
      如果是就好了,因为那样十分舒服。叶昭阖起眼,睫毛抚过柳惜音的颊边,听到那道小小声、像极了露水滑下花瓣的呢嘤。
      然后,喉间因惊讶而呜了一次,却发不出声。
      嘴唇先是感觉到温热袭来,再来便是被柔软香滑的东西覆上,叶昭睁眼一瞧才知道,那东西正是柳惜音的唇。

      「惜——」
      「嘘。」
      不要出声。不要告诉别人。
      叶昭突然想起幼年有个小女娃,摀住她的嘴巴,不让她泄漏。
      但此时摀住嘴的不是沾着糖葫芦的黏腻小手,而是甜蜜地更胜于它的柔唇。
      有点呼吸困难,叶昭吞了口口水,柳惜音便往她嘴里送入软热小舌,既灵活又折磨人,挑弄着唇齿,酥痒得要人命。
      「——等、等等!」小力地抓住纤瘦臂膀,终于把人稍微推开,好让自己能喘口大气,散散脸庞与耳根的晕热。
      柳惜音一脸的似笑非笑,唇瓣艳红,使叶昭立刻想起与那双唇相贴的感觉,妙不可言的激颤窜过骨髓,下腹热得坐立难安。
      「阿昭可喜欢?」
      「这个……我、我不是……」这是喜欢吗?叶昭只觉得胸口碰碰乱跳,好像要死了一般。
      眼眸微垂,柳惜音深深凝视她,末了,笑了笑,轻问:「还想再来一次吗?」
      「不用了、不用了!」吓坏的叶昭,平直地躺在榻上,默念武功心法,调气平脉。「很晚了,我们睡吧!」
      「……晚安,阿昭。」
      「晚安!」

      半晌过后,叶昭睁开一眼偷偷看去,发现柳惜音侧躺在榻,一手撑着脸颊,发丝落于右肩与白枕,同样是那张形容不出的神情,静静凝望。
      她没有脸红,没有喘气,没有如叶昭那样慌乱,彷彿刚才的互动里,柳惜音从未参与其中,从容自得地让人生气。
      胸口涌起不甘,却不知这种心情所为何来,一股气堵着无从发泄,叶昭只好拉过她的手臂,硬是圈抱着那身孱弱娇柔,霸道地下令:「不要看了,快睡。」
      即使柳惜音之后有回过什么,叶昭也没有听到,这是第二次抱着女人睡了。
      这次,她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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