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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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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伴随着鸟鸣流入房间,书洁懒懒地睁开眼。
发现睁不开,眼睛被捂住了。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和脚,却发现都被结实的绳子捆住了,也就嘴还空着。
得,又被绑了。
第几次了都。
书洁已经懒得计数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动不动就有人没饭吃。
大概普通老百姓的思路就是不一样,为了活命,隔三差五总有人把她给绑到荒郊野外,问她的巡抚父亲要银子要粮食。
偏偏她这父亲还挺宁死不屈(反正不是自己死),怒眼圆睁大吼着什么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乱七八糟的听不懂的话,说什么女儿若是因为反抗刁民而死自己就给她买个檀木棺材把她埋了以表为国捐躯的赤诚之心,让老百姓们自己考虑。搞得他们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扔了刀把她一脚踹到地上,这群人便作鸟兽散了。
这次的人也是,悄悄在旁边讨论着怎么到巡抚家拿几石米。
“要不然我们就写信,扔到杜巡抚的门口,扔完就跑,家丁捡到了就给巡抚看了。”
“那不行,扔到门口风一吹就飞了。”
“那用纸包住石头,直接从墙外面扔进去。”
“不要这样,砸到人怎么办?就算不砸到人……”
“闭嘴!再说下去画风要不对了!”
“我觉得,直接押着她去门口换钱就可以了吧……”
“那我们可能会被乱棍打死……”
书洁终于听不下去了:“我说那个啊,你们这样是要不到东西的,你们的杜巡抚一般就和你说什么岂因祸福避趋之什么东西,然后让你们把我埋了。能不能不要每隔几天就玩一次绑架啊,你们这样真的很烦啊!”
大家安静了,过了一会儿,似乎是个领头的人怯生生问道:“那,我们怎么样,才能要到一点点粮食呢?”
“要到粮食是不可能的,我就没见他给过谁粮食。你们真要绑人,绑我哥或者我爹多好,绑我有什么用,爹不疼娘不爱的,还不能给老杜家传宗接代,那些狗腿子都过得比我强。”
“……我们打不过啊。”
话题似乎到这里就终止了。
书洁熟门熟路问:“那个谁,我觉得你是不是该给我松个绑眼罩给挪开,腿麻了,血液不流通了,我觉着我要瞎了。”
那个怯生生的人笨手笨脚给书洁松了绑,却把蒙眼睛的布缠在发簪上还打了好几个死结,说什么读书人做此等不齿之事有伤大雅,不愿意让书洁看见他。
“你这书生倒挺有情调的,够刺激。”书洁也不拒绝,大大咧咧让书生在她头上缠乱麻。
书生不是坏人,不过穷酸了些。书生的父亲很早便离开了家,只留下书生和老娘一起生活。老娘说,书生的父亲是早就死了的,所以他们的生活才会如此清苦,但书生不信,他知道老娘在撒谎。若是早已逝去,那至少得留下个野坟。
老娘天天晚上对一方手绢泪流不止,书生便知道,那似乎是娘和自己未曾谋面的爹的定情信物。手绢上绣着一棵枯木,斜长在荒芜的土地里,远处一美人倚着屋门,看着丈夫在田间劳作。
“木之于土,相依相偎。”书生说,“但那个人却离了我老娘去寻飞黄腾达了。”
书洁竟对这书生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其实我和你没太大差别的。从小我就被关在自己的房间,整天只能学着女工一类的。我的父亲虽然是我的父亲,但我从小碰到过那么多次危险,他没有救过我一次。不对,他是带着人来救我了,但总大吼着什么愿意让我为国牺牲,然后带着家丁们回府。我永远是自己爬起来走回去,然后他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你恨你的父亲吗?”书生问。
“我不知道啊,也许他正是用这个计谋来救我呢……若是被人知道我在他心里还有一席之地,那我不就成了把柄了?”书洁解释着,又仿佛是在和自己确认什么,“那我不就小命都没了?好歹这么多年,我还活着是吧!”
“他不过是爱钱财多于爱你罢了。”书生闷闷地回应,“要是有人让我用钱粮去把我老娘换回来,我砸锅卖铁,哪怕去偷去抢,也要凑出钱去。”
“那样他们还可能会要更多钱的吧……”书洁弱弱地说。
“那我也不能扔下老娘不管!相比之下,一个巡抚可以做的多了去了,他却按兵不动,枉为人父,枉为巡抚!”
书洁不语。
她的确知道在父亲的心中自己不算什么,但被书生直截了当地指出来,还是有些难过。是不安吗?是怨愤吗?
她不清楚。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习惯了就好,把所有感情都压在心底,真的能习惯吗?父亲的冷漠置她于死地无数次,她真的习惯了吗?
不是习惯了,而是只能这么活着吧……还能怎么样呢?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只能和自己说,就这么过吧,勉强还能生存着。
之后也是一样的过罢了。
不过似乎有些不一样。
这群书生思前想后,想了很久也没想到通知巡抚的办法。纠结来纠结去,竟已过去了半月。府里也没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切如常。
如常,真是个冷漠的词语,仿佛这一刻书洁消失,也不会有人为她惋惜。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过客,不曾留下一丝印记。
这里的人倒也客气,书洁也没什么小姐脾气,就让这群“山贼”养着,天天老老实实坐着吃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食物。蒙眼的布书生依旧不愿解开,她也老老实实让那布蒙着眼,坐着不动。
偶尔书生会进来和她聊聊,两人都活得不怎么样,在一起互相揭伤疤给对方看,倒是挺有意思的。
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就这样安安静静去了倒也不错。
现在似乎有人进来了。
“你在这里啊,”书生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我带你去看月亮。”
话毕,他拉起书洁的手,拽着书洁往屋外走去。
书洁踉踉跄跄跟着:“可我看不见,怎么看月亮……”
“跟着我。”
书生虽是书生,和书洁比起来力气还是大了不少,书洁只能被他拽着漫无目的地走,就当做是在玩不用找人的捉迷藏。
走了一阵,书生停了下来,让书洁和她一起坐下。现在他们似乎是在一个小土坡,如果是这样的话,面前应该是一大片天空了吧。
“今天是满月,我想和你一起看,毕竟中秋也算是个节日,你也算是个家人。”
“这倒是很好啦,但是,”书洁摸摸蒙眼布,“你想让我怎么看咧?”
书生忍不住笑了:“现在是特殊情况啦,下个中秋,我们在别的地方再次相遇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看了。”
“那倒是行,不过我很有可能又被别人给抓走了,那就没办法啦!”
“那我就先把你抓走,就不怕啦!”
“哈哈,那我不就又看不到了?你是不让我看见作为绑匪的你的啊!”
“也是,这真是个难题……”
书洁体会到了书生的为难:“总会见的啦!说起来,中秋了,你不和家人过吗?”
“我老娘最近没了,如果说家人的话,也许你还算一个吧。”
“啊……对不起啊……那你的父亲……”
“我想,我是找到我的父亲了,待我准备好,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书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只能摸索着摸摸书生的手,拍了两下:“一切都会变好的啦!就算不会,我们不也这么活了这么多年了吗?反正也不会变得更坏了,就这样坚持下去吧!”
“会更坏的。”书生敲了敲她的头。
也不知这群畏手畏脚的人最终用了什么办法,最终书洁的巡抚父亲还是带着一堆人来对着他们发表气势恢弘的演讲了。
接下来就该回去了,一切如常。书洁想着。
这一次演讲的开场却没有那么振奋人心,父亲的声音竟然颤了几颤:“你……你是谁?”
书洁感到莫名其妙,在山贼窝里待久了,难道邋遢到连父亲都认不出来了?她犹犹豫豫张口:“是我啊……”
“父亲?是我,杜聪。”书生沉稳地开口了,之前那个脆弱而优柔的书生仿佛从未存在过。
父亲?父亲!书洁跌坐到地上。想到书生之前说的话,父亲竟是那样的人吗?书生啊,你是我的哥哥呀……
“你……我的儿子……”巡抚缓缓开口,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你的母亲……你的母亲还好吗……”
“死了,托您洪福。”书生的声音冰冷,“但我依然爱您,想要报复,却不愿动手伤害我的亲生父亲。”
书洁眼前的布一松,炫目的光涌进眼睛,正是书生挑断了布。书生不慎划破了她的脸,血沿着她的脸流下。朦胧中,她看见了那块碎裂的布,上面正是写着:木之于土,相依相偎。
书生把剑递给了巡抚:“父亲,如今所有无家可归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您无处可逃。”
“你……你要我做什么?”巡抚接着书生递过的剑,恐惧又不解。
“我的母亲死了,都是因为您抛弃了我们母子,一命抵一命,您大可在此自裁,或是杀了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妹妹,把我母亲的灵位放进杜家灵堂,让我成为杜家正统子嗣,那我便认您这个父亲。”
巡抚颤抖拿着剑,不知如何是好。这次动手的是自己,那自己便是刽子手了,若不动手,便得去死,究竟该怎么办?
书洁也开始颤栗,虽一直装作人间无趣的样子,但突然让自己去死,竟会觉得人间还有许多依恋,不舍得了。
“再见了。”书洁只觉胸口一凉,父亲流着泪的脸缓缓靠近了自己,“在阴间要好好过,替我照顾好你哥哥的……啊!”
“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父亲。”书生拔出血淋淋的匕首,一脚把巡抚踢到一边。
他轻轻抚着书洁凌乱的头发,用袖子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血迹:“安心去吧,人间太苦,你受的难,我替你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