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邻》灼焰

16、第 16 章

　　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走了三天三夜骤然看见绿洲的饥渴旅人一样，在蒋薇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整个内里都被一阵汹涌波涛包围，某种情绪就要毫无顾忌的倾泻而出，我知道蒋薇就等着看我失控，我就偏不让她如愿。

　　我用最大的定力直直盯着她，仍然重复那句：“你确实有病。”

　　她终于被我激怒，突然扯着嗓子喊：“路雯姿，你装什么装！”

　　我始终淡定，“蒋薇，你不觉得你这个人非常奇怪吗？你讨厌我，但又经常来找我，甚至通过别人刻意制造与我碰面的机会，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追着甘棠跑，我真的会以为你喜欢我。当然，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我想我一定会拒绝的。”

　　蒋薇的脸被我的一番言辞弄得不知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我轻轻嗤笑一声，绕过她就要开车门。

　　“等等！”蒋薇忽然攥住了我的手。

　　我不耐烦地看着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蒋薇面色几变，末了终于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呵呵一笑，对我说：“路雯姿，你别装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想知道你父亲的死因对不对？”又笑，“我知道，可我不想说了。”

　　我的手差点就招呼到她的脸上，但我不能，对于我父亲的死因，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一而再的来找我的麻烦，情敌这么多年，我对她毕竟还是有些了解的。

　　我能忍，能等。

　　“那你就憋着吧，”关上车门，我摇下车窗，将写好的便利贴贴在她身上，在她僵硬的表情中，我说，“拿着，Ａ市口碑最好的精神科医生的电话。”随后不等她作出反应，脚踩油门，急驰而去。

　　车子很快拐弯，我并不知道蒋薇会怎么骂我。

　　在车上给陈齐东打电话，自上次天台不欢而散后，这还是我头一回主动联系他。

　　“小路啊，我还以为咱俩绝交了呢！”

　　我说：“你毕竟是有家室的人，常联系我怕嫂子乱想。”

　　陈齐东哈哈一笑，揭过这个不算问候的问候，说：“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什么事？”

　　“当过我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就跟我肚子里长的蛔虫似的。”我说。

　　“小路啊，不是我说你，就你，啊，简单的就跟张白纸似的，我还用得着了解吗？”

　　我语塞，不当跟班之后我就有点忘形，怎么能跟前老板抬杠呢，自讨苦吃！

　　“有没有时间，出来喝一杯？”

　　“这么晚？”

　　我在红灯前停下，看了眼电子表，九点。

　　“别担心，我一会给嫂子打个电话，我跟她的关系可比跟你好。”

　　陈齐东轻声笑了笑，说：“你嫂子在睡觉，别打了，地方你定？”

　　“睡了？”我愣住，“早了点吧？”

　　“她不像你。”

　　“……地点我微信你。”

　　我跟陈齐东角色对换，上次是他老早坐在天台上独自喝闷酒等我，这次是我，他如约而至，我不顾他哭笑不得的表情，随手开了瓶酒递过去，说：“你看，我比你绅士。”

　　他非常怀疑地看着我。

　　“坐下。”

　　他面露狐疑，依言落座。

　　“陈齐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似乎是在认真想我问的话，没有很快回答。

　　我的笑就要讽刺地从嘴角溢出，却又用酒咽了回去，“别想啦，今天是我爸的忌日。”

　　他“哦”了一声，点点头，喝口酒，突然被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笑着给他拍后背，“按照常规的推断，我觉得你这是心虚的表现。”

　　陈齐东不得不暂停他的内心波动，对我说：“按照常规的推断，今天你的情绪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我该哭吗？”

　　他深以为然地点头说：“请把疑问词去掉。”

　　“你就不怕我爸晚上去找你谈心吗？”

　　陈齐东说：“那正好，我得好好跟他说说你。”

　　“就你嘴欠！”白了他一眼，我说，“要是你真梦见我爸了，你就跟他说，说我挺好的。”

　　陈齐东酒劲儿上头，随着我一起胡言乱语，“你可以自己去告诉他。”

　　我眼眶略疼，“我要能说还用得着你？”说真的，十年来，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他们。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来，哥发慈悲让你靠一靠。”

　　我低头笑出声，没有任何动作。有些事情虽然隔了许多年，当初的有棱有角早就被磨得平平整整，但也只是被磨平了，芥蒂依然在。

　　当年我爸跟陈家也曾深交，可他出事之后，陈家冷漠的将我拒之门外，然后他死了，陈家还是陈家，依旧风生水起，依旧门庭若市。

　　“今天蒋薇来找我了。”

　　他手上摆弄酒瓶，低垂着头看不太清表情，顺着问我：“然后？”

　　我嗤笑，睃了他一眼，没有明着回答，而是又反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家十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他明显被我的话弄的一愣，随即摇头，“十年前我又不认识你。”

　　我不紧不慢地说：“蒋薇今天问我，想不想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挑着眉毛看我，开始了语重心长：“小路啊，我认识你的时间不短，你动一动手指，我基本上就能知道你要干什么，所以在我这里，你有话直说就行，别拐弯抹角，净来那些虚情假意的。”

　　我没有被他吓到，面上继续保持着笑容，定定看他，“那你也不要再和我拐弯抹角。”

　　陈齐东毫无压力地与我对视，过了很久，我几乎就要败下阵来，但最后还是他先服了软，看面相虽没多大怒意，可我知道他心里是不高兴了。相识多年，他相当知我，我也很会察言观色。

　　起身，看着他的头顶，我说：“我困了，酒留给你，我走了。”

　　他好心提醒，“你酒驾。”

　　“我找了代驾。”

　　十年都等了，所以也就不争这一朝一夕，没关系，蒋薇一个，陈齐东一个，他们什么时候想说都行，我等得起。

　　往后的几天，我一刻也没闲着，穿梭在各种商场和材料中心，每天都满载而归。甘棠说三个星期之后回来，我得利用这大半个月，把家里重新布置一下，要把从前想象过的那些场景都做出来，毕竟现在美梦已成真，虽不知能梦多久，但要抓紧时间不留悔。

　　然而甘棠说话不算，那天他推开家门，我还在周公为我编造的梦里懵懵懂懂，而距离上次打过的那通电话，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说好的三个星期，我掐着日子在那天给他洗手作羹汤，然而等来的却是助理“老板繁忙，归期延后”的信息和凉透的饭菜，以至于剩下的一个星期，我都只能吃剩菜。

　　甘棠回来遥遥无期，我也渐渐没了那份等待的心思，家中该布置的早就布置好了，我就不用再东跑西跑，开始犯起懒来。

　　醒来时已经过了十点，窗帘拉开，阳光刺眼，眯着眼看了会湛蓝的天空，我抻着懒腰打呵欠，回身准备上厕所，视线在屋中一扫而过，而后呵欠没打完，我就被定在了原地。

　　甘棠正站在卧室门口，目不转睛地往我这里看着。

　　这应该是搬到他家以来，我们之间第一次正式的面对面，但情况来的太过突然，一星期前准备好的说辞早就被忘的一干二净，此刻我对着他，除了那剩下的半个呵欠，就是快要脱臼了的下巴。

　　场面一时间有点尴尬，更尴尬的是，不知不觉，我已经跑到了甘棠的面前，与他之间的距离仅剩一步之遥。

　　“路雯姿……”

　　我如梦初醒，赶紧闭上嘴，擦掉无意识流出来的口水，慌乱中与他的目光相遇，我说：“怎、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

　　他冲我点点头，答非所问道：“嗯。”

　　“什么时候？”

　　完整的话被我紧张的只问出了一半，他倒是懂了我的意思，回答说：“早上五点。”

　　“哦，”我挠挠后脑勺，下意识地小声抱怨，“怎么不叫醒我？”

　　他听见了，非常耐心地答：“太早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起床气。”

　　我愣愣地看着他，企图能从他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些许不一样，奇怪了，走了一个月，好像他对我的态度比以前好了挺多。

　　他左右看了看，又说：“看来这一个月你过的还好。”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把他的话继续往深了说，扯开话题，“还没吃饭吧？你等下，我洗个脸就去给你做。”说完不等他答话，火速跑进了卫生间。

　　对着镜子拍拍脸，起床气？就算有，只要叫醒我的是他，什么气我都能忍了，我乐意！

　　心机的化了个淡妆，出来没有看到甘棠，找了一圈发现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拿着平板刷新闻，我没过去，径自走向厨房。

　　早餐比较省时间，煮了排骨粥，材料都是头天提前准备好的，只需煎两颗鸡蛋就大功告成，再配上我自己腌的小菜，便可以饱餐一顿。

　　盛粥摆盘，而后去叫他。

　　“过来吃饭。”

　　他抬头先是看了我一眼，目光微亮，顿了会才说：“好。”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心里有点小窃喜，就因为从他刚才的眸子中捕捉到的一缕光芒。

　　好贱啊，我在心里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