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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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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天亮的鸟呜渗进,手臂伸出被窝外,感觉气温又下降不少。
桃木制的窗框,米黄色的布帘,让映进来的晨光都染上了一层暖色。但在严寒底下,指头还是有点僵。背部传来微微的酸痛,大概是昨天在冷风中步行太久了……
咚咚──咚!
“洛古先生!洛古先生……你在吗?”
木门被急促的敲打,外头传来了一把女声,充满着焦急。
这令休姆尔连外套也来不及去穿着就冲去应门了。门后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略胖的女人。他看见客人一头乱发,还是先低头道歉了:“很…抱…抱歉,客人……”
“发生了什么事吗?”休姆尔拉一拉睡袍的领子,脸色不自觉的凝重起来。
“昨天晚上我通知员工去告诉镇民寻人的消息,结果今早就接到电话……”
‘Forgive and forget。’
一时间的突发事件都令休姆尔忘记去回想昨晚那个模糊的梦。
他听到芙露歌的声音,也感觉到有谁坐在床边,然而双眼就是张不开……
内心出奇的平静,他很惊讶自己仍可以问这种无聊问题:‘这是梦吗?’
‘谁知道哩?’回答的声音带点调皮。
‘你总是这样……’这种家常便饭一般的对话,有多久没有试过呢?
‘我总是很严苛吗?’
‘不够你那句话严苛…Forgive和Forget……’
感觉到坐在床边的人又稍为换了一个姿势,令她显得更实在了。
‘因为鲁西路那孩子很易受伤害,也很易伤害他人和自己,所以才让他记着。’
闻言,休姆尔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么你自己呢?做到了吗?’
‘没有哦!’芙露歌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要特地做的话根本是不可能。’
‘你这骗子……’ ‘要做到的话…只有在你得到你认为是世间所有的幸福时,或是世间的一切都离你而去,只剩下透明的灵魂时。’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顿:‘为什么人总是要强行扭转一些没法改变的东西?’休姆尔肯定的回道:‘因为上天安排的命运太悲哀。’ ‘悲哀得连原本可以改变的未来也要放弃?’ ‘……’这一问真的让他语塞了。 ‘不过哩,你已经冲破了,不是吗?’ 芙露歌变得温柔的声音让他想挣扎,想张开眼:‘…那么…让我见你一面可以吗?’ 柔软的手抚到额上,让意识开始模糊:‘你会克服到的,所以不要回头望。’
这种话既像救赎,又像道别。转眼就天亮了,一切都总是如此轻易的消失不见。
旧式的警车行驶时有点吵杂,但被低温麻痹了的神经好像过滤了某些听觉。
手上是警长还给自己的照片,鲁西路的照片……
他们说:‘照片中的少年…和我们见过的很相似。’
‘那人在这个镇里吗?’
‘对,他在……’
也许从警长面露的难色中就应该看到这个现实。
所以休姆尔并没有细看目的地是个怎样的地方,只有那种气味,让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紧抱着鲁西路嚎哭的情境。那种不时在记忆中窜出来的气味……
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把拉炼拉开,露出里头一副苍白的躯体。
很完整,很漂亮……这是比起他最后看见的芙露歌来说。虽然肤色灰白,脸庞凹陷,那种脆弱的美还是无减,让休姆尔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轻声的问“怎么了?弄成这副憔悴貌。”
然而,那种像冰块一样的温度和触感令他全身也同被冻结似的。
警长的声音及时唤醒了他:“发现他时是三个星期前,那时他还有气息的……”
“……”休姆尔无言的面向警长。
“他就昏倒在马路边,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文件…只有一堆精神科药物。”警长垂眼摇摇头:“医院那边说他留院了数天,曾经清醒过一阵子…但到了晚上就反魂乏术了。”
“你说…精神科药物?”
“死因也是因为滥药……这孩子是不是已有这方面的毛病啊?”
休姆尔答不出,此刻脑里一片空白。
并没有想抓住谁狂哭的冲动,只是…胸口很痛,喉咙像被哽住似的,呼吸困难。
他只是觉得,很残酷。
很残酷,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当天下午,休姆尔到了医院了解鲁西路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觉得这件事很不实在,明明昨天才清楚的感到他在这里。
没错,他真的在这里。只是……
“那少年啊…我记得啊,虽然很憔悴,但可以看得出是个漂亮的男生。”
看起来像已为人母的护士忆述道:“唯一清醒的时候也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
主诊医生翻着鲁西路的病历,眼里有一种与麻木相近的无奈:“我很遗憾,洛古先生。”
“不,也许真的是没法补救的情况。”对比起芙露歌离开时,休姆尔现在已冷静很多。
“起初还以为是贪玩滥药的少年,在晚上的情况更是反覆得严重。可是……”见惯生死的医生此时却禁不住叹气:“虽然不太明白他在清醒时所说的话,但他看来是个好孩子。”
“他……说了什么?”
“他说要带着二重身离开,只差一点,它就没法再伤害任何人了。”医生侧着头,面露苦笑:“他的情况似乎很严重哩,但我想……他已经很努力去抵抗的了。”
这时警长也插起话来:“财物没有丢失,有可能是他早有准备地隐瞒身份。”
休姆尔对于这种举动似乎未能理解:“为什么…要做到这地步?”
“大概是…想和‘二重身’同归于尽吧?”医生意外的说出了非科学性的话。
这时才想起,鲁西路好像曾经提及过类似的字眼:“二重身…到底是什么?”
警长困惑的皱皱眉:“是Doppelganger吧?听说是和本体长得很像的幽灵……”
“那是传说中的说法。”医生把病历闭合:“不过在医学上也是差不多意思。”
“是一种病吗?”
“也算是精神分裂的一种,类似潜藏于人精神里的另一个意识,严重的话会被那个意识所支配……就如传说中,那酷似本体的幽灵会把本体毁掉一样。”
这下终于可以解释到鲁西路一连串异常举动的缘由了。
但这个真相似乎比想像中更沉重:“所以鲁西路才会吃那些药?”
“他似乎愈来愈没法抑压那个分裂的人格,慌起来就乱吃药了吧……”
所以他才会在那个时候画了那幅画吗?那大概是他最后看见的光明。
后来,他一直都表现得很冷静,把鲁西路的遗体运回布拉格,再好好的安葬。
看着他的同学一直的哭,休姆尔干涩的双眼凝视着棺木:“不是还有人爱着你吗?”
有人会为你哭,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这里有不希望你消失的人在……
心没有半点波动,却久久没法释怀。
独坐在沙发上抽烟,这个家又再次被呛人的气味覆盖。每当听到街上有动静时,就会禁不住去期望……想像鲁西路背着那个大背包,站在电灯柱下等待自己去迎接他。
真是残酷哩,他真的很希望可以代替芙露歌去扶持鲁西路。
因为他已经变强了,在谁也不存在的空间里也不会再度崩溃。
现在有谁来看看…这份坚强。
‘你会克服到的,所以不要回头望……’
芙露歌是知道了真相才这么说的吗?
然而,那件事却顽固的哽在心头,令人没法抬起头往前看……
那天晚上,仍穿着一身丧服的休姆尔来到母亲的床边。
正准备睡觉的母亲仍是笑得如此亲切,无忧:“哎呀…先生,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回去的话…也睡不了。”
“你的脸色很差,不舒服吗?”
穿着一身黑服的男子头垂得更低:“…我请求您…可以听我的说话吗?”
“啊?”对于母亲来说,休姆尔还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就这么一次……好吗?”
“先生不必如此请求啦,我很荣幸你会选择向我倾诉……”
只有茶几上亮着的灯照着侧面,这样子就像小时候妈妈哄他睡一样,只是现在位置对调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病床的边缘,咬一咬唇:“我有一个亲人……他离开了……”
“……”母亲脸上仍是不变的微笑,她把耳朵再倾前一点。
“在与自己的漫长搏斗中……牺牲了,一个人躲起来,孤独地离开了……”
细想之下,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吗?所以鲁西路才会选择孤身消逝这一途。
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想消失,不管在幸福的时候还是悲伤的时候,都希望自己能够消失不见。
“他明明还是个长不大的小鬼,又软弱又爱钻牛角尖……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但他看来是个可爱的孩子哩。”母亲闭眼点点头。
在垂得低低的脸中,休姆尔痛苦紧闭着双眼:“他曾经向我透露过的…可是我却装作听不见。”
‘原来那不是姐姐,而是我的二重身……’
‘倒是那位弟弟……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带他来一下比较好。’
“明明可以拯救他的……”抖颤的双手生硬地掩到脸上:“为何我不早一点去找他?为什么……当我去到那个地方时……找到的……只有……”
激动,心里有什么在翻滚着,塞住了话语。
休姆尔就这样弯着身子,掩着脸,持续抖颤了数分钟……
直至后脑的头发被轻轻抚上:“那孩子啊,一定很高兴……因为你亲自去迎接他了。”
“嗄?”被轻抚的感觉,治愈一般的声线,让休姆尔惊讶的张大眼。然而当双眼张开时,泪水却毫无予兆的涌出。怎么了?之前一直都忍得着的……
“你不是让他好好的睡了吗?”
“可是…为何我要让他这样死去……”没发现自己已经伏在母亲的大腿上,滑落的泪水都凝在鼻头上:“他只不过是…不想我再悲伤而已……为何我没把他扯回来?”
“这就是那孩子选择躲起来的原因吧,他不想看见你自责的样子……同时又害怕寂寞。”母亲一下一下的扫着休姆尔的头发:“如果他看见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对你说对不起的……”
“是我…是我对不起他才对……也对不起芙露歌……”
“为何非要找一个罪人不可呢?”母亲的语气带着温柔的笑意,像诱导着迷途的孩子:“有人希望你不要悲伤……这种幸福不是比一切都能够支撑起你吗?”
当听到这句话时,不知为何又想起芙露歌所说的……
‘为什么人总是要强行扭转一些没法改变的东西?连原本可以改变的未来也要放弃?’
好想回头啊……如果那时懂得坚强一点的话。
可不可以再活一次啊,我所爱的人……这次我一定能够保护你们的……
── 你会克服到的,所以不要回头望。
“…很严苛啊……”休姆尔笑了出来,但抑制不了的泣声随即吞没了话语。
有多久没在母亲的大腿上哭泣哩,虽然很悲伤却感到现在不是孤独一人。
存在?不存在?
这本来就像每个人背后的二重身那般飘渺……
不是应该早一点明白吗?
“存在”与“不存在”根本不是人能够改变的事,
原谅与忘记也不是说做就能做到,这种严苛的说话,其实是想告诉人……
应该改变的是什么吧。
如果可以早一点明白就好了……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