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
            
                
                
                    - 
                          第二章
  陈寻家中,大厅。
  陈寻为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康泽余歌沏了一壶热茶。简单问候几句后,三人将视线一齐转移至大厅中央正蹲着逗蟋蟀的陈觅。
  陈觅就是陈寻之子,信中那个成天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老爹后面说胡话的孩子。康泽一开始猜测他可能罹患某种精神疾病,可如今一见,只觉得这孩子非但脑子正常,还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更聪明懂事----见客人来了,问了声好,就乖巧地蹲在一旁自己玩自己的,不打扰父亲和客人议事。
  哪里是信中描述的跟屁虫的样子
  “我去看看。”喝完热茶,康泽走到陈觅面前蹲下。他对自己哄孩子的能力颇为自信,觉得能从孩子口中套些话。
  哪知还未开口,就被陈觅淡淡地看了一眼。
  陈觅小声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先赢我一局再说。”说完,扔了一根牛筋草给康泽。
  康泽无奈捡起牛筋草,低头看摆放在地上的浅口陶碗。只见陶碗的黑暗角落里,一左一右分别是一只南方油葫芦,和一只灶马蟀,两只蟋蟀个头差不多大,南方油葫芦稍大些。均是头大,项大,壳莹莹发亮的优良斗蟀。此刻两只蟋蟀正处于休息阶段,一动不动地静立在自己的地盘上。
  “选一只。”陈觅说。
  康泽细看后指着陈觅那边的灶马蟀说“我选那一只。”。他虽然没有与人斗蟋蟀的经验,但自幼就在老年活动中心看过不止一次的斗蟋蟀大赛----好几个老头子围在一团,大热天挤破脑袋往桌上瞧。桌上,往往有两只矫健雄壮的蟋蟀斗得正酣。在冲天的加油声中,它们踢腿,用头顶,有时候还像是日本相扑选手抱在一起冲击……哨声响时,一只落败退却,另一只则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昂起脑袋,洋洋得意。
  他从那些看过的比赛中知道----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黄----陈觅那一侧的灶马蟀正是通体澄黄的。
  “你看清楚,我这只可比你的大。”陈觅笑着说。
  “看清楚了,开始吧。”
  比赛一开始,两人先颤动牛筋草,挑逗蟋蟀的触须惹得它们怒气腾腾,等两只蛐蛐都发出声音叫嚣了,才将陶碗中央用来隔离两只蟋蟀的陶片拿开。
  陶片一被拿开,两只蟋蟀没了阻隔物,迅速发起攻势。
  只见油葫芦首先仗着自己的体型优势,给灶马蟀来了个泰山压顶。灶马蟀不甘示弱,用自己坚硬的头去顶油葫芦的腹部,将它顶开。接着油葫芦又卷动自己长长的触须,意图缠绕灶马蟀的大腿,限制它的行动;灶马蟀巧妙地避开后则一个左腿踢过去,踢到油葫芦的头部,导致它翻了个身子横躺在碗底……起身后,油葫芦猛冲过去与灶马蟀抱成一团,两只蟋蟀相互用牙齿撕咬,情况陷入胶着。
  这个关键时候,陈觅突然跑开。
  康泽看着陈觅逐渐消失的背影,满面疑惑。三分钟后他见陈觅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根牛筋草。
  陈觅用那根新的牛筋草去戳油葫芦的铃门。油葫芦被这么一弄,当即暴怒起来,气势较之前更加强大,对灶马蟀攻击也更加凶猛,犹如轰然倒塌的堤坝之下的洪水,来势汹汹,源源不断。
  ……
  不到半刻,油葫芦反败为胜,张翅长鸣。而败者灶马蟀则遍体鳞伤地躺在碗底,大腿被咬伤,翅膀折了一半。
  “你做了什么”康泽看到结果时目瞪口呆,沉声问陈觅。
  陈觅赢了比赛,笑得无比开心,他递给康泽那根新的牛筋草,眼底尽是狡黠。
  康泽接过一看,只见牛筋草的一端蘸了些红色的粘稠液体。放到鼻子前一闻----妈蛋,是辣椒酱!
  他气呼呼地看着陈觅,心说这小兔崽子连用辣椒酱刺激蟋蟀赢得比赛的法子都想得出来,要说他脑子有问题,自己打死都不信。
  陈觅突然身子前倾,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不过是为了证明我不像父亲告诉你们的那样痴痴傻傻罢了,你不要生气,你想知道的我还是会告诉你的,只不过你不要告诉父亲。”
  “那么,那句诗词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康泽顺势问。
  陈觅说:“一个疯女人那里。”
  “疯女人”康泽疑惑地偏头看他。他努努嘴:“不错,一个说自己是疯女人的疯女人,她叫阿青。”
  “那她现在在哪里”
  “在……屋顶上。”
  康泽猛地一抬头,见屋顶上木梁交错,漆画繁美,却空无一人。正要追问,就见陈觅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眼睛弯弯的,牙齿白白的。下一秒,转身撒腿就跑,以飞快的速度消失门后。
  ……
  “怎么样”陈觅一走,陈寻就走到康泽身边,“他是不是这里和一般孩子不同。”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忧心忡忡。
  康泽哭笑不得,还没有从自己被耍了的事实中缓过来:“从刚才令郎的一系列行为看来,他的身体与这里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说‘这里’时他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那么他……”
  “我猜测,他说胡话的原因不是来自于本身,而是来自于外界----兴许是不寻常的人,事,或者物……促发了他的不寻常行为。虽然现在还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但我想很快我们能查明,您不用担心。”
  陈寻松一口气:“如此,就有劳二位了。” 他抱拳朗声说。说完,他立刻吩咐厨子准备好酒好菜,招待两人。
  夜,康泽用过晚饭后躺在床上睡觉。他比较认床,自从“穿越”到这个没有弹簧床大棉被的新世界,他睡觉的时候就一直是浅睡的。可即使是浅睡,他的呼吸依旧很平稳,胸膛也有规律地起伏,没有哼哼唧唧。
  月移中天之时,房间门外出现一位黑衣人。
  黑衣人不是窃贼,也不是来放火杀人的。她像是进自己家门似的随意推开门,任它发出一声响亮的咿呀,然后大步迈了进去。
  康泽被推门声吵醒,坐起来后猝不及防地与陌生女人对视,满脸惊疑。
  “你是”
  女人站在从窗前洒下的一片月光下,浑身环绕柔光。她穿着一身鱼皮制成的黑色紧身衣,浑圆的□□与纤细的腰肢完美展露,过肩长发被一根黑绳随意扎起来。
  “我是你想要找的人,而你也是我想要找的人。”女人仿佛早就等着见康泽了,说完话滑鱼一般溜进康泽的被窝里。
  康泽被她从外界带进来的凉意冷到,不由自主地颤动身体。“你是阿青!”
  “不错。”
  “这么说来陈觅没有骗我,你唆使他做出怪异举动究竟有什么目的!”康泽一激动,差点蹦起来,女子将他压住。
  “没什么目的,不过是想要陈寻愧疚罢了。可现在他似乎还没有这个意识。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帮你什么”
  “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就是---阿青已经等你很久了,你应该把阿青接回来了。”
  康泽二丈摸不着头脑:“你和他有什么恩怨不成”
  “这个你不如自己去问他。你只需要知道,你帮了我,我也能帮你。陈觅很听我的话,我只要动动口他就能恢复如初了。两全其美的事,你不会错过吧”
  这个时候女人的身子已经逐渐变暖,康泽能够清楚感受到鱼皮的光滑以及鱼皮包裹下,柔软富有弹性的胴体散发出的热量。他想把女人往外推一推,但发现好像不行。
  “你说得有道理,但你能不能先从我的身上下来,鬼压床的滋味并不好受。”
  “哟,你竟能看出我是鬼,看来陈寻这次找的人没有那么废嘛。”女人眼带惊奇细细打量康泽,凑得极近。那种距离,康泽觉得女人是要把自己给一口吃了。
  “你的味道很独特,和我闻过的大多数男人不同,不是臭烘烘的,而是蜜一样的香甜,但我知道越迷人的东西是越危险的,你一定不简单。你额头上是不是还有一只眼睛,能辨鬼神,分阴阳”
  康泽摇摇头:“陈觅说你是疯女人,看来他说得不对。”
  “他说得没有不对,我原本就是个疯女人。你若是早些遇到我,那么我不仅是活的,或许还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地在你身边呆呆地瞧着你。”
  女人说着一边起身:“好了,叮嘱你的事情就这么多,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祝你好梦。”说完,纸片似的轻飘飘地往门的方向离开。
  康泽则迅速从床上迅速弹跳起来,冲出去追人。可惜到达门外时,人已消失----他能看到的唯有沉睡的巍巍房屋,婆娑摇曳的树影,和莹莹月光。
  他不住摇头,心恨没抓住机会从女人口中多问出些东西。
  他忽然听见右方的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定睛一看,见浓密的黑色之中有一熟悉的白色身影,正朝着远处移动。
  “余歌……她大半夜不睡觉出去干嘛”他脑中充斥满疑惑,身形展动,飙风一般地朝那白影快步追了过去。
  康泽找到余歌时余歌正躲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下,缩着身子,贼头贼脑地探着脑袋往前方观望。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目光落处,有一男孩在缓慢前进-----是陈觅。
  “喂,你半夜不睡觉出来做贼么”他拍了拍余歌的肩膀,把余歌吓得浑身一颤。
  余歌回头看见来人是康泽,捂着胸口气得不行:“你过来的时候怎么没声音啊,把我吓死了。”
  “你跟着陈觅干什么”
  “刚才我睡得正香,小家伙忽然来敲我的门。开门后,我发现他直楞楞地站立在门口,目光呆滞,也不说话,好像是在梦游,不久后又走开,我不放心,就在后面悄悄跟着他。”
  “他梦游!”康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臭屁的陈觅有睡眠障碍。
  余歌睨他一眼:“不错,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你那么惊讶干嘛。你小时候不是也梦游去河里洗澡,还是在大冬天。”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提……”康泽尴尬地咳嗽两声,立马转移话题,“走吧,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小家伙要干什么。”
  两人于是一齐行动,在浓重夜色里,打游击战一般,小心翼翼蹑手蹑脚跟在陈觅后面几十米的距离。
  空气湿度不低,随着时辰渐晚,白雾渐渐升起。白雾触碰到树干时它在其表面凝结成细密的小水珠,泥土味的冷风裹挟着这份湿意吹过两人单薄的衣衫,两人一路跟着,树丛里,土坡上,草坪上,总感觉又湿又冷。
  到了房屋聚集的地方那湿冷才稍稍缓解----两人几个拐弯后被陈觅带到了陌生的村子,一处破旧的房屋面前。
  房屋虽然旧,年代应该不算远----首先墙壁完好,无断垣残壁;其次,贴着“万事如意”横联的木门虽然被厚重的灰尘覆盖,但灰尘之下的门板依旧很坚实,没有泛青腐朽,搭在门口的铁锁也没有生锈发红。
  康泽走过去将躺倒在门前不动的陈觅背在身上,来到门上的三簧铁锁前。
  他掂起铁锁,眼睛凑到锁眼里端详了一阵,对在一旁抱臂看戏的余歌说:“凹形簧片锁,‘工’字锁口,内有六片弹簧,长短不一,分三层排列……不错,安全性不错。”说完从腰间掏出一根细铁丝,绕了个古怪的形状,然后充当钥匙插入锁孔。看似胡乱捣弄一番后,“哒”的一声,锁芯锁梁被顶开,锁具开启。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余歌惊叹。
  “所以你还要多多了解我。”康泽笑着说,说完他就推开木门。迎面而来是久积的尘土,纷纷扬扬,灰蒙蒙一片。待尘土落至地面,他走了进去。
  屋内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有大院,偏房,大厅……里面甚至连通风窗都没有,更别说一些日用设施例如水井,磨盘之类。唯有一个无门,装置得像祠堂的“室”,正中央摆放大慈悲观世音画像,画像之下是一个棕红色的小神龛,神龛的小台子上摆放有香烛,香炉。
  而神龛之下,是一个方正的大木箱,造型方正,有点像棺材。
  康泽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先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把陈觅放下,然后才招呼余歌一起去查看。两人一前一后,围绕在大木箱周围。
  余歌吸了吸鼻子:“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好像是这木箱散发出来的。但我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木,既不是香楠,也不是樟树檀木。你知道么”
  “在这块你研究得比我深,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康泽苦着脸,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看!”他手指木箱的接口之处,那里被一层灰白色的膏状体粘住了。
  “是石膏。”余歌沉吟。
  “这里头装的该不会是死人吧……我记得古代人浇筑棺材经常用的就是糯米,石灰之类。”想到这茬,康泽一阵恶寒。
  “就算是,你不打开吗?都跟到这儿了。”
  “匕首给我。”余歌说,她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康泽,目光坚定。
  康泽不情不愿地将一把带着豁口的旧匕首递出去:“《大明律》有言,凡发掘坟冢见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开棺椁见尸者,绞。姑娘,我劝你善良。”
  余歌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第一,这不是大明朝,大明律不管用。第二,这玩意性质不明,是不是装死人的棺材还不一定。第三,你也别想独善其身,过来搭把手。”
  说完,就用匕首将隔绝空气水分的石膏划开。两人一同努力把盖子抬开后,发现,里面装的还真是死人。
  ……
  我靠!康泽心骂。他见到了一具干尸,尸体完全符合干尸的特征-----周身灰败暗沉,皮肉如同晒干的草药一般干枯,而且肚腹低陷,肚子似乎就是一个空壳。
  “对不起,无意冒犯。”他迅速低头忏悔,虔诚得和他在高考前夕到寺庙里拜文殊菩萨一般。
  余歌则慢慢地掀开了裹尸布,将它取下来。
  她先是扫了一眼完整的尸体,“女的。”然后将脆弱的青色布帛展开查看。见布帛图案简单,一株兰花旁绣着两只蝴蝶,一蓝一白,翩翩起舞。而且图案旁有一行隽秀的字----陈村阿青,性善,遭无妄之灾致死;今置其尸身于观音像下,愿安息,转世投胎良家。
  康泽凑过去瞧见布帛上的字后满脸惊愕:“原来是她……”
  “你认识这个女人”余歌问。
  康泽于是将不久前自己在屋内的遭遇讲了出来,被余歌一记白眼,她没好气地说:“人家女人都贴着你的身子了你还坐怀不乱,怕不是口嫌体正直。”
  康泽尴尬地挠挠头:“这种事情我也猝不及防,你又何必取笑。”
  “这样看来这具干尸就是阿青留存在人间的身体,可是怎么会在这个古怪的地方她要陈寻把她带回去,难道是指从这里带回去”余歌沉思一阵后忽然灵光一闪,展开裹尸布又细看了一遍,“你觉得不觉得这字……有点像陈寻写的?”
  “分明就是他写的,字迹和信上的一模一样。”康泽之前因为兴趣,专门研究过人的字迹,还研究颇深,见到那字的第一眼,他便瞧出来了“底细”。
  “所以是陈寻将阿青的遗体放置在了这里……”余歌眉头一皱“那为什么阿青不投胎转世,还留在这世上”
  康泽耸耸肩,表示不知。余歌无奈。
  随后他们又在房里转悠了几圈,确定再无其他线索了,将木箱封好,裹尸布归位,锁门离开。
  两人凭着记忆回到陈寻住处,到达时已是寅时,天色深蓝,风卷着叶子在地上打旋,有人在街道外敲锣沉声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他们都极困极困了,到达了睛一闭就睁不开的程度。将陈觅送回他的房间后,两人打着哈欠分别回房,倒头大睡。
  他们预备第二天再向陈寻问个究竟。
  大厅,陈寻坐在主座,康泽余歌一左一右坐在客位。三人的身旁的花梨桌上都有一杯刚沏好的君山银针,茶香袅袅,沁人心脾。可惜好茶没人品,陈寻在听了康泽余歌叙述的昨夜遭遇后,面如死灰。
  “我以为她早早投胎转世了,没想到……是我对不起她。”陈寻颤声说完这句话,就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带着无尽感慨,缓缓说出那段深埋心中的往事。
  余歌事后将故事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五年前,陈寻二十出头,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他住的宅子旁有一间古老又简陋的露天小屋,里面住着一个痴痴傻傻的疯女人。
  疯女人比他大了好几岁,因为不会打理自己蓬头垢面的,平日里做事又古怪,周围的人几乎都对她避之不及。陈寻却没有躲着她,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知道她心地不坏。他认为只要一个人的内在是好的,那么她就是一个值得被尊重的人,不应该被排斥。
  疯女人一向独来独往,白天出去讨食,夜晚回来睡觉,日复一日。陈寻从来没有见过有任何人来看望她,自然而然地对她有一种孤苦无依的印象。有时候,他见她一天没吃饭,就会心慈地命仆人多做几道膳,从二楼窗台吊着个竹篮给她送下去。
  一开始疯女人当然戒备,不敢动篮子里的饭菜。久而久之习惯后,她认识到陈寻没有恶意,欣然接受馈赠。
  那是一个斜阳悠悠的黄昏,陈寻坐在窗台前的四方桌前,面对映入眼帘的大片火烧云,在淡黄宣纸上就景作画。
  他向来没有用镇纸压住纸面的习惯,觉得镇纸那玩意碍事。画到一半的时候,一阵风吹来,他眼睁睁看着画作被吹出窗外,却来不及阻止。
  他连忙探头向下看。
  只见画纸飞出窗外后似一块随风飘舞的四方手帕,在空中停留了短暂的几秒,最后被一个女人接住。
  女人正是女疯子,她恰巧在附近晃悠。
  接过画后她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瞧,瞧见了陈寻,与他面面相觑。
  ……
  我若是叫她帮忙把画送上来,她听得懂么面对这种尴尬的情景,陈寻不由心想。
  想了不过两秒他朗声朝下说:“姑娘,能否帮我把画送上来”
  然而女疯子显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流露出茫然,手脚也不知所措。
  陈寻很无奈,他对她说了句:“请稍等。”然后迅速转身向后消失窗台。
  再回来时,他右手里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篮。那竹篮虽然与平日里他给女疯子送饭的竹篮不同,却十分相似。他想的是,经过那么多次送饭,疯女人肯定对篮子很熟悉了,也见惯了篮子上下来回移动的场面,如果把篮子放下去,让她把画放进篮子里送上来,应该不是难事。于是,就满怀期待地把篮子缓缓下放,送到她面前两三公分的距离。
  “姑娘,请把画放到里面。”他大声说,见疯女人仍然茫然不动,当即示范出一套动作,引导她。
  事实证明,这法子有效。疯女人下一秒果然下意识地模仿,不出一分钟,就将手里的画毫无自觉地送进了篮子里。
  “做得好!”陈寻欣喜十分,他迅速拉起吊篮子的白色麻绳,让篮子以极快的速度上升。待篮子卡在窗台时,他取出画作。
  第一眼见到画作完好无损,纸张边边角角没有缺口,他很欣慰,也松了一口气。但在将其完全展开查看内容后,他却神色骤变----原来他看见,原本画好的赤红的火烧云下,被人胡乱用青汁添了几笔,多了一个类似大树的图案,诡谲又抽象。
  它使得整张画的画风极不协调。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细看几眼,他觉得增添上去的图案很熟悉,苦思一阵后他想起来,图案绘的正是疯女人院子里栽种的一棵歪脖子枣树----歪脖子树因为在树苗时期被人掰过,枝干歪扭,长得颇丑。现在四月维夏,它的枝叶葱葱郁郁,放眼过去一片碧绿盎然。
  又凑过去闻,从纸张上闻到一股青草的味道,清新淡雅。
  “我只知道她痴痴傻傻,却不知道她其实也有小孩子心性,爱胡搞。”他回想起方才疯女人脚边那几株被拔掉的青草,哭笑不得----他知道疯女人一定是用青草枝叶做了墨来画画。
  这一刻,他心中不多的恼怒已经被疯女人那份孩子心性完全融化。
  他放下画,再一次探头向下,想看看她在做什么。却沮丧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消失了。
  夜间天刚黑,月出云层。
  陈寻端坐在一块大圆木桌上吃饭,面对着一桌子令人垂涎三尺的珍馐,他细嚼慢咽,依旧保持着自小养成的良好风度。
  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人----那人五六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身金领灰衫。花白的胡须挂在下巴上,脸上沟壑纵横。
  他叫傅叔,是陈府的管家,从陈寻出生前就开始在陈府做事,一开始服侍陈寻父亲,陈寻父亲意外去世后,就转而去服侍陈寻。二十几年来,他尽心尽责,陪伴陈寻长大。陈寻与他感情极深,十分地敬爱他。
  “傅叔,你在陈府待了这么多年,知不知道我们隔壁的疯女人的来历?”陈寻吃到一半,忽然想起早上丢画的那件事,放下筷子好奇问管家。
  管家闻言一顿:“你怎么突然对那疯女人感兴趣了”
  陈寻笑着解释:“因为住得近,又经常见,却对她的背景一概不知,我好奇。”
  管家沉吟:“可这件事我知道的还真不多,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只记得她住的那房子很久以前是一对老夫妇住的,不知道哪一天,老夫妇突然消失了,凭空出现了她。”
  “那对老夫妇是她的父母吗”陈寻疑惑。
  管家笑着摇头:“一定不是,老夫妇那时候都七老八十了,而疯女人那时候才五六岁。要说是她的父母,不如说是她的祖父母倒还有些可能。”
  陈寻顿了顿又问:“那么您有没有听说过其他关于她的传说”
  管家眯起眼睛,目光渐深,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不久后,他对陈寻说:“是有一个传说,是从村口的王五嘴里传出来的。”
  “王五年轻的时候身体强健,不像现在这么病恹恹的。那时候他虽然不喜欢动脑筋,但是力气大,能够给人干力气活来谋生计。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家家户户几乎都关门入睡了。他完成雇主家布置的任务后,满身疲惫地回家。行至路程一半时,他听见一阵簇簇的细微声响从路的一侧传出,偏头一看,在茂盛草丛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影。他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太累眼花了,毕竟这个时候没有谁是不睡觉跑出来溜达的。揉了揉眼睛再一瞧,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没看错,那人影仍在,而且白花花的一动不动,跟白无常似的。不由得浑身一震。”
  “但是,他又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即使是吓着了,也依旧大着胆子拨开草丛向前望去。”
  “最终他看清楚了人影的模样,是一个女孩,娇小,穿着白衣散着头发-----立马认出她就是村子里突然出现的小疯子。他松了一口气,心说不是鬼就好。他见她四周无人,以为她走丢了,正预备走过去好心地把她送回家,却忽然看见一道金色的流光从她的周身缓缓流出。”
  “流光开始是一层的,后来逐渐凝聚在一起变成一团,耀眼灼目,看起来热度很高。小疯子毫不畏惧地用双手捧起那金团,将它埋在脚底的一个土坑里,动作娴熟。”
  “王五看得是又惊又疑,他生生止住了要前去的步伐,等她离开后,才从密密的杂草后现身,朝着那个土坑走去。”
  “后来他看见,土坑上部分的泥土被压得紧实平坦,几乎没有被挖过的痕迹。不由得联想,里面埋的多半是个珍宝,以至于需要保存得这样隐秘。一下子贪念与好奇一齐涌上心头,动手刨挖。然而到最后,他什么珍宝也没有挖出来,还猝不及防地挖出一个新鲜的人头----人头嘴巴紧闭,眼睛铜铃般睁开,诡谲古怪。他一见挖出这么个恐怖的东西,吓得不轻,当即甩手一扔,把它扔飞。”
  “然后就发疯似的跑回家,躲在在床上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求菩萨拜佛,祈求天上神仙保佑自己不要招惹上那些鬼怪……大约四五天后,才敢出门。”
  “那天夜晚碰见的怪事给了王五极大的阴影,同时,也让他愤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他不能够忍受小疯子继续披着羔羊的外皮迷惑人,于是出去后逢人就说---新来的小疯子不是个好人,是个妖怪,会法术,表面上傻乎乎的,暗地里却杀人不眨眼,砍了人家的头又悄悄埋在小路旁。让众人远离她,甚至怂恿众人将她绑起来烧死。”
  “那么人们都信了吗”听到这里,陈寻激动问。他虽然觉得故事很扯,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人们的反应。或者说,他想知道那荒谬的传说传出后,疯女人的情况。
  管家回答:“半信半疑。后来有人专门带队去小路两旁挖了三天三夜,什么也没有挖到,才知道了疯女人是清白的。”
  “我就知道!”陈寻心情瞬间畅快了。很快,他回味出故事的一点不对劲,“那么那天晚上王五看到的是”
  只听管家冷哼一声:“他这人好色得很,想要占疯女人便宜不得逞,怀恨在心,故意编造这么一个谎言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来是这样……”陈寻心说自己果然没有看错,疯女人虽疯,却心底善良。
  更加可怜起她来。
  “傅叔,明天请你帮我给疯女人送些画纸和颜料。”
  管家一愣,不明所以。
  “今天我丢了一幅画,被她给捡着了。要回来时画上多了个奇怪的图案,是她用青草汁液画的。我认为她虽然不会画画,却应该对画画很感兴趣。所以……”
  “我明白,明天就给她送去。”管家简洁了当地说。说完他仿佛知道陈寻没别的要求了,继续吃饭,那一口菜三口饭的架势,让人感觉他饿极了。
  陈寻夹几块红烧肉,滑鱼片放到他碗里:“傅叔,您多吃些,我看今夜的菜不错,不够再吩咐厨子做。”
  傅叔忽然有点悲伤:“多谢少爷。也是,是得多吃点,因为过几年我老得掉牙了,就吃不动了。”
  “不会的,您身体强着呢,再过几十年肯定也还是好好的!”
  傅叔睨他一眼,双眼仁慈,带着欣慰。
  另一边,女疯子进入了梦乡,这一夜无疑是其乐融融的。
  女疯子收到了许多的颜料和画纸。她高兴极了,一整天忘乎所以地在纸上涂涂画画,到了傍晚的时候,画的画堆叠起来有厚厚的一沓。
  陈寻给她送饭时,见到那情景,笑出了声。不禁感叹:
  “我若是像她这么痴迷画画,估计现在是一名画师,而不是一名商人了。”
  三天后,他外出。疯女人仍沉浸在画画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其实这样的日子还不错,一切波澜不惊的,每个人各忙各的,充实而踏实-----如果不是因为黑风寨的土匪又出来了。
  黑风寨是陈家村外的一个小居住群,住着一群穷凶恶极的流氓,他们抢劫乡亲,欺辱民女,无恶不作。
  领头的是臭名昭著的无赖伏虎。他原先是典当铺的一名伙计,因为对朝奉夫人行不轨之事未成,被众乡亲抓到县衙门判了黥刑,所以心生怨恨,召集了一众地痞无赖出去当土匪。
  那是一个黑狗不断狂吠的夜晚,枣树树冠被风吹得左右摇摆,鸟惊叫,似乎暗示着某些不寻常的事即将到来。
  疯女人接水洗了把脸后准备睡觉,忽然,门外响起的粗暴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跟敲战鼓似的。接着又传来一群男人骂骂咧咧的叫声,还有刀斧碰撞的声音。她被吓得不轻,下意识地躲到角落里,用破烂草席盖住自己,死死捂着嘴巴。
  “开门!再不开门爷爷我可就要硬闯了!”伏虎在门外叫嚷,他的语气中隐隐透露着兴奋。他早知道这里有个漂亮又傻的女疯子,之前卖陈寻的面子,没有出手。而现在陈寻外出行商,大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见里面久久没有动静,他直接吩咐手下砸门。
  很快,“轰!”的一声。小小的一扇榆木门轰然倒塌。
  他领着一众人踩着断木块进入,一眼便瞧见了躲在草席里瑟瑟发抖的疯女人。
  “怎么躲起来了出来吧,哥哥不会伤害你的。”他磨搓一双长了厚茧子的手,□□着慢慢朝疯女人靠近。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整齐有力的踏步声。不出几秒,一群手持利刃的护卫出现在门外,他们手持兵刃,高大威武,将疯女人的小屋水泄不通地包围起来后,神情肃穆地将利刃对准土匪。
  管家皮笑肉不笑地从护卫中走出,丝毫不畏惧地来到伏虎面前。
  “好久不见了,伏虎当家。”他说,他一双狐狸眼“和善”地盯着伏虎,使得伏虎瞬间全身戒备起来。
  “好久不见,哈哈,管家您依旧宝刀未老啊。”伏虎尴尬地笑了两声,暗骂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坏自己好事。
  “那女人,放了吧,不过是一个疯子,怎么劳得你兴师动众。”
  “看来陈寻公子很在意她。”
  “在意说不上,邻居之间的互帮互助罢了。”
  呸!分明是自己看上人家,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伏虎心骂。“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他就领着一众手下离开。
  管家命门外的护卫散开后,走到疯女人面前,将她抓紧得草席慢慢扯下来。
  这个时候他又像一个仁慈的老爷爷了,他对疯女人说:“你莫怕,少爷临走之前吩咐我们保护你。现在你的家被破坏了,先跟我回去吧。”
  疯女人显然没有明白他的话,抗拒地将他推开。
  无奈之下管家拿出一幅画,放到疯女人面前。那幅画,正是陈寻画的火烧云
  “可以走了吗”他问她。
  疯女人看到画后瞬间平静下来,沉默良久她点点头。
  陈寻行商归来是三天后,他做成了一单大生意,将茶叶成功销售至远洋,心情大好。
  管家一边给他报告他离开几天家中发生的事情,一边按照他的要求将他带到疯女人的新住处。新住处在陈家的一处偏房,不大,却整洁完好,用具什么都是齐全的。而且和其他仆人的住处隔离开。
  “她有时候闲得慌,我就给她安排了打扫书房的差事。”管家在一旁说。
  “做得怎么样?”陈寻好奇地问。
  “马马虎虎。”
  陈寻闻言笑了,到达那住处时,他命管家在外等候,自己推门进去。
  疯女人正在熟睡,安然无比。她是侧着身子睡的,口涎滴到地上也不自知。她整洁了许多,不再蓬头垢面,青丝被一根黑绳随意地绑起来,穿着一袭朴素的青衣。
  陈寻不打算把她叫醒,自个在小屋子里转悠。屋子里比外界暖和许多,也暗许多。他看见灰暗的墙面挂有许多张半人高的画作,色彩浓烈,以青色为主,画着花花草草,高大的房屋,还有人。
  “不如叫你阿青,你穿着青色的衣服,还这么喜欢用石青颜料。”他首先感叹。
  接着他走到画着人的那幅画前:“紫色衣衫,腰间有一块碧绿玉佩,头顶还横插一根玉簪,画的似乎是我。但是,我有这么丑吗画得跟十殿阎罗似的。”
  轻笑一声他移步到画着房屋的画前:“这画的是你自己家吧,一棵枣树,一口水井,原本是简单又古朴的,却被你画得艳俗了一些。”
  最后他回到阿青身边。
  阿青的呼吸很平稳,胸膛有规律地起伏。她的皮肤不同于一般常坐闺阁的女子那样洁白,而是像田间的小麦,呈现出健康的黄色。她有一双杏眼,通红的脸颊,和苗条的身材……
  陈寻凝视她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念头---如果她不疯,那么她应该是个极其受欢迎的女子。
  ……
  外出讨食,没由头地傻笑,玩路边石头……虽然阿青很多的行为让人费解,但因为她没有过分地影响到别人,别人也懒得管她。
  可这天阿青的一个举动让所有人都大为震惊----她向别人随意裸露自己的身体。要不是陈寻闻声前来及时阻止,她可能就要被乡亲们押送到县太爷那儿审问处罚。
  陈寻将她带回她自己的小屋后,反手关门,努力压抑住自己不断升腾起的怒气,沉声质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阿青还没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看着他傻笑。
  陈寻看得来气,一把她的手拉下来。
  “为什么那样做?”他盯着她的双眼,眼神像是草原鹰隼般犀利,流露出不敢置信以及心痛。
  阿青感受到了面前这个熟悉的人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顿时怯了。
  她嘴上小声地说些什么,一边还难为情地手指向一个方向----方向的尽头,地上有一本破旧的书。
  陈寻走过去将书捡起来查看。一翻开,看到里面的内容后他几乎要甩手将书扔出去。书里的内容让他不忍直视----画着裸露的男人女人云朝雨暮的场景,极其露骨色情。
  他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后问阿青:“告诉我,哪来的”
  阿青指着地上,表示是自己捡的。
  陈寻哭笑不得:“那你也不能学啊。”
  阿青不明所以,见陈寻神色稍霁了,又继续自个傻笑。
  “……”
  这天发生的事情让陈寻心有余悸,晚上他躺在床上回想起来,痛心又疾首。于是第二天他就让两个家仆秘密跟着阿青,时刻保护她的安全。
  再之后,在陈寻的耐心教导下,阿青认识到裸露身体是一件令人反感且不对的事情,再也没有再向别人随意裸露身体,或是,做一些其他出格的行为。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渐渐淡忘了那件事情,一切又恢复往常。
  七月悄无声息地到来,艳艳炎阳天,炙烤着一切生灵。树叶被晒蔫巴了,花朵也不灿烂了,无精神气地耷拉在枝头。原本聚在家门口唠嗑的老妈妈们纷纷回屋子避暑,买热包子的见生意难做,索性收摊回家睡懒觉。就连狗也耷拉着一对耳朵,横躺在主人家门口,有气无力地“哈哈哈”吐着舌头散热。
  陈寻用过早饭后燥热难耐,无意去账房查生意,上到二楼书房眺望窗外,看到了阿青。
  阿青正挽起裤脚,赤着一双脚丫子在木盆里蹦蹦跳跳,好不欢快。那洗衣的盆子磨盘大小,盛着清水皂角还有脏衣裳,经由她这么一踩,生出许多透明的小泡泡。泡泡溢出后,在风的作用下呼的一下飞舞到天上,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轻灵美丽。
  陈寻不忍打扰她,静默地观看。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他看见阿青似乎是玩够了,将洗好的衣裳随意挂到树枝上,然后提着空盆子消失在一道石墙后。石墙是管家应陈寻要求替阿青建造的,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空间。
  她回了么陈寻心想,但他没有立即离开。当阿青再次出现时,他惊呆了。
  因为阿青是赤裸着身体的。她白净的躯体在艳阳的照耀下,明媚自然。海藻般的黑色发丝浸湿了散开,长至腰窝,与胴体黑白分明。
  她脚踩尘土移步到枣树旁的藤椅边后,随意地仰躺了上去,阖上眼睛,尽情享受水珠蒸发带来的凉意。
  陈寻感受到了无意间她散发的不可言喻的魅力,不禁感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时忘却了身处境地。
  这时候天上一只飞鸟停落在树枝上,发出啼惊扰阿青,她蹙着眉头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瞬间,她像是换了个人。
  “啊!”她愤怒地大叫一声,又恢复了神经质,五官狰狞。她往头顶一看,看见鸟高高站立在树枝上,带着不屑一顾的姿态,又急又恼,当即跳起来找自己的长叉。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在窗边凝视自己的陈寻。
  ……
  她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后,一边慌得咿咿呀呀地叫唤,一边满脸通红地找了块布披在身上-----她纵使疯,但本质上是一个女人,女人遮羞是天生的。
  另一边,陈寻反应过来同样慌了,但他镇定得比阿青快。他知道这种情况下两人再接触肯定只会大眼瞪小眼,无比尴尬,于是果断地转身离开,想让彼此先缓一段时间。
  而这导致的情况是-----阿青裹好身子再次抬起头,发现窗台空无一人,懵了,她以为刚才自己看到的是幻境。
  可惜打开的窗口又提醒了她,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少爷,今天食库进来一批菱角,乌黑又大,已经蒸好了,您吃吃吧。”管家对刚从楼上下来的陈寻说。他捧来一盘子,盘子里面盛着牛角状,摞成一堆的菱角。
  陈寻却在出神,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角落,没有回答。
  “少爷,少爷……”管家又叫了几声,才把陈寻唤回神来。陈寻似乎被吓了一跳,面色紧张,不自觉地舔舔嘴唇。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当季的菱角,尝尝鲜。”管家说。
  陈寻看过去,见菱角个头都挺大,秀色可餐。当即拿起一个剥开尝了尝。“味道不错,还有多的么”
  “有,食库里有两大袋,都是刚刚采摘回来新鲜的,只不过还没蒸熟,少爷是想”
  “我记得这个是可以解暑的,蒸熟后拿一些给仆人们吃吧,天气热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还有阿青。”
  管家点点头:“是,稍后我命小五拿去。”正要退下,又听见陈寻说----“等一下!”
  “”
  “阿青的过几天我亲自拿去,到时候你不必跟着。”
  “那让几个家仆跟着,保护您的安全。”管家斟酌一番说。
  “邻里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不必了。”
  管家一双睿智的眼睛立刻泛起忧愁,他认为最近少爷与阿青的接触太多也太近,事情好像不妙。
  第二日梅姨来了,来找管家。
  梅姨是方圆几里有名的媒人,经由她手的撮合十有八九是成功的。上个月陈寻拜托她给傅叔找一个伴,一个月过后她有了消息,这就找上门了。
  管家被陈寻拉出门时一脸茫然:“少爷你这是”
  “您年纪大了,独身一人总归不好,得有人照顾才行。所以,不久前我嘱咐梅姨给您物色合适的对象,今天她找上门来,我估摸着事情是有苗头了。”陈寻一本正经地回答。
  管家登时头顶冒汗,他在陈家管事这么多年,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风风雨雨几乎都经历过,但是,就是对男女之事一概不通。
  “我一把年纪了,活不了几年,还是不要耽搁别人了。”他怯怯地说。
  陈寻说:“您说的什么话姻缘这种事情再晚也不迟。反正您还是得见见,万一就对上了呢?”说着就拉着管家一步步向前去,不一会,两人便看见大厅中等待许久的两个女人。
  一人年轻些,三十岁左右,自然就是梅姨。她装扮浓艳,披着一件紫红色八宝立水裙,嘴边一颗媒婆痣尤为显目。另一人有五六十岁的样子,穿着清淡不少,简简单单的一件豆绿色衫衣,长至脚踝,给人一种优雅又质朴的感觉。
  “梅姨,这么久不见您风采依旧啊!”陈寻一踏进大厅就朗声说。
  两个女人闻声同时回头。
  “少爷说笑了,你要是来得再迟些,我哪里还会风采依旧”梅姨因为等得太久,忍不住奚落。
  陈寻苦笑两声,说:“是我的错,让您久等了。这就让下人去准备些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上好补品,给您送到家门口,算是我的赔罪……这位是”他的目光转移到穿着豆绿色衣衫的女人身上。
  梅姨得了礼哪里还有怨气,她激动说:“这位就是我给你傅叔物色的伴侣。”
  “你好。”陈寻对女人说。女人点点头。
  陈寻见她带着几分忸怩羞涩,猜测她与傅叔一样,也是头一次相亲。
  他从身后把试图躲藏的管家拉到她面前,对她说:“这位是我陈府的管家,在府里已经工作了几十年,成熟稳重自不必说,平常待人也谦谦有礼,善解人意。”
  “我早有耳闻。”女人说。说完她的视线与管家对上。几秒钟后,两人均老脸一红。
  空气仿佛都变热了。
  梅姨见状,对陈寻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对陈府的假山清池惊鸿一瞥,现在忍不住想要细看一番,陈寻公子可有空,为我带路”
  陈寻知道她的目的:“当然有,这就走吧,请。”说完,就领着梅姨走出大厅。
  于是,偌大的大厅就只剩管家与女人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
  但时间一长,“目成心许”已将在不知不觉中形成。
  ……
  假山清池处-----
  一阵风吹过,池子飘散着出一股荷的清香。
  梅姨与陈寻一边嗅着清香,一边观赏池中美景。
  “紫红荷花,碧绿荷叶,还有游鱼蝌蚪相嬉,白色水汽萦绕,看着就赏心悦目。陈公子真会享受啊。”梅姨感叹。
  “您觉得他们能成吗”陈寻忽然问。
  “按理说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彼此又都是优秀的人,应该是会看对眼的。”
  “那么就是还有不按理说的情况。”
  “不错。我知道你那傅叔尽心尽力为陈家奉献了许多年,对陈家有一种执念,就怕他顾虑太多,会因为放心不下你,放心不下陈家,最后选择放弃娶妻。”
  陈寻闻言眉宇间登时凝重起来,他也怕这种情况。
  “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看他们两人对彼此的印象好像都不错。”梅姨安慰他。
  又说:“你呢,你也不小了,用不用梅姨我帮你介绍姑娘”
  陈寻没有马上回答,此刻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
  “看来你是已经有心仪的人了。”梅姨作为一个资深的媒人,对男女情事尤为了解,她单单从一个微小的停顿就能猜测出陈寻的情况。
  陈寻摇摇头,面露纠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她,那感觉太怪了……而且没有人会赞同我们在一起的,她是个怪人……我也觉得不应该。”
  “不应该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世界上没有什么爱情是不应该的。我撮合过许多的公子小姐,也见到不少因为抵抗不了家庭,世俗眼光,或者是其他方面压力的人不得已离散,老死不相往来。我为他们惋惜,但什么也帮助不了。”梅姨说到这里悲哀地叹一口气。
  “本来人就是生活在世俗里的,所以总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世俗的影响,以至于做什么事情都要思考它对或者不对,是不是应该放弃来保全自身。”陈寻应和。
  心里却忍不住想----但是,你怕吗你也会顺应人世吗?
  ……
  两人又待了好一阵才回去,回到大厅他们瞧见管家与女人一左一右坐在大厅两侧,默默无声,气氛有些诡异。
  怎么回事
  陈寻见两人脸上表现出与刚才紧张羞涩的截然不同的平静,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傅叔……”他走到管家面前。
  管家起身给他行了个礼,对他缓缓说:“她累了,我要派人把她送回家了。”
  “可是……”陈寻听他的话猜出这桩姻缘怕是黄了。
  “少爷若是体恤我,就先什么都不要问,让我把这位先送回去吧。”
  陈寻于是善解人意地移步到一旁,静默地让管家自己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而等管家再回来时,他也没有追问什么,只给了他一个拥抱要他早点休息。
  夜了,夜凉如水,陈寻站在窗台,心乱得很。
  此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要涌出他的心头,又烦躁,又懊恼,又跃跃欲试,又害怕……
  最后他决定把这些负面的情绪一次性解决干净-----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去见一见阿青了。
  不久后他捧一篮菱角站在阿青家门前,脸紧绷着,心跳加快,有些紧张。
  “叩叩!”他敲了门,不安地等候。
  阿青很快出来开门。她穿着白天那套衣裳,皱巴巴的,眼睛惺忪呆滞,探出头来瞧见门外那人是陈寻后,下意识地把门重新关上。
  陈寻及时抵住了,门留下一个小小的缝。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他柔声对阿青说。
  阿青却摇摇头,又要把门关上。可是两人力气差距太大,她失败了。
  “明天我就要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我不过是来跟你道个别,你也不愿意么?”
  阿青似乎听懂了些什么,惊愕疑惑地看着他,陈寻趁机缩着身子从门缝里挤了进去,苦着脸说:“你不让我进来我很伤心。”
  阿青:“……”
  “我会吩咐傅叔好好照顾你。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他若恰巧也不在,你就找我府上的下人,反正他们都认识你。懂吗”
  “哎,瞧你这茫然的表情,看来我是白说了。”陈寻无奈叹一口气,他从身后将菱角拿到阿青面前:“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阿青瞧见菱角时眼睛一亮,她从未见过菱角,觉得这东西新奇得很,当即抢了一个拿在手里摩挲。可她显然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摩挲了一阵仍然只会摩挲。
  “你当它是核桃不成,会越磨越亮看我怎么做。”说着陈寻就细致地剥开一个菱角,取出完整的肉递给阿青。阿青接过白色的果肉,毫不犹疑地大口吃下去,囫囵吞枣,狼吞虎咽。陈寻不禁想,倘若饕餮来到人间,会不会是这个模样
  阿青的嘴巴太小,口涎顺着漏缝流了出来。
  陈寻拿袖子给她擦了擦:“看来你连吃东西也不会,我真奇怪你在没碰见我之前是怎么活下去的。”
  他忽然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对了,今天下午你在干什么?”
  阿青被口水呛到,躬着身子咳个不停。“
  “这时候你又明白了……你该不是装疯吧?”他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喃喃:“你要不是个疯子多好。你倘若不是疯子,经历了那件事,这时候见到我肯定要对我以身相许了。”说完他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下流,懊恼地摇摇头。
  阿青呛劲过后从他手里将所有的菱角抢走,冲到藤椅上坐下。
  陈寻跟过去,在她身边坐好。
  他看着地面沉默,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颤声说:“我若说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阿青没有反应。
  陈寻继续说:“人们会觉得喜欢上一个疯子很荒诞,但感情有时候就是不由自主的。此前我从未对女人动过心,你是第一个……你虽然不娴静,也不聪慧,更是个小疯子,但你有着独特的魅力,它深深迷住了我。”
  他用发热的手去拉阿青的手,阿青没有躲开。
  “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自怜自艾地叹一口气:“果然,你还是听不懂,我的一番告白就像猴子捞月,白忙活。”他失落地把头再次低下,这个时候他瞧见了放在屋子墙角落里的一本书。他觉得熟悉,很快他想起来这正是上次他搜罗出来的画着男女□□场景的禁书。
  他首先怔了怔,想起来上次训斥过阿青后忘了把这本书处理掉后,走过去想把这本书带回去扔了。
  可捡起它的时候,他不小心瞧见了里面的内容-----□□,堕落,昏糜,但是,似乎还有肆意,快乐。那一刻他忽然发觉,糜乱的画面让自己恶心的同时也让自己嫉妒。
  一种隐晦且羞于启齿的欲望在他内心悄无声息地扩大。
  他忍不住想,凭什么凭什么我爱的人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疯子,不仅听不懂我的告白,就连男女情事也一概不知。凭什么我就要这么可怜我连世俗的眼光都可以不畏惧了,难道还要愚蠢地停留在这种尴尬的地步
  方才阿青的冷漠以及无知直接让他心底一横-----是的,与其这样耗下去消费时光,不如,就做一次伪君子,让她明白个彻底。
  他于是回头对阿青说:“你上次从这书上学来的,能不能再做一遍?我很想看。”
  阿青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菱角,静默。她分明记得眼前的男子不许她再做同样的事情。
  陈寻诱导她:“一些事情有时候可以做,有时候又不可以做。此刻你若将学来的东西展示,我不会不仅训斥你,还会觉得十分高兴。”说完他回到阿青身边,手搭上她的肩膀,十分自然地将她肩上的衣衫剥开。
  阿青后知后觉,在衣衫被剥了个半落不落时才意识到处境,双颊瞬间通红,一双手同时奋力去推开陈寻。
  陈寻紧抓着她的手使她动弹不得,他的语气无比真挚:“我知道你紧张抗拒,但让你明白我的爱实在太难了,而这是最快最简单的方法。相信我,好吗”
  说完就吻上她的唇,用舌头大力在她的口腔里翻搅,似海里蛟龙,肆意妄为。
  阿青很快被吻得呼吸困难,四肢无力。陈寻顺势将她的衣衫剥落干净,并且手抚了上去。细腻光滑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像是田野间熟透的木瓜般的体香更是让他欲罢不能。他感觉到有某一刻一股热流从自己的大脑流窜至自己的四肢百骸,自己几乎要溺死。
  “你真美。”他忍不住赞叹,与阿青一样喘着粗气。
  很快,他就像是一只饿极的野兽,也脱下自己的衣衫。
  ……
  这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第二日清晨陈寻是在一片柔软中醒来的-----阿青赤裸的身体紧贴着他,四肢藤蔓一般缠绕着他。
  她睡得很熟,大概是因为昨夜太累的缘故。
  陈寻慢慢抽开抱着她的手,起身,穿衣。
  “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一次的事情很棘手。但只要我回来了,一定第一时间来看你……好好睡吧。”
  说完他就悄无声息的地离去。
  这一去,四个月没回来。
  四个月后,阿青发现自己怀孕了----头几个月她就出现了孕吐的反应,但她只以为自己是吃坏了肚子,没有再意。直到后来肚子明显凸起一个高度,她才开始意识到一些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惶惶无措,担忧不已。
  期间管家来看望阿青,给她送些干净的衣裳和瓜果时蔬时。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将事情猜出了个十之八九。
  “怎么这么不懂事!”他为自家少爷的荒唐行为痛心疾首,但他也知道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保护好阿青和她腹中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叮嘱阿青不要随意外出走动,一是怕阿青没分寸地行动伤及腹中胎儿,二是怕外界传出闲言碎语。毕竟,人人都知,陈家少爷对女疯子照顾有加,不仅帮她赶走了山匪,还时常接济她。她倘若怀孕,父亲是谁不是昭然若宣吗
  两个月下来,阿青果然听话地没有外出,一切风平浪静。
  可惜,风平浪静越是预示着大事要发生。
  原来管家眼见阿青的肚子越来越大,几乎要生。怕阿青不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又怕出现突发状况,特地从外地招了一个曾经当过奶娘的女仆来伺候她。而那女仆因为是外地来的,不懂得事情的严重性,不小心嘴杂说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小小的地方人尽皆知。
  不出半刻,一群人聚集在阿青家那破旧的门前叫叫嚷嚷,多是来看热闹的。管家闻声匆匆赶来,让家丁隔离群众后自己挤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看见阿青缩着身子在一个角落里站立,面露恐慌。
  阿青的冷汗都流至了脊背,背后要不是有墙的支撑,她根本站不住。她见管家进来,如同碰见了救命稻草,连忙抓着他的袖子求救。
  管家心烦得很,直接甩开她的手。
  “你不用求我,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陈家那些老祖宗不久后就会闻声赶到,大发雷霆,我自己能不能保住都还难说。我就奇了怪了,少爷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一个疯子,漂亮是漂亮,可是……”气极之时他说话比平时重了许多,也不委婉了。
  阿青感受到一种责备,情绪一激动几乎要哭出来。
  管家见状慌了,赶紧安慰她:“你别激动,千万不要动了胎气,我不就说你两句……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你,你要有半点闪失,我才是真的死翘翘了。你冷静冷静,让我想想对策……”
  可惜,还没等他想出给阿青脱身的法子,就有一群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领头的是陈家一位辈分极高的长辈,胡须花白,鹰钩鼻,犀利眼,很有威严。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阿青,在她那大大的肚子上停留了几秒,又将视线对上管家。
  “傅叔,你是老得做不动事了么连少爷也看管不好,让他做出这等伤及陈家颜面的丑事!”
  管家当即跪倒在地上:“是小人老糊涂了,没能及时阻止少爷,小人罪该万死!”
  那长辈冷笑:“罪该万死不不不,你伺候少爷这么多年,劳苦功高,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他眼神一凌:“不如……你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养老吧”
  说着他就招来人将管家架走,又让身后的两个婆娘上前来。
  他指向瑟瑟发抖的阿青,说:“你们瞧瞧,这种程度,能把孩子打掉吗”
  两个婆娘实际上都是经验丰富的稳婆,既精通接生之术,也懂得些相关的打胎之术。
  其中一个稳婆说:“可以,只不过怀胎时间越长,打胎时孕妇越痛苦。我看这位姑娘怀孕至少有五个月了,肚子也已高高隆起,恐怕那过程要承受巨痛啊。”
  长辈却毫不在意:“一个疯子哪里懂得什么痛不痛的你们只管做,她要是痛死了我才高兴。”
  两个稳婆一听,心定了。既然不怕把人弄死,还顾及什么
  当即合力配了一碗藏红花汤,在一众家丁的帮助下,将那碗红艳艳的汤往阿青嘴里灌。
  又制了一贴麝香贴,扯开她的衣衫将它稳稳地贴在她的肚脐上。
  藏红花,麝香……其实只要其中一种药就可以让一般孕妇流产,但两个婆娘为了稳妥,彰显她们办事可靠,一次性用了两种药材。作用之强,可想而知。
  阿青喝下汤药不久就痛得在地上打滚,脸色发白,冷汗刷刷直下。她一边惨叫,一边捂着自己的肚子。眨眼功夫她的□□流出一滩腥红血液。
  长辈见状大喜,问稳婆:“是不是成功了”
  两个稳婆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说:“还不能确定,还得再等等。”
  长辈只好冷漠地继续观看。然而一柱香时间过后,他看见流出来的除了刚才那一小滩血,再无其他。
  长辈怒了,提起一个稳婆的前襟将她整个人腾空提起来,怒声说:“你耍我么?我的时间很宝贵知不知道!如果刚才的法子不管用,你们就换别的法子,总之落日之前,我要看到胎儿死,或者……你们死。”
  说完他就将那稳婆扔到地上,带着人离开。
  另一个稳婆被吓得脸色惨白,陈家长辈离开后她才敢走过去拉起伙伴:“这可怎么办那小妮子腹中的胎儿顽强得很,怎么也不肯死呐。”
  被提起的稳婆惊魂未定,她深吸一口气:“能怎么办,大不了用水银,用棒子打,把孕妇弄死,胎儿也出不来。”
  说到这她忽然惊呼一声。“你……你不是刚才那个……”她指着突然出现的管家,颤声说。
  管家双手交搭背后,颔首:“不错,我就是刚才被赶出去的糊涂老头,曾经,陈府的管家。”
  稳婆戒备心大起,厉声问:“你回来干什么”
  “来帮你们,保你们一条命。”
  “保我们的命”
  “不错,我要你们接生这个胎儿,让他平平安安地出世。”
  两个产婆惊愕不已,疑惑地看着他。
  管家解释:“少爷深爱这个女子,走之前叮嘱我好好照顾她。等他回来知道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你猜他会怎么做”
  “可如果我们秘密保下那孩子,被陈家长辈知道了,他也是要杀了我们的!”
  “你们脑子糊涂了这事情天知地知,你们知,我知;只要你们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而且他一把年纪,都半个身子入黄土了,还能活几天今后主事的是少爷,他才是掌握大权的人!”
  管家继续说:“你们趁这个机会将功补过,指不定少爷又见你们年迈,让你们下半生不愁吃喝。”
  两个产婆听完,心里头都有数了,一个对管家说:“您放心,我们这就将功补过,到时候,还希望您在少爷面前多多替我们求情。其他的不敢奢求,只求保住一条小命。”说完一个奔向阿青,安抚她,另一个去打热水,拿剪子。
  “姑娘,刚才多有得罪,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你忍着点。”稳婆柔声对阿青说,开始接生。
  ……
  大半个时辰过去,阿青痛到几乎要昏厥,可惜仍没有任何进展。
  “她之前被迫服用了打胎药,身体虚弱得不行,根本用不了力。”一个稳婆满手是血,焦虑焦灼。她从未在给人打胎后又紧接着帮人接生,毫无经验,这下久久不见成效慌了。
  “那就拉出来,用钩子拉出来。既然她使不了力,那我们就使力!”另一个产婆稍微稳重些,她跑到管家面前,面容严肃:“待会我们使用的方法可能会危及孕妇,但保证胎儿安全是没有问题的。您看,是继续,还是放弃孩子,保孕妇”
  管家一怔,想问她还有没有其他保险一点的法子,但他从她的语气,表情中看到了所谓的“穷途末路”,“邦国殄瘁”。只好忍痛做出他认为正确的抉择:“继续。”说完,就像是脱了力,倒在墙角。
  “少爷,你别怪我。与其留下一个疯子给你让人诟病,不如给你留下一个孩子-----纯净,又是香火,多好……你要是能在远方感知到,就向老天保佑,最好让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此劫过后都平安。”他喃喃完就闭上了眼睛,静默。
  半个时辰后,他被稳婆大力一推,吓得不轻。
  “怎么了他满脸惊愕。
  “那姑娘……撑不住,死了。”稳婆苦着脸说。
  管家闻言如遭雷劈,头顶轰的一下懵了,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那颗已经老化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那孩……孩子呢”稍微镇静后他颤声问。
  “孩子保住了,是个男孩。”
  管家扶着墙站起来,一双老腿颤颤巍巍。他走到阿青身旁,看着已经合眼一动不动的女子,心头闷痛不已。
  “以前我不喜欢少爷和你在一起,曾对你冷眼冷语,只因为你是个疯子。今日,我向你道个歉,我看出来了,你纵然是疯子,也比一些吃肉不吐骨头的正常人好许多。”
  他蹲下身子用袖子将阿青脸上的汗擦掉,又用那双皱纹遍布老藤一般的手把她凌乱的发丝捋至耳后。
  “你虽然去得冤枉,但也好走吧,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做疯子了,做个正常人,最好,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那样你也就不用向别人讨吃遭白眼了。”话音未落,他老泪纵横。
  这个时候,稳婆忽然将哭闹的孩子抱给他,而且神色分外慌张:“我好像听见陈家长辈手底下那群家丁说话的声音了,估计他们不久就会到。你得赶紧走,不能躲在这里,让他们听见孩子的哭声就惨了。”
  管家一听,惊了,暗叫大事不妙,当即搂起全身是血的孩子,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音,快速地从前门偷偷溜出去-----刚才陈家长辈来的时候已经将门外的人群驱赶走,这时候门外是没人的。
  他抱着孩子一直奔到郊外的一处尼姑庵前才停下。
  那尼姑庵大门紧闭,门上一块牌匾,写着端正雅致的“清心庵”三个大字。此前陈寻经常到这里来捐赠物资,与住持关系良好。
  管家敲了两声门,耐心等待,一边注意有无行人路过。
  不多久,一个年轻的小尼姑出来开门,她一眼认出了管家:“傅施主,今日不是祈愿还愿的日子。”
  管家急迫地说:“我知道,我不是来做那些的。请先让我和这孩子进去,外面不安全。”
  小尼姑闻言,没有犹豫,当即给他开了门。
  进门后管家直接找上住持,和住持将这孩子的身世,处境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哀求住持将他秘密收养。
  住持心善,虽然知道管家拜托的事可能会给整个尼姑庵招来杀身之祸,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管家见事情办成,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胸腔处,松了一口气。随后他赶回自己老家,扮起那“安享晚年”的生活,生怕陈家长辈那个老狐狸察觉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三个月内,陈家长辈没有任何的行动,一切又恢复平静,似乎三个月前在阿青住所发生的惨剧已经完全翻篇。
  而唯一再掀起波浪的因素就是----陈寻回来了。
  他答应阿青在他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看她,自然一回来就先到阿青的家里看她,可当他踏进阿青家门口,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阿青的任何踪迹。
  他又匆匆跑去问管家怎么回事,又发现,管家也不见了。
  那一刻他开始慌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最亲密最信任的人全都消失了……在我离开的那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脑海中有好几个疑问等待解答,他去问身边的下人,想要下人告诉自己答案,但他们都仿佛把他当成了豺狼虎豹,守口如瓶,对阿青的事情不吐一言。到最后,他只能勉强问出管家的去向。
  他顾不上其他,当即收拾行李又出发。
  三天后,他见到管家时,管家正抽着一管子旱烟,孤独地坐在自己那破旧的房门前。他本来年事就高,在陈府的时候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现在回到老家,已经满头银华。
  管家见自家少爷到来,先是怔了怔,揉揉眼睛意识到那不是幻觉,才激动地起身去迎接。
  “傅叔你别起来,我过去。”陈寻一边说着一边奔到他面前。管家看他跑步的姿态,和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人的身材和脸面改变了,不禁感叹时光易逝。
  “少爷啊,你终于回来了。”管家紧握着陈寻的手,颤声说。
  “傅叔,你怎么会回到这里来你不是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阿青吗阿青呢我回到她的房子,但那里没有一个人。”
  管家沉默,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陈寻事实,更不知道如果自己编造出一个善良的谎言,该怎么解释阿青的下落。
  陈寻看出了他的忧虑,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请告诉我事实,我来这里只为求一个事实。”
  管家悲哀地叹一口气:“事实往往是不尽人意的。”
  陈寻听到这话,心仿佛被人刺了一刀在流血,他强烈地预感到了不妙,但却没有停止追问。
  “那也比被蒙在鼓里好!傅叔,你了解我,这一次我要是问不出真相,那么我就会向别人问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我问出来为止。你那么疼爱我,不忍心看我那样吧所以,告诉我,无论多残酷。”说到这里时他眼眶通红。
  管家看着他,那双历经岁月沧桑的眼睛终于泛出了浑浊的泪花,最后他还是将那场惨剧完完整整地讲了出来。
  ……
  ------现今。
  康泽余歌看着一边说着往事,一边强忍悲伤,眼眶却已通红的陈寻,心中无比沉重。他们没有想到这些天来所遇的古怪现象竟能牵扯出那样一段凄悲的过往。
  陈寻说:“我知道真相后先去寻了阿青的遗体,大概寻了半个月,才寻到。她被埋在一个小土坡上,上面长满了杂草,很凄凉……我想要把她带回陈家墓群好好埋葬,但那些长辈以死相逼,让我不得不放弃。”
  “所以你就把她的遗体放在了另一个地方,就是昨夜我们追到的那个屋子”余歌问。
  “不错。”陈寻点点头:“安置好阿青的遗体后,我就去清心庵寻我失散的孩子。很幸运,我找到了他。之后我把他带回了陈家,对外对内宣明他是我的儿子,其他的不做解释……长辈们没有怀疑到阿青身上,只以为是我在外面鬼混惹的祸,念及他终究是陈家香火,没有过分苛责。”
  “到他一周岁的时候,我给他取名----陈觅。”
  陈寻扭曲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他长得像阿青,但没有遗传阿青的痴傻,反而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更聪慧,也不知道是不是阿青在暗中保佑。”
  他顿了顿:“你们说,阿青想让我把她的遗体带回来,是吗”
  康泽说:“不错,昨夜我见到她时,她是这么说的。”
  “那你见到她时她已经不疯了,是吗”
  康泽点点头,而后他看见陈寻欣慰地笑了,又真诚又让人心酸。那一瞬间他被触动。他诚挚地对陈寻说:“燃犀角,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我这里恰好有一枚小小的犀角料,就交给公子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枚灰白的犀角料,递给陈寻。
  陈寻一怔,小心接过。
  他说:“她未必想见我。”面露纠结。
  余歌说:“那也要试试,不要因为一个连自己都不确定的结果就放弃尝试。”说完她目光坚定看着陈寻。
  陈寻沉默许久,最终将犀角点燃----一束异香袅袅升腾,在空气中形成缥缈的白烟。白烟缓慢地向四周扩散,像是细菌病毒,逐渐渗透入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那过程迷幻极了,三人觉得仿佛置身于九天仙境。
  待异香遍布整个大厅时,陈寻倏地看见,距离自己不远的位置,一个人形忽然出现。
  “阿青!”他当即认出了她。
  “你还好吗?”他颤声问。
  阿青平静地说:“我很好。”她的声音一点也不真实,很缥缈,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吹跑。
  “那……你为什么不安心去投胎呢”陈寻想到这一点就十分痛心。
  “因为我还有心愿未了,我一直想要再见你一面。如今终于见到了,真好。”
  “你不恨我吗你经历痛苦时我不在你身边,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的遗骨,又没能让你葬进陈家墓地,给你一个名分。”陈寻满脸自责。
  阿青淡淡一笑:“为什么要恨你我遇难时你完全不知道,把我埋进陈家墓地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你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自……把我的遗体烧了吧,然后将我的骨灰撒到我原来住的地方。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小心地保护我那旧房子,它还在。”
  “你不愿进陈家墓地么?!”
  “当然不愿意,陈家墓地埋的都是你们家的老祖宗,他们肯定都瞧不起我,厌恶我,我跟他们葬在一起那是自找不痛快。而且,埋在地下有什么好的,每天被虫子咬。”
  陈寻点点头,沉默一阵后他说:“你一定见过陈觅了吧,我们的孩子,他长得很好看,随你。”
  “嗯,我知道,他很聪明,不像我一般痴傻。”
  “对了,你是怎么恢复神智的”
  “我死后变成了鬼,渡过忘川水后踏上奈何桥。在那里我遇见了孟婆,孟婆看出到我心事未了,给我喝了一碗清醒汤,要我先恢复神智,完成心愿,再去投胎。”
  “那之前你的那些记忆……”
  “都还在,而且每一次我回想的时候,就能想明白许多事。”
  陈寻骤然想起那夜自己的无耻,羞愧得面红耳赤。
  “对不起,为以前我的虚伪,无耻……”
  他忽然瞧见犀角香即将烧尽,阿青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但无论如何我要说,能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兴事!”
  阿青闻言,欣慰地点点头。可她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悲哀:“其实,就算我下辈子投了个好胎,不是个疯子又如何这么大一个世界,光阴流转,生生死死,物是人非。我还不是……再也遇不见你了……”话音刚落,犀角香恰好燃尽。她似一阵清风过堂,瞬间消逝,无影无踪。
  陈寻整个人脱力一般瘫倒在地。
  一天后----
  余歌康泽从陈府离开。他们几个时辰前亲眼看见陈寻将阿青的遗体燃烧,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问世间情为何物
  不过是,不在乎你多么不堪,仍为你着迷。
  余歌问康泽:“我们酬劳已经到手,靠着这些酬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以不愁吃喝,去哪”
  “你不是说要去陈家村的人造鱼池找鱼吃么”康泽漫不经心地说。
  余歌被提醒得瞬间想起来,狠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走走走。”说完拉着他朝鱼池方向快步走去。
  他们未想到,他们即将遇见一个难缠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