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似朝露降人间》道长周冠伶

10、尾声

　　“砰！”

　　斯宾塞太太倒在了地上，像濒死的鱼般抽搐大口吐出鲜血。

　　她朝哈尔举起手，哈尔蹲下来握住她举起的手，满脸震惊。他俯身想要努力听清太太蠕动的唇吐出的断续句子。

　　“亨利，快跑。。。”

　　没过几分钟，她死了。

　　斯宾塞太太在子弹打出的瞬间，拼命推开了身边的哈尔，心甘情愿的成了替死鬼。

　　一直到死，她都把眼前的这个人，当成了自己的丈夫。不管前尘往事如何，抑或那满地锦绣变成一地鸡毛，她还是依旧爱着他，爱着那个当初骑着白马来接她去教堂的温柔绅士。

　　这对夫妻，一个沉溺于一去不回的往事，一个只识美色抛弃身边最真的真心，真真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加可怜了。

　　啪，啪，啪。鼓掌声从阴暗的树丛中响起。

　　“真是一出好戏啊，我想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再来几个演员加入你们吧？”原本应该在号子里蹲大狱的管家和斯宾塞大宅第一男仆，一人手上举着一把枪，从隐匿的黑暗中出现。

　　“这个蠢女人，我们好心把她从疯人院带出来，她还一天到晚想着逃跑。没把你打死，一枪崩了她，倒也不算吃亏。不过接下来，你就没那么幸运了。”

　　管家常年直不起来的背不再佝偻，他语调轻佻，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真是让人又厌恶又害怕。

　　林群忍不住怒视这个刚刚犯下罪行的杀人凶手。

　　“哈哈，鲨鱼你看那只老鼠，死到临头还敢这么看老子。算了，比起那只，我现在想先杀了她，你说怎么样？”管家把枪放在唇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枪口。

　　那个被管家叫做鲨鱼的男仆，没有接他的腔，只把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扭过来，盯住林群。

　　那有如实质的眼神，让林群感到仿佛湿冷的蛇顺着脚踝往上爬，她条件反射般的打了一个大哆嗦。

　　她像陷入某种咒语般，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穆罕穆德侦探把林群护在身后，他往他的文明棍上按了一个按钮，拐杖脱节，一把隐藏的精致小□□现在他手中，枪口对准那两人。

　　“艾格！振作起来！和侦探先生过来和我会合！”

　　哈尔的叫喊声把林群从催眠般陷入的恐惧气氛中拉出来，也让她瞬间醒悟过来。

　　是了，现在不能慌，一定会有办法，她要理智，她要冷静！

　　仔细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哈尔在悬崖下的岩洞里时，曾经告诉过她，他们都是灵魂穿越到故事里的角色身上。这一点也证实了她曾经的猜测。

　　那么，如果只是魂穿，管家在原生世界的设定，的确是一个老人，即使这个老人老当益壮，但他的体力，确实应该不如年轻人了。

　　林群朝管家望过去，果然，他挺得笔直的背，有不易察觉的，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

　　原来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有一部分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她脑子飞速旋转的时候，手上也没有闲着。

　　早就有预感会出事，没有人不会事先不准备些什么。林群抽出藏在裙子里的剑，紧紧攥在手里。

　　这是艾格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留下来的传家宝，来源于古老的骑士时代，是见过血与铁的骑士之剑，会保佑她不背家族的荣光。

　　“艾格！”

　　两方互相对峙，场面一触即发，面对迟迟不挪地方的林群，哈尔警告中带了点胁迫味道地低吼她的名字

　　林群由自己的考量。虽然哈尔和她属于一个阵营，但她不敢过去。哈尔绝对想过一枪崩了侦探直接让世界崩溃一了百了。

　　侦探是整个故事最核心的部分，相当于故事的台风眼，一旦他死去，整个世界即刻崩溃。

　　他能理解哈尔的想法，站在他们的立场来说，杀掉穆罕穆德侦探，的确是解决现在这局面最简单快捷的方法，可是她做不到，不仅仅现在做不到，过去，将来，她都做不到。

　　侦探虽然依然康健，但抵不了他确实年事已高的事实，他是因为相信她，才在明知必有蹊跷的情况下，同她一道赴约，如果此刻林群违背自己的良心，将侦探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并一辈子活在此刻的阴影里。

　　哈尔可能猜到了林群的想法，他没有再强迫林群过去，而是往他们这边跑过来。

　　场内静止的局面，因为他的动作，被瞬间打破了。

　　“砰，砰，砰！”

　　猎人二人一边飞快跑过来，一边组举枪朝同样飞奔的哈尔连续射击。林群抽出刀左右挥舞，制止两拨人靠近他们。

　　几人缠斗起来。男仆被哈尔困住，两人开始近身肉搏战，管家想枪杀掉林群，奈何侦探总是挡道。

　　他们绝对不能打死侦探，侦探却可以打死他们，这难度系数陡然加大。林群不要命的挥剑加侦探的冷枪，没一会儿管家身上就挂了彩，腰上中了一枪，一只胳膊也动不了了。

　　“喂这次怎么这么慢？！”

　　管家突然朝他们喊道。

　　“咚”的一声，侦探轰然倒地。

　　林群惊悚回头，距离太近，抬头只能看见男仆的下巴，以及他毫无波动的唇。

　　“喂你下手轻一点！万一他死了怎么办。”

　　管家吐出一口血，用还可以动的那只手，紧紧捂住腰上流血的伤口委顿在地。

　　男仆没理他，单手接住林群挥来的剑，然后一扯一提，剑锋指着的方向，就变成林群了。

　　她往哈尔的方向望过去，他俯爬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脚下还有一个侦探，现在场上唯二站着的人，只有林群和后面拿剑指着她的这个人了。

　　剑锋的寒意，仿佛穿过了层层衣物，直冷到她心里。除非发生奇迹，不然这回真的是要玩完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两个像一尊奇怪的雕塑般静止在这里。林群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颤抖的身体还是出卖了她。

　　“不要杀我！”没有忍住，林群还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啜嚅的说出这句无望的求饶。再坚强，她总归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小姑娘。面对生死时，她还做不到看透它。

　　“恩。我不杀女人。”

　　后背的人，终于说了今天第一句话。这句话还该死的悦耳。

　　“喂！鲨鱼！你不要搞事，赶紧把这个女人杀了，不要留后患！”

　　管家气的破口大骂，他撑起身子吼男仆，捂着的伤口又飙血了。

　　男仆对着管家的叫骂充耳不闻，他一把把剑甩的远远的，单膝跪着压住林群乱动的手脚，抽出腰间细绳，将她的手脚牢牢绑住，打了一个漂亮的渔人结。

　　“好了，走吧。”

　　男仆拍拍手，起身捡回宝剑，用力插进附近一棵树上。他把管家像破布袋子般扛在身上，拎着侦探的后领子在地上拖着，愈行愈远，慢慢消失在黑暗的森林里。

　　林群艰难的弯起脚，歇歇停停，慢慢蠕动到哈尔的身边。他还有微弱的呼吸，呼吸声时断时续，仿佛下一秒就再也听不到了。

　　时间还在往后走，就要入夜了。

　　寒冷浸入骨髓里，没有人来救他们。远处有野兽虎视眈眈的眼睛，和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它们在等着夜晚的降临，黑暗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会被兽吃掉。

　　渔夫扣因为林群努力求生的挣扎越绑越紧，她徒劳的用脑袋撞树，想把插在树上的宝剑撞下来，希望奇迹能够降临。

　　但奇迹之所以为奇迹，就是因为它太少太难得了。总有某些时刻，你必须接受现实。

　　林群最终放弃了，她晕晕乎乎的望着头顶上的大树，想要透过这些层叠叶子，看见和故乡同样闪烁在夜空中的星星，不过怎样努力看，还是不能找到一丝树叶的缝隙。

　　这一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死在异国他乡的森林里，尘归尘，土归土。也许有一天，会有人能发现他们的遗骸，也许不会。

　　她回头望了望一动不动的哈尔，算了，好歹革命同志一场，虽然今天这局做的委实垃圾，但还是原谅他了，祝他来世投个好人家吧，最好变成个大家闺秀的小姐，好好补补礼仪教养，哈哈。

　　斯宾塞爵士。。。这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呐。他理直气壮的犯错，理直气壮的把所有坏结果都归咎于别人身上，他是个人格有巨大缺陷的人，坏的货真价实。

　　但另也真的爱艾格吧，爱她的热闹和活泼，那如太阳般朝气的青春和纯洁，总是对活在黑暗国度里的人又巨大吸引力。

　　对了说到艾格，她才是整出闹剧中最无辜的受害者。还有玛丽夫人，当她得知女儿的死讯时，将会遭受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

　　想到这里，深深的愧疚和自责包围了林群，这内疚，像石头般死死压住她，让她的胃剧烈抽搐。

　　迷迷糊糊的，脑子里走马灯般放完了她自己平淡无奇的一生，一阵困意袭来，饥饿和疼痛，甚至思想都在慢慢远去，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吧。

　　再见了，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