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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枕戈待旦如箭在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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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每日早朝外,举凡有规模较大的祭祀或是接见外部官员的活动,姜洛离都不会忘记带上我,与其说是让我随侍其左右,不如说是拿我脸上他的那个作品去昭示天下。如今已过了将近半年,三藩始终保持一片风平浪静,反倒是我脸上结的痂早已经脱落,疤痕的地方也已经脱了几层皮,虽然还是留下了一道痕迹,却不再像起初时那么狰狞,只是从嘴角到耳际有一道不太明显白色凸起,若非近处观瞧根本辨别不出的。
我明白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早朝上的歌功颂德已经不能再让他提起半点兴趣,而迟迟找不到可以削藩的借口,让他愈发焦躁,性子更是阴晴不定,满朝文武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罪名,动辄贬黜,严重了还会掉脑袋。
姜洛离其实并非只是一味的暴虐昏庸,他在诛蓝灭逆这件事上,充分显出了与其龄不符的沉稳和狠辣,但是当他真正握住了的天下顶峰的权力,却完全失去了自己。起初,我猜测是因为他自童年起便生活在蓝仲的淫威下,为了生存极度隐忍,才会养成一副敏感猜忌的性子。也许是先帝仁宗的懦弱给他太负面的影响,结果物极必反,过犹不及,造就如今他一味强势、铁血的政治手腕和不肯采言纳谏的刚愎自用。而在我冷眼观察这几个月后,我察觉到姜洛离其实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他对帝权控制的欲望已经接近病态。也许当年正是这种欲望,才会令他忍人所不能忍,保住这个太子的头衔。毕竟,蓝贼想要继续挟天子以令天下,必须扶植出一名姜氏子孙做才能实现。
如今,他已登上帝位,还成功的诛灭了蓝贼。于是有实力威胁到他帝权的人,只剩下三藩属地的诸侯。所以无论三藩诸侯是否真的有心争夺天下,他都会不作他想一力除之。
而两年前正是因为蓝贼的倒行逆施,才会让他在灭掉他们的以后立即受到百姓的拥戴。因此让他更加忌惮的是,在诛灭蓝贼一役中同样有功的姬、风两藩诸侯更是藉此收拢了更多的民心。
树大招风,我们两家人已然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权力的欲望虽然灼烧着他,却毕竟还是让还保留了些许理智。因此非但他不能无缘无故的铲除我们还要礼遇我们。因此他只能忍着,继续忍着,想出一个又一个龌龊的办法,逼我们造反。
北炎已是强弩之末,倘若姜洛离肯励精图治,倚着姬、风两家的辅佐,或许还能够在苟延残喘一阵子。却无奈他太过急功近利,在自己帝权未稳之前,便忙着除去异己,肃清朝堂内所谓的逆者。这种情况下,怎么还可能有人对他推心置腹,心甘情愿的协助他,为他巩固帝权?所以朝中未必没有能人贤士,只是各个明哲保身,对他虚以委蛇罢了。
如今,北炎姜氏王朝只剩下军力这个坚硬的壳子,内部早已经被掏空,完全靠苛刻的税赋来维持。都护四郡有两郡连年干旱,颗粒无收,而四郡地处三藩之中,贸易往来更是完全停滞。百姓没有了营生,却还要背负着苛刻的税赋,生活凄惨可以想见。益州、凉州,饥民走投无路,落草为寇,近几个月来更是盗匪四起。可此时朝廷尚不能自保,更别提拨款赈灾,于是只能一味的镇压,更加民不聊生。
整日的歌功颂德,国家却连基本的营生都难以维持,姜洛离怎会不急躁?今日早朝,他一句充实国库,立刻便有人提出要增加赋税,甚至要东、北两藩承担将近整个北炎一半的赋税。一言提出,满朝附和,他只是静静倚坐在高坐上,眯着眼睛,嘴角挂着他一贯的诡诈。
啧啧,很得意么?如果堂下官员没有那一脸太过明显的狗腿相,也许我只当他们是没脑子没创意,才会想出这么一个加速自我毁灭的主意出来。
可惜,这主意却是你姜洛离授意的。
平治四年初夏,风羲和、姬敏行上奏朝廷,因姬、风两家的姻亲关系,奏请东、北两藩合二为一。顺孝帝准奏,并为其赐名中泽,而姬、风族中各人依然承袭原有爵位。风羲和感激皇恩,自愿增加一年赋税,以筹天下。
姜洛离御笔朱批,从此便再没有东藩和北藩四郡,只余一个中泽八郡。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提笔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姜洛离本想以赋税作为胁迫我们的手段,却没想到古原却利用他对军饷需求的迫在眉睫,反将他一军。天下哪有白给的钱?!
东藩盛产丝麻,是北炎几百年的贸易中心,本就商业发达,民生富庶,拿出这些钱来,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况且,这多出一年的赋税,怕是也没有多少机会缴纳了。等到时机成熟,双方兵戎相见,谁还会给他送钱?
而合并的益处不言而喻,如今东北两藩即已合二为一,两家互调军力便可光明正大,不必再担心落人口实。况且中泽此时早已同西藩暗地达成联盟,协助西藩抵抗姜氏的追剿,只是因着顾虑我的安危,他们才隐蔽进行。
我是时候该离开了。遗憾的是,雷继成至今依然对姜洛离忠心不二,即便姜洛离对他处处猜忌,又处处刁难。他却仍是愚忠得让我扼腕。
童年的友谊,十几年累积的情感,即使只有一方珍惜,这层关系也是坚不可摧的。或许我企图离间他们二人的想法真真是痴心妄想。
而如今,朝堂之上,我再向下望去,一半的人已经被中泽收买,而另外一半,也已经对姜氏王朝心灰意冷,唯独雷继成,他望向姜洛离的眼神是笃定的支持,绝没有半丝闪烁。可是反观高坐上的那个人,神色阴郁,完全没将自己昔日的伙伴放在眼内。
可怜的雷继成,可恨的让我棘手的雷继成。
满朝文武,偏就是他,既不为利益所动,而又非庸碌无为。武艺超群,本就是一员上阵杀敌的猛将,偏又熟读兵书,对行军作战极有心得。西藩被他逼得节节败退,若不是暗中受到中泽的援助,也许早就被北炎灭了。
“雷卿,英武威猛,更难得丰神俊朗,你说是也不是啊,姬长随?”
耳边忽然响起那个阴气逼人的声音,让我生生将注视雷继成的眼光收回。
我抬头望了望姜洛离,他神色阴郁,却挂着笑,我一时难以揣摩他的心思,只好顺着他的意思:
“皇上圣明,雷都尉战绩彪炳,却还能保持沉稳谦逊,确是难的。”
“嗯……”
姜洛离忽然沉吟不语,不知再打什么算盘。
我再望向雷继成,却发现他低着头,神色中有些不安。
“雷卿,姬长随既有心与你,就让朕来做这个现成月老,如何?”
什么!
我噔向姜洛离——他刚刚说了,什么?!
我有哪句话说我有心于雷继成了?
“皇上误解了,奴婢并没有这个意思。”
“嗯?”姜洛离眯起眼睛,轻嗤一声,有些恼怒我在朝堂上的公然忤逆他,“姬长随莫要急着否认——你俩暗送秋波,眉目传情,满朝文武都见到了。我知你女儿家面皮薄了些,所以朕提替你们做主,将雷卿配了姬长随!众卿家以为如何?”
朝堂下又是一片附和之声。
我拧起眉,瞪着他——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