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请吃了那只老白兔》如斯木兰

30、第三十章：甜齁你

　　午时一刻，宫中来人，小南院众人往承元殿侍立，由内务司主事亲自引路，登马车出东宫，从南至北，与皇帝的御驾汇合。车轮滚滚，我挤在丫头们乘坐的马车里，车帘翻飞，眼前黄沙滚滚铺天盖地，马嘶足踏声不绝如缕。紫鸢靠着我打瞌睡，切儿在旁摇着蒲扇，一阵阴风灌入车里，黛娘被沙尘呛得直打喷嚏，“连口水都没有，随我家老爷出巡都不至如此。”

　　切儿紧绷着脸，“容姑姑，我想小恭，何时会停马车？”

　　“车座下有夜壶，要不要…咱们背过身就是了…”

　　“不要！”切儿斩钉截铁，偏过脸看向车外，“下雨了。”

　　雨声淅淅沥沥越来越大，如豆子倾洒而下，噼里啪啦不停的拍打着车顶。不消片刻，紫鸢便尖叫着蹦起身，嚷道：“…漏雨…容姑姑，车里漏雨…”我往头顶一摸，头发果然湿漉漉的，便下意识的拿手里的蒲扇去挡，又扫了一眼马车，竟没有一处可躲避，处处都是雨水淋漓。我从车底翻出各自的行李丢给众人，“把衣服拿出来顶着头，留神别淋透了。”

　　天气炎热，马车里坐着七八个人，再加上漏雨，顿时哀声连天。黛娘抱怨道：“都说随驾去皇苑是莫大的恩宠，依我看呀，是莫大的煎熬才是！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也不能下车，下雨还漏水，闷得连口气都喘不过来，说出去都没人信，哪有半点帝王家的气派？”

　　北唐皇素来小气，李正雍住在贾府时，吃贾府的用贾府的他可一个铜板都没赏。

　　紫鸢苦笑，“帝王家气派归气派，只是轮不到咱们享受罢了。”车里的雨越来越大，密密麻麻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问：“咱们出宫时，可带了雨伞？如此淋下去，咱们非生病不可。”

　　“我记得收拾了，放在木箱里。”切儿道。

　　我撩起车帘探出头，问马夫：“前面可是装行李的马车？”马夫早已被雨浇透了，但前面无人喊停车，他便不敢停，“姑娘有何事？装行李的马车跟在咱们后头呢。”我欲往后探看，没料脚下打滑，差点摔下车去。

　　黛娘拉住我，“你快进来，里头总比外头好些。”

　　眺目远望，所见之处皆白茫茫一片。我实在无可奈何，遂钻回车中，用外衣蒙住头，宽慰众人，“好在是阵雨，顶多一刻钟定会停雨，咱们稍安勿躁…”顷刻间，车顶忽然传来敲击声，切儿捋起帘子，倏然惊慌道：“是…太子？太子殿下…万福。”

　　我心眼儿一突，眼见着车窗外露出李正雍的脸，如此雨中乍然相见，我的眼泪倏地滚落，方才还顾着照料同伴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哽咽道：“你来了。”

　　李正雍定定看了我一眼，略略往车中一扫，便已知道大概。他抬手解开身上的长蓑衣，往车顶一挥，一句话没说便已驾马离去。车里的雨骤然止住，切儿讶异道：“太子殿下脱了蓑衣给咱们遮雨…为什么？”

　　“外面这样大的雨，太子殿下淋病了可怎么办？”

　　“太子殿□□恤咱们，会不会看上哪个娘子了？”

　　众人七嘴八舌一阵哄笑，我悄悄抹去颊边泪水，背过身垂眸微笑。见到他，知道他就在身边，心里便莫名的心安起来。雨里的风，风里的冷，通通变成了甜。

　　过了两刻钟，骤雨停歇，夏日的夕阳透过云层洒向大地。两个太监飞快跑到车窗边，举着巾帕和姜汤递进车里，说了句“姑娘们趁热喝，呆会我过来收罐子”就往前跑了。

　　我认出那两人是李正雍身边的亲侍。

　　黛娘饮着姜汤，叹息道：“我话说早了，皇家气派果真是皇家气派，一点都不虚。”切儿拧着衣袖，一条眉头皱得老高，“什么时候停车呀？！我要小恭，快憋不住了…”

　　皇苑离京城并不近，一路上护卫严密，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许停驻，此乃李正雍的旨意。至翌日凌晨，天蒙蒙发亮，我睡得迷迷糊糊时，忽听外头有人骑马疾奔而过，扬声道：“停…”

　　马车渐渐停步，车帘挂起，外面明亮的灯光照得通亮，切儿乍然站起，顾不得手脚发麻连滚带爬的跳下马车，道：“我去解决解决。”我缩卷了一宿，一时伸不开手脚，只能嘴里喊她，“快去快回。”车里的丫头们个个蓬头垢面，捶腰敲背，半响都缓不过劲。

　　待天光大亮后，方有太监传话，“下车跟着前面的人走。”

　　“去哪儿？”紫鸢问。

　　“让你跟你就跟！”太监说着，已走向下一辆车说同样的话。

　　前面人挤着人，一步挪着一步从侧门入皇苑。侍卫们持刀驻守路旁，时而训斥几句，待过了两道宫门，方隐约可见有黄锻仪仗立在千米开外的庭院中。又过了一道宫门，便瞧见小南院的四位秀女立在树荫下静立，一个太监压低了声音问：“你们可是小南院的侍女？快去吧。”我才走到贾怀玉身后，那头就有数名官兵迎面而来，领头的正是李正雍。

　　他脚步很快，仿佛前面有十万火急之事，众人皆垂首行礼，我偷偷抬头看他。

　　他冲我眨了眨右眼，勾唇一笑。

　　大庭广众之下，我蓦然红了脸，他肯定是瞧见了，噗嗤留下一声笑音。

　　秀女们所居之处竟比小南院大，贾怀玉和凌筱筱共占了一进院落，且另外分派了四名皇苑的婢女伺候。早膳后皇帝下旨，命秀女们盥洗后往皇后宫中请安赴宴，众人得了旨意，不敢怠慢。贾怀玉沐浴完，换上新衣新裙，仔细擦了粉，坐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如何？”

　　“挺好。”我跪下身替她抚平衣摆。

　　“听说尚书省几位大臣家的嫡子也跟着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入席。”她知道太子妃之位已经无缘自己，遂把目光放在朝中位高权重的几位宰相之子身上，又道：“你也去打扮打扮，太子殿下在呢。若他真的已经请旨，想必帝后会留意你。嫁入皇室，可比嫁去陈家更难。”

　　我轻轻答应了一声，回到下人房，翻出衣物绾髻梳洗，淡淡敷了一层薄粉。夏日的阳光明媚通透，我望着菱花镜里的自己，颊边雀斑点点，眉角的鱼尾纹隐约可见，若单比年龄和容貌，我恨不能卑微到尘土里。心中亦隐隐有一丝沮丧，若早生五年，能与雍儿同龄…

　　那该有多好！

　　不过两刻钟，便有太监过来宣召。我随在贾怀玉身后，同秀女们一并前去觐见。大殿金碧辉煌，比皇宫更甚，巍峨的亭台高高耸立，似乎直通到了天际。宴席奢华，摆开有数百桌，乃皇苑值守的宫人早就预备好的。北唐皇兴致颇高，特地将东宫的四位秀女唤到眼前，每人赏了一件和田玉佩。我始终低垂的脸，恭顺的候在贾怀玉身侧，不敢有半点张狂，更不敢有半点逾越。我很清楚，北唐皇正在借故审视我、观察我。他乃阅人无数的帝王，我等小民在他面前犹如脚底尘埃，一眼即可看透。我既无乖巧性格，亦不懂揣摩人心，倒不如以静制动，暂且置身于事外。反正事已至此，即便天塌下来，也有李正雍先撑着。

　　北唐皇果然大声问，“谁是贾容？”

　　在场还有诸多后宫妃嫔、大臣命妇及朝臣子女，忽听皇帝指名道姓，都吃了一惊。我定了定神，往前走出半步，跪下道：“奴家贾容，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的额头重重的扣着地面，身后传来细碎的嚼舌声，其中还夹杂着“陈家”“退婚”“刀”之类的字眼，我不敢乱动，只是死死的压低着身子。我从未对自己拿刀砍去陈家这事后悔，可此时此刻，我后悔了。如果没有那件事，即便三十岁没有嫁人，也不算是大罪过吧。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会如此胆怯，如此六神无主。

　　“太子敬献的雨伞，伞面的画儿是你描的？”北唐皇的声音如雷贯耳，轰隆隆的在我脑中盘旋，我颤抖道：“启禀皇上，是奴家所画。”

　　“甚好，比起图画署描的官画，更显意境。”北唐皇顿了一顿，又道：“太子说你胆子大，怎么在孤面前，怕成这样？”说完，一副不悦的样子，冷言道：“退下吧。”

　　“是。”我畏颤着站起，仍旧退至贾怀玉身后。

　　我揣摩不透北唐皇的意思，愈发忐忑不安。

　　宴席未散，新得宠的妃子嚷着体热头晕，北唐皇心疼不已，牵着人先行离去。继后讪讪，稍坐片刻也走了。小南院的秀女连夜赶路皆已累极，遂一齐起身回殿歇憩。行至廊下，我一眼看见李正雍快步而来，下意识的顿住步子。其她人皆避至墙角，倒只有我站在路中一动未动。紫鸢心急如焚，小声唤道：“容姑姑…快避让…太子殿下来了…”

　　“贾容姐姐。”李正雍不动声色唤道，又趁着众人屈膝请安的档口，蚊声道：“晚上我去找你。”语毕，一径便去了，连“平身免礼”都没有说。

　　程司音望着李正雍的背影，在脖子下甩着锦帕，“太子殿下是越发看不明白了。”

　　“你当然看不明白。”贾怀玉冲着我似笑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