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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称心归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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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从接过银子,扫了一眼秦观道:“看您打扮,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小的说句话您甭不爱听。我家少爷人实诚,您呀,以后别拿老实人寻乐子了。”
少年这时突然从仆从手中抢过银子,塞给了秦观。他想要说却又不知怎样表达,脸涨得通红,半响才说了一句:“宝宝,不要!”
仆从忙转过头安慰少年:“少爷,他们欺负了您,就该赔您的。得叫他们知道,咱们全家也不是好惹的!”
少年有些着急,清澈的眸子中泛起一抹焦躁:“不是!不要!”易沧海刚想开口解释,少年已抓起老仆从的衣襟,向前走去。
望着主仆俩远去的背影,易沧海道:“全家,这个少年是全家的少爷?城中经营珠宝生意的全家,可是城中有名的富户啊。”
全家大院西厢房内,房内正中摆着一张黄花梨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酒壶。
年关将近。全聚德每天早出晚归讨债收租,忙得是不亦乐乎。日已西沉,他回家后来到西厢房,从怀中掏出账本,又从腰间解下从不离身的老牛角算盘放在桌上。算盘是他的命根子,只要找个地方把算盘放平、摆正,他就抓紧时间扒拉一下盈亏。
全聚德从少年时起就会双手打算盘,他这半生笃爱算盘,精打细算。三十多年来,他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耗在算盘上。
全聚德坐在桌后,摊开账本,拿起酒壶“嗞”喝了一口小酒,开始拨动算珠。全聚德打算盘就像是打击乐演奏,算珠犹如跳动的音符。他口中念念有词:“三一三十一、三二六十二、逢三进一...七一下加三、七二下加六...九一下加一...逢九进一”只见他双手灵活协调,拨动游珠不温不火,噼啪噼啪的声响,清脆绵柔,如珠落玉盘。
全聚德蜡黄的三角脸上,五官似要挤在一堆了。此刻却眉毛下弯,嘴角上挑,颌下的似被烧过的几根又焦又黄鼠须颤了几颤,不由自主哈哈笑出声来:“哈哈,我全家德才兼备,必定红红火火。我占德,儿子占才。想我全聚德勤俭持家,今年又是一个好年头,金银哗哗向家流,啦里个啦,啦里个啦……”算到得意处,全聚德似乎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在向他迎面扑来,他不由得哼起了小曲。
“老爷,老爷,姑奶奶回来了。”小厮在门口禀道。
哒哒声戛然而止,全聚德刚才的兴奋一扫而光,他抬头悻悻地说道:“还不赶紧报知太太,巴巴地跑来告诉我作甚?”
小厮一溜烟跑去了,全聚德没有了刚才的神采飞扬,收起账本和算盘,本已紧凑的五官更拧到一起了,那表情似比剜去心头肉还难受。他小声嘟囔:“大年下的跑回来,这得吃我多少好吃好喝的,真真可惜了我白花花的银子。”
大门口一乘小轿停在了门口,轿帘一挑走下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她用一银簪将满头青丝拢起,面带忧戚,神情萎靡。
女子刚下轿,全聚德的妻子卜月莲就从大门里迎了出来。她看起来三十出头,锦衣簪花,艳华灼灼。
见到亲人,女子唇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却给人一种想哭的感觉:“嫂嫂。”
卜月莲忙抢步上前,一把拉住全称心:“哎呦,我那苦命的妹妹。”说罢便用手绢掩了口鼻呜呜哭了起来。
见此情景,全称心更是悲从中来,泪水忍不住奔涌而出。
这时全府少爷全才走过来牵了全称心的手,说道:“姑姑,不哭。”
卜月莲听了,忙转悲为喜道: "可不是呢!我一见了妹妹,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招呼妹妹进家。"卜月莲转脸都管家说道:“你赶紧把姑奶奶出阁前的屋子收拾干净。天冷,多笼几盆炭,可别冻着姑奶奶。”
全称心心中一暖,泪水忍不住滑落:“多谢嫂嫂了。”
卜月莲忙又携了称心之手走进院内,说道:“这里永远是妹妹的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用的,只管告诉我。丫头小厮们不听使唤了,也只管告诉我,看我怎么罚他们。"
卜月莲领着全称心进入正堂。姑嫂两个说体己话时,已有人摆了茶果上来。卜月莲嘘寒问暖,并亲自捧茶奉果。全称心不好推却只得接下。卜月莲转身问刚刚进来的仆役:"姑奶奶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
“回太太,姑奶奶的行礼都已经安置妥了,太太和姑奶奶过去瞧瞧吧。”仆从躬身回道。
房间内,墙的东北角摆放着一米色的妆台,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雕花大床上。炭盆中炭火燃得正旺,蓝色的火苗正在上下跳跃着。全称心一进门就感到热气扑脸,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不去想那个负心人了。有哥哥嫂嫂疼自己,就把他全然忘了吧。
卜月莲拉了称心的手坐在床上,说道:“你哥哥就你一个宝贝妹妹,心尖尖上的人儿。你就放心在这住着,那个忘恩负义挨千刀的吴天长若是再敢欺负你,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给妹妹出这口气。”
一时间全称心有些激动,眼眶不由得又潮湿了:“嫂嫂,我已经对他心灰意冷,咱们不提他了。”
“好好好,不提那个负心人了,平白地惹妹妹生气。妹妹,你刚到先歇一会,有什么事叫锁儿知会我一声。”卜月莲站起身来,又嘱咐了称心一遍。
称心也赶忙起身,低声说道:“嫂嫂安排的已是极好,眼下马上就要过年,嫂嫂还要安排府中事儿,不必为我分心。”
卜月莲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全称心躺在雕花大床上,北风簌簌,打在窗纱上,发出嗡嗡的闷响。她无法安于枕间,倏然坐起。银白的月光洒在绣有鸳鸯戏水的锦被上,生生刺的称心眼眶发烫,她怔怔望向窗外。
野禽飞过,听得扑棱棱的拍翅声逐渐远去。
全称心的心似被冰水猛地浸了一下,猛地收缩疼痛起来。眼前似又出现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
吴家本是名门望族,二十年前吴家老太爷的猝然长逝,如同大厦失倾,吴家瞬间没落。
早年间吴家曾于全家有恩,在全家最困难时曾慷慨解囊资助过全家老太爷。全家老太爷一直铭记这份恩情。吴老太爷过世后,他将唯一的女儿全称心嫁给了吴家少爷吴天长,并且将城东一处依山傍水的豪华庄园和百亩良田送给女儿做嫁妆。
吴天长温文尔雅,一表人才。全称心端庄稳重、温良贤淑。婚后二人琴瑟和谐,夫唱妇随,恩爱非常。全称心曾以为从此便是花朝月夕,相持相依,可又有谁知幸福并不久长。
吴家子嗣单薄,仅吴天长一系血脉,而全称心嫁入吴家五年未孕。她是处处求医问药,肚子还是没有动静。为此她曾劝吴天长纳妾,可是吴天长一口回绝,他信誓旦旦地对全称心说:“天长此生娶妻如卿,何其幸也,断无纳妾之理。”对此,称心一度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
近两年来,吴天长却一反常态,经常酗酒,甚至彻夜不归。全称心多次劝他,他全然不理,有时还大发雷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最近,吴天长酗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回家也越来越晚了。为此,夫妻间的争吵越来越多,矛盾也越来越深。
丫鬟锁儿对全称心说:“奶奶您也忒实诚了些,大爷整天在外吃喝不回家,指不定哪天就领了姨娘回来,再生个小少爷。到那时您就是哭都来不及呢。”
锁儿的一席话重重敲在全称心的心上,她一下又一下地拧着手中的帕子,怔怔地望着窗外无边的夜,已是子时了,吴天长还没有回家。锁儿说的对,吴天长年近三十,自己未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温柔乡里眠花宿草快活呢,自己居然每日巴巴地盼着他回家,她心头蓦然如扎了根刺般疼痛起来。
她转过脸,对锁儿说:“明天你悄悄跟着大爷,看看大爷一天都在哪里。还有,我明天回家一趟,你不用跟着我,用心办好我交代的事。让全恩陪我回去就行,提前告诉哥哥嫂嫂。”
那夜,吴天长竟然彻夜未归。凌晨,吴天长回到家中,双眼通红,倒头便睡,烟酒气中竟然夹杂着浓重的脂粉香气。
全称心在替他更衣时竟然在衣袖中发现了一件女人的肚兜。她顿时僵住,连呼吸也一时止住,她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那止不住的温热还是迅速湿了长睫,顺腮而下。
天刚蒙蒙亮,全称心就坐上了马车。刚上车,一只婴儿的鞋子映入了眼帘。杏黄色的鞋面,鞋帮上绘有虎皮纹。鞋头上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老虎头,额头上还有一个“王”字,形象逼真可爱。
全称心抖索着双手把鞋子拿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