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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雨病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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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衣一夜睡得辗转反侧,昏昏沉沉,做了无数个梦,梦到凌关,还梦到回到长安的日子,梦中闪过无数张模糊的脸,确有一张清冷的脸庞,越来越清晰。
半夜时,窗外一阵狂风乱摧,刮得树枝晃动,窗棂不停作响。
一阵电闪雷鸣后,屋外开始下起噼里啪啦的大雨。
清晨,风小多了,雨却还未停息,气温还寒骤降。青箩自己收拾好,便推开蝉衣的房门,走了过去,打开床幔,见她仍懒在床上,便一屁股坐在床边,本想逗弄她一番,却不经意间,瞅见她满脸通红,整个人不太对劲,便抬手抚过去,她脸上的温度很烫手。
青箩赶忙跑过去禀报夫人,又遣人按照昨晚拿回来的药方煎药,顺手打来一盆水,把一方毛巾浸透,拧成半干,折叠几下,放在她的额头。青箩也不敢离开,无比担忧的守在蝉衣床旁。
玉竹搀着秋娘慌忙赶了过来,蝉衣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秋娘赶紧吩咐连城请大夫,又命人在蝉衣身上加盖一层被子。
连城万不敢再惊动太医院,请来的却也是京城最有名的民间大夫,大夫捋着花白长须,闭着眼睛诊脉片刻,说是寒邪入体,秋娘将昨夜太医开具的药方递给大夫,那位大夫只在后面添了一味药,仍吩咐按此方煎药,早晚服用,不可断顿。
蝉衣断断续续缠绵病榻半月有余,每日被青箩亲手灌了好些苦涩的药汁,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可是那丫头对付她来,简直是手到擒来,每次都有法子让蝉衣乖乖把药一口吞下。
半月后,蝉衣身子方见大好,这才被母亲允许可以走出房门。
蝉衣病得昏昏沉沉中,皇帝皇后曾派遣太医悉心诊治,还宣旨赏赐夜明珠一枚。
夜明珠被她们放在蝉衣房间,通夜发出淡淡的光芒。
还有一个通体漆黑的檀木盒子,放在房里梳妆台上,蝉衣打开,里面放着一串红色珊瑚珠,她小心取出,轻轻抚摸珠子,手指感觉它的温度,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蝉衣把它缠绕两圈在白皙的手腕上。
那一粒粒鲜红饱满的珠子,犹如一颗颗长在皮肤上的红痣,令人心生悸动。
那日,叶听楼曾到将军府,因蝉衣正在病榻之中,未得相见。不过,他托连城送来这个盒子,以谢她救了小太子。
这日,天气已回暖许多,青箩陪着蝉衣在园中走着。园中桃李树下,已落红满地,枝上开始长出新芽,而墙角的那几棵海棠,却已生出红色花苞,指日可开。
两人慢慢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未曾在意,头顶的天空已慢慢转阴,说话间已开始飘起细雨。
青箩想着蝉衣大病初愈,便要陪蝉衣回房。
蝉衣因这段日子里,一直被母亲勒令待在房里养病,生出许多烦闷,好不容易出了门,死活不愿意回去。
蝉衣伸出双手,停顿一会儿,对青箩撒娇的说:“青箩,这雨,比起凌关的雨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一点儿不碍事的”。
“你忘了,咱们在凌关,哪次不是淋着浑身湿透,也没什么要紧的”,蝉衣见她有些迟疑,便又嘟起了嘴。
青箩素知她家小姐本也不是娇弱的女子,这些日子,也算闷坏了,再说这雨看起来,的确也不算上什么,不忍心扫了她的兴,就陪着她在园中慢慢走,一路说些府中新鲜的事,就连府中看门的福伯,因偷吃酒,被老婆揪着耳朵,半夜扔出房这件事,也讲得活生活色的。
听完后,蝉衣“嗤嗤”扶着旁边的树,捧腹直笑,笑得花枝乱颤。
“这么高兴,看来病确实好的差不多了”,两人回过头,这才看见安王叶听楼和哥哥连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后。
连城抚额,做出不忍直视的样子,旁边那平时一本正经的王爷,脸上也崩不住,眉眼露出了笑意。
两人行了礼,连城笑道:“看吧,我就说我这小妹是个有趣的人儿,这下,殿下该相信我不是胡诌了”。叶听楼见蝉衣站在树下,脸上未施粉黛,头上只用玉簪,挽了个松松的髻,两鬓的头发零散的落了下来,被雨水稍稍打湿,许是病了一场的缘故,面色稍显苍白,与她姐姐玉竹一丝不苟的大家模样截然相反,却另有一番娇羞女儿的风情。
叶听楼颔首说:“嗯,确实有趣,不识水性,还敢下湖,也亏得前段时间未下雨,湖水还算不得深,否则……”
蝉衣低首,瞥见袖口露出一抹红色,便趁人不注意,轻轻整理了袖口,暗暗藏了藏腕上的手串,这才抬起头,却看见那雨滴淅淅沥沥落在他的白衣上,慢慢画出一个个浅痕,像那一朵朵梨花般,似乎散发着清香。蝉衣觉得自己心也被这一朵朵梨花装满,有东西慢慢溢出。
见蝉衣不言语,叶听楼突然装作严肃的样子揶揄道:“连城说,你小时候,常爱追着府中的黄狗玩,揪秃了它的耳朵和尾巴,后来,那只狗,见到你就瑟瑟发抖,倒地装毙。”
蝉衣气恼地瞪了连城一眼,正在一旁看戏的某人,立刻不自然的咳了咳,神色正了正,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青箩看到自家姑娘老底被揭,走上前去。急忙解围的说:“王爷,不要听我家公子胡说,那个是我,是我天天追着狗,不是我家小姐” ,顺脚偷偷踩了罪魁祸首的脚,连城疼得挤眉弄眼。
蝉衣羞得更加无地自容了,头低得恨不得都要扎进土里了。
一旁的叶听楼,把兄妹三人的神情动作收入眼底,爽朗的笑出了声,转身大步离去,连城也紧跟上去,临走也不忘回头做出嘲弄两人的表情。
蝉衣二人气恼着暗暗回击,叶听楼回过头时,两人掐着腰,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来不及收回,就被他瞅得个一干二净。两人神色一愣,心有灵犀般都转换成乖巧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
平时深藏不露,面对自己的皇兄也不肯轻易表露一丝情绪的安王,盯着那漫天淅淅沥沥的细雨,突然笑着对旁边的连城说:“这雨,下得真好”。
连城愣了下,觉得他的这句话说得突兀,不知从何说起,却见这叶听楼一向沉闷的脸上,神色突然明朗了起来。
待两人走远后,蝉衣二人这才双双吐了口气,一起咒骂了兄长连城。将安王送出门口的连城,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青箩陪着蝉衣又走了一圈,雨也渐渐停息,天空也亮了起来。蝉衣看到自己手腕从衣袖中露出,那串珊瑚,红得人心里直痒痒。
数日后,蝉衣已彻底康复,整个人生龙活虎如初,将军府又吵吵闹闹热闹了起来。
某日,连城从外归来,向秋娘提起宫中淑贵妃因屡逆龙颜,被打入冷宫,她的母家因牵连,男女老幼均被发配边关,三皇子叶宸志,也被皇帝下旨圈禁,一时间,朝廷人心惶惶。
蝉衣心想果真伴君如伴虎,当她想细问详情时,秋娘却呵斥她小孩家家不要多问。
对于蝉衣这个女儿,也许是心中始终有亏欠,加上蝉衣二人虽随性,却并不任性,宋将军夫妇也不愿过多苛求约束她们,很多时候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蝉衣她们来长安之后,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一日,蝉衣看着在自己面前啃着鸡腿啃得不亦乐乎的青箩,欲言又止,几番纠结,她终于捏着青箩肉乎乎的脸蛋,为难的说:“青箩,你是不是胖得太不像话了,你的脸比刚来时都肿了一圈。”
青箩:“……”。
蝉衣看着她听完这话,两眼委屈的盯着自己,泪珠含在眼里,说话间就要掉下来,急忙满脸堆笑:“没事,能吃是福,吃完,咱多走走就不会胖了”。
青箩淡定的啃完那只鸡腿,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扭着小粗腰的就走,迎头跟连城捧上,她认真挤出一个笑容,发嗲地问:“连城哥哥,你说人家胖不胖?”
连城:“那个……就有一点儿……一点儿也不胖”,青箩收回眼中的双刀,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果然,胖了不是什么好事,脾气也见长了”,蝉衣心里暗暗嘀咕。女人心,海底针,今日连城可算是见识到了。
过几日,安王叶听楼去长安郊外骑马,连城随行在右。蝉衣央求了他好久,连城才勉强答应带上她们。
出发那日,蝉衣青箩二人,换上改小的男儿衣衫,乖乖跟在连城后面,尽量湮没在随行的下人之中,连城看着后面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小人儿,摇了摇头,自我苦笑一番。
出了城,到达郊外,叶听楼他们早早就到了。连城下了马,扭头嘱咐两人安分些,不要胡乱走动,便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连城着人牵来两只温顺的棕色马,把缰绳递给蝉衣她们。两人顿时两眼泛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两人在凌关,也经常骑马,自归长安后,还未曾有过快意骑马。
终于上马了,两人兴奋不已。连城本来担心得不得了,这会儿看见自家妹子,骑起马来,倒是像模像样,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二人本来骑在人群后面,蝉衣使了个眼色,青箩心领神会。两人趁连城不注意,故意将骑马速度慢了下来,渐渐落在后面。待距离稍稍拉开后,两人便悄悄朝旁边小路拐去。
两人离开队伍,一路有说有笑的,刚骑出去约两里地,就听见后面有快马追赶的声音。
两人拉住缰绳,马停了下来,一中年男子在她们面前停下来,作揖说:“安王爷请两位姑娘回去”。
蝉衣二人面面相觑,那人解释说自己是安王爷麾下将士,奉命保护她们,王爷见两位姑娘走岔道,派他前来引路。
蝉衣她们皆是扮作男儿,不知叶听楼是怎么发现她们的,这会儿也不好多问,只能灰头苦脸,乖乖跟在后面。
沿着前方一条小道,三人折回原路。不一会,就看见前方路口,连城他们一行人,骑在马上,明显在等着她们。
见她们一脸丧气的回来,连城在旁板着脸,气得快要炸了毛。
“你,你们……”连城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青箩偷偷瞅了一眼,见连城的脸,这会儿黑的跟涂了锅底灰似的,知道,这次是彻底惹恼了这位大公子了,到嘴边的话,顿时给咽了下去。
“好了,连城,你这个样子吓到她们了”叶听楼看着两人可怜兮兮的样子,在旁帮忙解围,拍了拍连城的肩膀。
“不是让你们千万跟着,好端端的怎么跑到岔道去了”连城脸色稍霁,言语却仍充满责备。
“我们……我们只是听家中丫鬟说,这里有棵双生的海棠,花开时十分漂亮,所以……”蝉衣可怜兮兮的盯着自己兄长,青箩在旁连连点头附和。
连城顿时心软了下来,转身拱手,“王爷,家妹初来长安,此番带她们出来见识见识长安的风光,是连城思虑不周,请王爷责罚!”
“不是的王爷,不管哥哥的事,千错万错都怪我们,哥哥不愿带我们出来,我俩便偷偷跟着来的”,蝉衣怕连城真的受罚,赶忙解释到。
叶听楼看她着急得脸都红的,轻笑一声,“好了,你们一来,我就发现了,要是有心责怪于你们,一早就责罚了”
“咦,王爷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蝉衣看了看自己和青箩的衣裳,并无不妥,便疑惑不解的问。
“哪有男子,长得这么娇小的,还生得这么白”,叶听楼看着她充满疑问的脸,心血来潮,开起了玩笑。
周围人听到此言,皆哄堂大笑。蝉衣两人,环顾四周,果然,个个都是虎背狼腰的壮汉,也许是久经沙场的缘故,面色都是黢黑的。
叶听楼吩咐其余人自行骑马,众人听命,不一会儿,路上就余下他们几个了。
四人骑马并行,蝉衣悄悄问一旁的连城,“哥哥,咱们要去哪儿呀”,连城翻了个白眼,一副气还没消的模样。
“你们不是想看海棠吗?”,听楼在旁接过话。
“真的,咱们要去看那棵海棠树?”蝉衣兴奋的问道。
“此地向南行,不过五里,便到了”,听楼说着,扬起马鞭,马儿一溜烟疾速向南奔去。
蝉衣她们也赶忙追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