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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五章(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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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宁记得,第一次见陶立的时候他十二岁生日刚过,陶立站在谭阿姨身前,微笑着望着阮宁。爸爸说:“小宁,这是陶陶,下个月才十二岁,也上六年级。”
“哦是吗?”阮宁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本来不怎么关心爸爸是不是在恋爱呢,反正他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又上着寄宿学校,爸爸在他印象里不是早早出门就是晚晚回家,周末也一大半时间在书房翻卷宗,但现在他有些关心了,因为爸爸好像对面前的这个小孩儿比对他都好。他瞪着陶立,“你同意你妈和我爸结婚吗?”
爸爸在一旁愣住,招呼儿子不要这么没礼貌,没想到陶立却答非所问:“你会下围棋吗?”
“什么?”阮宁反问,然后诧异的回答,“会。”
“咱们去下棋吧,让他们大人自己玩儿。”
陶立拉阮宁走到餐厅门口,这家中式传统酒店陶立常和妈妈来,熟门熟路。陶立摆好棋盘, 让阮宁先走,阮宁没客气,一人一步下起来。这时候陶立突然说:“大人的事他们自己做主,我不管的。”
“嗯?什么什么?”阮宁还在下棋,冷不丁话题又绕回来,他看着低头认真研究棋盘的陶立,这时才明白他没忘了刚才的问题,他只是把自己拉走了而已。
陶立说:“只要我妈开心就好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你了解我爸么?我爸是个工作狂,连我都不管,你妈跟他在一起你不担心啊?”
“不担心。因为叔叔不是不管你,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管你了,这是他跟我妈说的。”
“什么意思?”
“叔叔说他欠你的挺多,你小时候他得忙着挣钱养你,等他现在有些名气了你却大了,他什么都明白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交流。”陶立抬起头看着阮宁,眼里亮亮的,这种眼神很和善很清醒,让阮宁舒服,“因为我爸就这样。我小时候他也挺忙的,但是我妈只要有空就带我陪我爸上班、出差,我跟他去参加过一次董事会,才明白我爸是挺不容易,但是也挺厉害的。”
阮宁好久没有出声,对陶立理解爸爸的样子他很羡慕,其实听奶奶爷爷的讲述,他也觉着应该理解爸爸,但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想了想,他忽然有点委屈:“因为你有妈妈,她会带你接触离你远远的爸爸。”
“我妈就是这样,一点儿不管我爸烦不烦她就做她觉着对的事。”阮宁笑着说,“其实你喜欢我妈妈吗?如果她也成了你妈妈,你可能就会常常见到你爸爸了。”
阮宁被逗笑了,没错,虽然只接触过谭阿姨几次,但他发现正如陶立所说,谭阿姨是个超有主见的人。但他反问陶立:“你呢?你喜欢我爸爸吗?”
陶立点头:“喜欢,因为他对我妈好,当然,对我也好。”
“其实,谭阿姨对我也挺好的。”
“那不就好了吗,大家都开心,大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我们两个决定当兄弟就好了。”
那一天,阮宁去见面时还一脸阴郁,回来却变了个人,一脸小孩子的释然,再往后,每次周末四个人的见面之后,阮宁都会告诉奶奶,他兄弟陶立如何如何。而往后的一年,阮宁和陶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阮平的律所里,陶立常常跟阮宁说:“阮律师好帅啊,维护正义的时候像个英雄。”阮宁暗暗高兴,他为爸爸感到骄傲。
阮宁一直很喜欢他的兄弟陶立,哪怕陶立不再认识他。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陶立出事后第二个月,从ICU转到普通病房的后一周阮宁来到了医院。
“小粒粒,你还好吗?”阮宁小声问,从他看到陶立的一刻就感到由内而外的痛,陶立半靠在枕头上,眼神迷离的看着窗外和走进来的他。“小粒粒,你不是喜欢这个机器人吗?我拿压岁钱买的,送你。”
陶立木讷的看着阮宁往自己手里塞的小机器人,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妈妈。阮宁急的哭出来,13岁的孩子还不能完全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很严重,他哭着问谭妈:“妈,小粒粒怎么了?他咋不认识我了?”
谭妈也哭出来,扭过头去没有回答,还是阮平抱起儿子走出病房门外,说:“陶陶得有个康复的过程,相信爸爸,很快他就可以认出你,很快他就能回家了。”
阮宁觉着爸爸在说谎,因为这两个月他总能看见爸爸在独自哭泣,谭妈不在家的日子里,爸爸几乎每天都抱头痛哭,虽然每次为了避过他都悄悄的,但他看得出来爸爸有多痛苦。因为要上学,阮宁不能总去探望陶立,但只要放假不补课的日子他都会去医院看陶立一眼。那段他们家炼狱般的日子就随着时间悄然而过,三个月后陶立出院,他能想起来人却记不起来他们给他说的往事,再后来他又住进了康复中心复健,一年后彻底回到家的陶立虽然看上去很正常,也能对阮宁问起的一部分过去对答如流,但还有更多的事他完全没有印象。医生说这大概已经是他恢复的最好的状态了,忘了的事里也有那场意外,对陶立的人生来说可能就没那么大阴影了吧。
阮宁对陶立的回归表现出莫大的热情,但他逐渐发现陶立已经完全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爽朗的兄弟。
“小粒粒,我给你把初一后半学期的课大概讲一下……”
“不用了,我自己看的懂。”
阮宁举着书,尴尬的站在书房门口,他主动的想给陶立补课希望他能完全赶得上进度,可是陶立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就立刻低下头去,完全隔绝了他的好意。
“陶陶,明天朱阿姨的舞台剧首次公演,请了咱们全家,一起去吧。”
“不了,你们去就好,我落下的课太多了,要看书呢。”
谭妈的话到嘴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陶立只是默默的吃着饭,放下碗,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明天妈妈要出差,让阮爸去给你办入学手续好吗?”
“我自己可以去,不用麻烦他。”
陶立从出院后就很奇怪,他每天离阮平远远的,也不和他对一句话,阮平说任何话给他,他都像听不见一样,医生说颅脑损伤是有后遗症的,情绪发生大变也是常有的现象。听到这里,谭妈和阮爸相视无言,阮宁只觉着很奇怪,但医学上的无限可能和无限黑洞都让他无能为力,眼看着陶立和父亲之间的间隙越来越深。
陶立在这个家里就像一团尘埃,静无声息,因为他太静了,其他人也不敢发出大声音,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到了他。阮宁有点后悔不再住校,他当时积极要求回来是要给家里尽一份力的,却没想到这么压抑。陶立的日日消沉让每个人都很心疼,他房间里多出来的假肢、拐杖和轮椅也显得那么扎眼,阮宁越来越少的进陶立的房间,那里多的东西和少了的东西都让他难受。
陶立两年里破天荒的第一次开口主动说话:“妈,给我签一下字,我要住校。”
其他三人愕然的看着他,谭妈首先拒绝:“不行!”
陶立没有预想的发怒,反而好言相劝:“我太久没上学了,从功课到环境都不是一朝一夕能适应的,而且我没事了妈,不用再把我当病人照顾。”
“可是你……”谭妈定了定,还是说出来,“你的腿这样,有多少不方便等着你你知道吗?
“我去住学校你们可以自在,我也可以。”陶立低下头,轻轻摩挲右腿,“妈,这种不方便会伴随我一辈子的,就算现在躲过去了,以后呢?它好不了了,我要正视这件事,你也得正视它呀。让我走吧,提前感受自理的生活,是好事不是吗?我小时候什么难弄你让我弄什么,还是你说男生要更锻炼自己啊。”
“可你现在的情况和一般人不一样。”谭妈站起身来,她生气了,阮爸在身后扶着她的肩,他只是一脸抱歉的看着陶立,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陶立的脸色变了变,却又对妈露出一个看似灿烂的笑容:“对呀!我的确不是一般人,我多不一般呐!还不是你生的好,生了个很牛的儿子,什么都不怕。”
“陶陶!”
“妈,我真的决定了,但我答应你,如果真没法适应,我一定第一时间回来,当你的乖宝宝好不好?”
那一晚谭妈没有答应,第二晚谭妈还是没有答应,阮宁没想到他们一直以为一触碰就会炸掉的陶立居然如此苦口婆心完全没有一点儿脾气的劝妈妈,终于,第四天早晨,陶立在餐桌上拿到了签了谭雅名字的告知函,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离开以后,这个家才能终归平静。
送陶立进宿舍那天,谭妈在到处打点其他同寝的几个同学,希望他们多多关照陶立,而陶立站在一边满眼不舍的看着妈妈,最后竟主动向阮平点了点头,说:“照顾好我妈,谢谢。”
阮平的神情充满了受宠若惊,他也郑重的点点头,“一定。”
陶立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阮宁偶尔会听到谭妈抱怨爸爸在庭上口舌翻飞回家怎么就木讷的一句话都说不出道理来的怨言,但每每此时,爸爸也不解释,只是更用心的做家务,照顾着这个家。
仅仅两年,阮平蓦然觉得,这两个孩子,都过于迅速的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