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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一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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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是疯了!”干瘦弟子愣愣道,看着远处衣袂翩然的那个身影,任凭耳畔雷声轰鸣,两颊仍是酒醉似的泛红,眼神间盛满了骇然和惊叹。
这初来乍到的方师叔,看似弱不禁风,一副娇怯的弱女子模样,却有一颗比男儿还要刚强十倍的心。
那弟子看得真真切切,自始至终,任凭阿蒙背上的伤势再如何狰狞可怖,阿蒙还是一如既往地挺着脊背,步履不辍,未曾因此有过半点的踟蹰动摇。
她就好像一路低吟浅唱的水流,看似柔弱温顺,不问前路何方,自顾自地低头赶路。
却不想,她是外柔内刚,身为上善之水,她有着朝朝日日永不停歇的毅力,不论前滩如何险阻,她仍要挟“奔腾到海不复还”的滂沱之势,将这沿路的巨石,磨灭其棱角,直至再不能阻挡自己半分。
一旁的徐鸿旻听到此话,久久不言,只是眸光复杂莫名,深深地望向阿蒙所在之处。
他原以为,自己能选择走上这淬体一道,已属心志坚毅之辈,加之他天资尚好,修行起来,比起他人更要快上许多。
这连日来的修行,更让他心底滋生了一丝自得之感。
然而阿蒙的到来,如同现实给他的当头一棒,呵斥下,生生将他从自满的状态拉脱开来。
想当日,阿蒙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新晋弟子,在筑基的徐鸿旻看来,无异于不起眼的蝼蚁。
哪怕她再套上一层亲传弟子的身份,也不过是稍稍有身份些的蝼蚁罢了。
毕竟,门内氛围就是如此,没有足够的实力作为靠山,任凭你是什么身份,也难以让众人心服口服。
可是如今的阿蒙,说她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为过。
单是她在炼体一术上的造诣,就已让徐鸿旻望洋兴叹。
他们此刻在洗剑崖上的距离,就如同今后二人间不可逾矩的鸿沟。
而在未来,徐鸿旻几乎可以预见,这道鸿沟还会愈拉愈大,使他只能仰之山峦之弥高,而不敢有非分之想。
亲传弟子,到底是亲传弟子!
徐鸿旻苦笑摇头,惹得那干瘦弟子诧异地看了他眼。
时至今日,徐鸿旻才算真正认识了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间的距离。
往日他所想的怀才不遇、明珠暗投,放到现在,都变作了一个个浅薄无知的笑话。
心下叹气苦闷时,他还是不禁往阿蒙所在处凝神望去。
只见纵横交错的雷霆下,她一身残破的黑袍,劲风飒飒,一时间,似有乘风而去之感。
单是站在这银白雷狱前,阿蒙便仿佛有深陷泥潭,头脑发胀之感,那里一道雷霆的威能,就比先前雷霆所加之和还要大得多。
站在它面前,使人不禁有低入尘埃的渺小之感,忍不住升起怯懦退缩的想法。
阿蒙冷哼一声,压下心头不自觉蔓延的恐惧,不退反进,一跨步,蓦然在银白交织之处站定身姿。
轰然间,在半空中游曳的雷霆像是被她的挑衅所激怒,一扭头,反身劈向阿蒙肩头。
这雷霆一击,贯穿着万钧之力,阿蒙尽管早有准备,还是险些膝盖一软,要以跪接的姿势来迎接这骄横的君主。
可它愈是这般君临天下、高高在上,便愈是激起阿蒙骨子里的反骨。
她所成的仙,自要化她一个大自在,凭什么她还要向这囚牢中作威作福的狗屁天雷低头?
什么天雷,修行之人,连天道都要反,以此来博得长生,难道还怕这天道下的傀儡?
它若要来,那便来!
疼痛使得阿蒙面容扭曲,只是她嘴角却倏地挽起一抹狂放不羁的笑,而后,强撑着破败的身姿,又大踏步往前走出一步!
这一方银白间的天雷,脾气可比先前的雷,坏上不少。
许是许多年了,它都不曾见到胆敢忤逆它的人,阿蒙不过是小小的不服,在它眼里,都变作了谋逆犯上的大罪。
暴跳如雷下,它又挥手砸下一道足有三指粗细的雷霆。
下落触碰的瞬间,阿蒙重心不稳,脚下一个踉跄。
而后,似有燎原之火自肩头蔓延向胸腔,又顺着经脉一路游走,最终蔓延到四肢百骸。
雷性本就刚烈狂暴,这银白的天雷,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钻入了最柔软的体内,横冲直撞间,让阿蒙嘴角沁出一抹血迹。
现如今,她就好像业火缠身的魔人,纵然僧人千千万万,再如何森严梵唱,也难以度化她身上的痛苦一二。
雷霆在体内每一次的嬉闹纵跃,都仿佛将她的五脏六腑扭曲着缠绕在一起,而后又将其狠狠揉捏蹂躏,收缩间,每一次挤出的鲜血,都是她藏在心底的痛苦申求。
这种不加拘束的疼痛,犹自撒开蹄子,在阿蒙体内蹦跶时,却意外地撕开了她心底的乖戾。
身畔雷光闪烁,阿蒙闭目,就这样兀自坐下,盘膝入定,打定主意要和体内的那缕雷死磕下去,誓要将它炼化吸收。
她这般动作,也不怕再有雷劈她,着实艺高人胆大。
每每有天雷与阿蒙失之交臂、擦肩而过时,旁的看客都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心惊之余,又不由得叹服其勇气可嘉。
这天雷砸下之痛,起先猛烈,可挨到后边,却发现,也不过如此,倒没了初见时的犯怵发毛。
相比起在饮碧江上,融合江萃时的度日如年,炼化天雷的时光,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有了这种感觉,阿蒙更是稳坐钓鱼台,不急不躁,优哉游哉地催动齐妖,只等着放长线,钓大鱼——将这天雷悉数炼化。
在阿蒙的有意放任下,没多时,那缕天雷就孩子似的困倦了,不似初来乍到时的活跃。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在《齐妖》的疯狂运转下,这一缕银白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消瘦下去,与之同时,接受了天雷淬炼后的肉身,也随之泛出银白的光辉,有种无法直视的刺眼。
待那缕天雷全数炼化时,功法却仍然在运转。
阿蒙此刻突然福至心灵,隐隐觉得,自身在这功法上,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突破。
可是天雷早在先前就已被炼化完毕,而这种感觉也渐渐越来越淡。
阿蒙心下一急,毕竟,若是错过这突破机会,下一次寻到五行之物不知会在什么时候,放在那时候突破,那还真是遥遥无期了。
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双手成爪,当耳边轰爆声响起时,准确朝声音所在处抓去,再收手时,手中像是多了一条滑泥鳅,只不过在触碰时,肌肤有灼痛之感。
她竟然徒手抓天雷!
这可比空手接白刃还要离奇震悚!
要知道,这天雷可不是寻常凡铁精钢所能比拟的,二者说来,有云泥之差也不为过!
而就在刚刚,阿蒙竟然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这雷!
单是如此,倒也还罢了,观者在心惊之余,左不过赞其胆大有勇而已。
真正让人惊掉下巴的,是阿蒙微微泛红的手掌。
一刻不到的时间内,先前还将她劈得满身狼狈,皮不是皮,肉不是肉,不成人样的天雷,现在竟只能让她的肌肤微微泛红?
这种令人瞠目结舌地进步速度,使徐鸿旻下意识地忽略了沾满血迹的手,揉了揉眼睛,将眼眶四周沾染上一片鲜明的红,而后又定睛看去。
毫无疑问,这结果自然没什么两样。
他瞪大眼睛的模样,就如同红着眼的兔子,连带着一连一个月来,被雷劈得跟鸡窝似的头发,都一抖一抖地发泄内心的骇然。
阿蒙手心的雷,似是被她这般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对待所激怒,一怒之下,便忘乎所以地一头钻入她体内。
可惜,此阿蒙早非当日吴下阿蒙了。
她非但没有任何痛楚,□□还好似得了大补之物,不须她催动,功法就自行运转起来,将这匹烈马驯得低眉顺眼,好不听话,蜷缩在体内一隅,就好似乖巧的羊羔,再兴不起任何反抗。
有了这道雷霆,突破也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
到最后,阿蒙干脆撒开手,放任功法运转,感知着□□一点一滴的炼化,在经由天雷淬炼后,肌肤表面仿佛都有雷弧跳动,闪烁间,有着触目惊心的强大之感。
终于,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叮咛,体内功法渐歇。
淬体一转,正式达成!
而后,如同至善至美后的返璞归真,雷弧隐没在肌肤下,又回到吹弹可破的娇嫩模样。
她单手撑地,站直身子,细瘦的手臂,还是一副推之即倒的样子,仿佛先前那强横的气息,并非她所散发的般。
只是,在见证了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淬体后,在场之人,再不能小瞧她半分。
甚至有许多鲜少露面,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闷头苦修的弟子,也探头探脑,打听这新鲜面孔究竟是什么来路。
阿蒙脸上的笑意也仅仅是昙花一现,而后迅速回到了往常的温润模样。
这没什么好得意的。
现在的她,不过堪堪够到炼体入门罢了。
若她因此就眉飞色舞,不知天高地厚,那才是真正的可笑了。
况且……
她神情微动,看向洗剑崖深处的那寥寥几个盘膝身影。
观其衣样,也是同她一般的亲传弟子。
且那几个人,论起修为,无一不是强于她。
看来这亲传弟子中,卧虎藏龙之辈数不胜数。
阿蒙初入仙途,虽占尽先机,但若就此沾沾自喜,裹足不前,不用亲传弟子来打压她,后头奋起直追的内门弟子,自然就会将她摔下神坛。
地位有多高,实力便要有多强。
身为亲传弟子,在内外门弟子中出类拔萃,那是常理而非个例,合该如此。
作为亲传弟子,阿蒙今后真正的对手,是这群享有同等资源、地位的亲传弟子。
而他们,无一不是宗门万里挑一的天骄人物。
这是她必然要走的路,然此时,檐瓦新筑,新燕啄泥,还有胜火江花,如蓝春江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