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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行在相见、宜春新封 ...

  •   进宫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噔”声。吕思祐攥着袖中的玉佩,指尖把玉面的纹路都摸得熟了。车帘外传来禁军甲胄的碰撞声,越来越近,她知道,那是皇城的方向——是她阔别五年的“家”,却又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睿思殿的梁柱比汴梁的福宁殿纤细,却雕着江南特有的缠枝莲纹。
      马车停在睿思殿外时,吕思祐的手心沁出了薄汗。殿门推开的瞬间,她看见那个身着明黄常服的身影正对着一幅地图出神,背影不算挺拔,却透着一股沉凝的力量——那是她的皇伯,大郑的天子吕绰。
      吕绰转过身时,她几乎没认出来——这位皇伯比画像上苍老得多,鬓角的白发沾着墨痕,眼角的皱纹里藏着风霜,唯有那双眼睛,还带着几分与父皇相似的锐利。
      “陛下。”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吕绰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瞳孔骤然收缩。他快步走下台阶,你……”吕绰的声音发颤,目光落在她眉尾的朱砂痣上,“让朕看看,让朕看看……”
      他的手指刚要触到她的脸颊,又猛地缩回,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殿内的太监宫女都跪了一地,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吕思祐“噗通”跪倒,泪水先一步涌了出来:“陛下,侄女吕思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吕绰指腹擦过她脸上的泪痕,“瘦了,也高了……当年你才到朕腰这么高,总爱抢朕案上的蜜饯吃。”他忽然哽咽,“你父皇总说,咱们思祐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果然能逃出来。”

      殿内的烛火摇曳,映着两人的影子。吕思祐屈膝行礼,用的是宗室见君的礼仪:“臣女吕思祐,参见陛下。”

      “快起来。”吕绰亲手扶她,指尖的薄茧擦过她的手背,“别叫陛下,还像小时候那样,叫皇伯。”他拉着她在侧榻坐下,问起北上的遭遇,听到张嬷嬷为护她而死时,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苦了你了。”

      “能见到皇伯,能回到故土,不苦。”吕思祐望着他鬓边的白发,“父皇和母后……可有消息?”

      “去年有使者带消息从五国城传来,说你母后身子还好,只是总惦记着你。你父皇……也还好,就是性子越发沉了,去年冬天还托人捎了句话,说让朕务必护好江南的百姓。”

      听到“还好”二字,吕思祐紧绷的心弦忽然松了,眼泪却流得更凶。原来那些日夜祈祷的念想,真的能隔着千山万水,传到亲人耳中。

      吕绰的声音低了些,“你母后常去城边的望乡台,说总想着能看见南来的雁。”

      吕思祐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原来那些隔着千山万水的思念,从来都不是单向的。
      君臣之礼,骨肉之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絮絮叨叨的问话。吕绰问她在金国怎么过的,问她路上吃了多少苦,问她还记得宫里的哪些人。她拣着能说的讲了,没提在洗衣房的冻疮,没说被女真人打骂的屈辱,只说“遇见了许多好心人”。
      “苦了你了。”吕绰听完,沉默了许久,才道,“回来就好。皇伯已让人收拾了柔仪殿,你先住着。过些日子,皇伯给你留意些青年才俊,选个知冷知热的人家,是留京任职的勋贵也好,是领兵作战的将军也罢,定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了,补回这些年的委屈。”

      吕思祐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眼神却亮得很:“皇伯,臣女不想嫁人。”她望着殿外的芭蕉,声音轻却坚定,“我想看着岳将军打到燕京去,想等着父皇母后回来,想亲手再摸一摸汴梁城的城墙。在那之前,我只想做吕思祐,不想做谁的妻。”

      吕绰望着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这股倔劲,像你母后,也像你父皇。行,这事不急,你先歇着,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柔仪殿的庭院里种着几株玉兰,花开时香得能飘到廊下。吕思祐住了月余,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宫人们送来的绫罗绸缎堆了半箱,她却偏爱一身湖蓝色的素绸襦裙,说“这样自在”。

      这日午后,传旨太监走进殿时,吕思祐正临窗看着庭院中的桃花。圣旨宣读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侄吕思祐,靖康离乱中备尝艰辛,忠谨可嘉。今特册封为宜春公主,食邑三千户,赐居柔仪殿,钦此。”

      “宜春”二字让她微微一怔——那是她幼时在汴梁的封号。

      接了圣旨,吕思祐望着太监退下的背影,指尖轻轻拂过圣旨上的朱印。宫娥端来新沏的雨前龙井,笑着说:“公主这下可安心了,往后在宫里,再没人敢轻慢。”

      她却只是淡淡一笑。这些日子,她常去御花园的暖阁待着,有时看吕绰与大臣议事,更多时候是听老内侍讲南渡的往事。“当年陛下带着咱们从应天府往南跑,金军的骑兵追得紧,连传国玉玺都差点丢在淮河。”老内侍擦着茶盏,“如今这江南的安稳,是多少人用命换来的。”

      这日在暖阁,恰逢秦桧前来奏事。他穿着藏青色的朝服,见了吕思祐,拱手行礼时恰到好处:“公主近来气色愈佳,真是社稷之福。”

      吕思祐起身还礼,目光平静:“秦大人谬赞。听闻大人刚从淮东巡查回来,不知韩将军那边防务如何?”

      秦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韩将军治军严明,淮河沿线固若金汤,公主不必挂心。”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北地苦寒,陛下与群臣商议,觉得收复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正说着,吕绰从内室走出,闻言笑道:“思祐这丫头,天天缠着问边防,倒比朕还急。”他看向吕思祐,“皇伯知道你盼着北归,可这天下事,得一步一步来。你且在江南住着,看看这苏杭的风光,也算替你父皇母后,先尝尝太平的滋味。”

      吕思祐望着窗外怒放的玉兰,轻轻点头。她知道,皇伯给的“宜春”封号,是让她安稳,却也是让她记着——这江南的花团锦簇里,藏着无数北地百姓的念想,藏着她必须等下去、也必须盼下去的理由。

      风拂过庭院,玉兰花瓣簌簌落下,落在她的襦裙上,像极了汴梁春日里,皇兄曾为她簪过的那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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