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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豆花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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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回从后门缝钻进去。东墙角钻出几根榆树枝子。常二弯腰揪个叶子,在瓷罐里一蘸,顺势抹在豆花手心。
她高兴了就唱两句:
“薄妆凝态,试暖弄寒天色。是谁向残灯澹月,仔细端详无奈。凭坠钗飞燕徘徊,恨重帘碍约何时再。”
豆花就有些呆,看着常二像换了个人,就忘了手上长出来的水泡,忘了痒。
豆花有些喜欢常二了,叫她常二婶。
常二喜欢吃酸石榴,也很会剥石榴。掐头、去皮,一会工夫,匀和和掰成五块。一把一把石榴籽儿送嘴里。
“你也吃。越嚼越香。”常二递给豆花一把。
豆花学着吃。忍过开头的酸,一把一把地吃,真是有股香味。和甜石榴不一样。
可就这一回,豆花再也不吃酸石榴。牙酸倒了,两天吃不动饭。
酸枣都没这样酸。
院里这棵老石榴树有年头了。常二搬来那年春上,常大贵从家里剜来两棵石榴苗。一棵甜,一棵酸。酸的,等媳妇肚里有了吃。甜的,等孩子吃。那些年,常二见天伺候这两棵树。春上,等冒芽。晚冒两天,就急眼。怕树死。想折根枝子看死活,粗的细的,哪根也不舍得。拿绣花针浅浅划开树皮,看见发绿,才放心。等开了花,早上数头遍 ,午后数二遍,点灯前数第三回。要是中间刮阵风儿,再加数两遍。谎花儿落一个,她的心跟着揪一下。好歹坐了果,渐渐长大。她才放心。
可放心好几年,吃了多少石榴果,肚里也没坐个果,连个谎花儿都没开朵给她看。
不知哪年,院里的甜石榴树没了。碗口粗的石榴树。没听见砍树。就没了。连个树桩子都没落下。
酸的,活着。每年开花,结果。种酸石榴的人家少。谁家泻肚子,就到常二家来寻。有求必应。
别的时候,村里少有人来。男的,避嫌。女的,更避嫌。一个唱的。
豆花小,不懂。
没人管,没人问。可豆花心底知道不够正大光明。不和祖婆、妈妈说。桂花也不告诉。都是走后门。探出头,看街上没人,一溜烟跑过去。有时饭也这里吃。
常二喜欢热闹,喜欢人来,喜欢别人说她唱得好。
她除了有棵结果的酸石榴,还会做红曲。年年做半缸,黄裱纸裁开,一包包装好。等老婆子小媳妇来要。
今年有了豆花这个跑腿,不用等。
“这包给村东头于奶奶,门口一对碌碡。不要给了门口老榆树的于祖婆,她吃素,用不上。别错了。这包多的给杀猪的张屠户。他家狗劲大,好挣断绳子。你墙外喊一声,放他家门槛上,他婆子就知道。这包最少的给最南头王家。王祖婆年底上供使。她家有棵甜石榴,籽儿通红,蜜一样甜。她要给你摘,你就拿着,省得她弯腰驼背拄着拐给我送。”
豆花抱着提篮挨家去送。王祖婆摘了两个石榴给豆花。两个大石榴沉甸甸压在篮里。豆花把篮子抱怀里,往常二家跑。一块青石蛋儿把她绊个跟头,头发散了,三鬟剩了一鬟。
豆花有妈妈。
如果桂花爹没死,不会有豆花娘。
小小年纪,长得俊。四岁上,就随着村上扮玩的队伍四处转。乡里州上,都知道扮白娘子的是东槐村里长的闺女。木炭条子甭打眉上过,胭脂香粉不用脸上抹,粉是粉,红是红。
人小头发少。头一年塞了丝绵,好歹做个包髻儿混过去。再一年早早借来个十二鬟的假髻儿,拿六对银关针儿簪紧了,迎面一对银鎏金竹节梳儿,两鬓插小梳儿,再来支闹蛾儿,蜻蜓、蝉儿、蝴蝶,拥拥簇簇,又有罗帛花儿,务求热热闹闹。
过几年,身量高些,就扮上了观音菩萨。
菩萨一身白。总不能把菩萨打扮成个红衣娘子。不敬。
白绢盖头,鎏金莲花冠儿,鎏金络索梳儿,鎏金缠臂竟套袖外,好在没人见过菩萨。托着净瓶儿,摇摇曳曳,说不出的排场。
扮了三年菩萨。领头的拎两条大鱼去,吃了闭门羹。姑娘大了,到了藏掖的时候。
提亲的踏破门槛。
掂量来掂量去,选中一户姓孙的,大号叫孙文昌。
远。
别的都好。
来迎亲,都说好,长得好。
两个伺候的。
一个大的,管梳头、穿衣、铺盖。一个小的,打扫屋子,随身跟着,这个倒是娘上轿前娘家出了二两银子买的。过了三年好日子。
孙文昌有回州上吃酒。不见回来。鸡叫头遍,小厮拍门,说骡车翻了沟里。
美艳的白娘子,压在塔下。
俊俏的桂花娘,哀哀戚戚,当起寡妇。
上有大伯,下有两个小叔。带个闺女,婆家住不得,拖拖拉拉回娘家。
两嫂子帮抬箱笼。
点数。
依旧是陪嫁过去的两对箱子。
“粗笨的家伙,不好装车。”桂花娘抬不起头。
别的不讲,那张三面独板罗汉床,整刻一套牡丹卷草纹,两侧门围子雕鹊桥会。妯娌撇嘴。不见有肥水流到娘家,嫁妆竟赔给外人。
双十未到的小寡妇,还有张俊脸。
桂花娘在娘家住了大半年。
好在有人记得白娘子和观音菩萨。
说媒的不少。桂花娘寻死觅活。
拿了剪刀戳脖子。俩妯娌起身慢一步,还是来说媒的大娘一把夺过。划破一道大口子,淌了不少血。
这门口,没想着迈两遍。没法子,还有桂花。桂花娘怀抱着孙文昌的牌位使劲,要摁到心里去。
一个寡妇,还争什么强。
白娘子的故事落幕。
再醮陈家。次年初诞下小豆花。